一旦定下了方法,该如何做也就明朗了。
宝源山里的紫藤有好几株。正值花季,一簇簇一串串的紫藤花在山中蓄着遮天蔽日的紫色香风,闻着味儿便能找到它们所在。
姜缱随着众人一起,摘花折叶,装了满满几个竹篓,又陪着摘了其他解毒的药草,统统交给了卜朔。
卜朔将紫藤花朵捣烂制成花泥敷在病患身上,又将藤枝并叶子配着老虎耳的绒毛和鱼腥草的根丝熬煮成汤给他们灌下去。乱忙活了一通,也不知这三人能否救得回来。卜朔守着他们,季予和卜衍巫樱因赶了一夜的路,都困顿极了,被卜朔赶去补眠了。
第二日天没亮,季予被好消息叫醒了。
三位平湖的寨民醒了过来,大巫的家中充斥着喜悦。
虞丙也被吵醒了,闭着眼睛抱怨道:“这巫咸人怎么都起这么早?天还黑着呢。”
宅中仆妇进屋为季予和虞丙点上松明灯,端来洗漱用的兰汤,季予将朝食三口并作两口吞下,去找卜朔了。
晨曦还未出现,露水有些重。季予推开病人居住的宅子,赫然发现姜缱和卜朔都在屋中,照料着醒来的三人喝米粥。
“大巫,缱。”季予上前想帮着做点什么,发现一切都井井有条,那三人精神萎靡着,但至少皮肤不再是那种诡异的粉红色了。
他在心中赞叹一声,又去看姜缱。
她简直是个宝藏,认识越久越发被她吸引。
她身上仍穿着昨日的衣裳,粗布质地裹在她身上,衬托着腰间纤细不盈一握。她眼下有一片青影从雪白的皮肤透出,小巧的下巴愈发尖了,似乎过了一夜她便瘦了一圈儿。
季予走近她,问道:“你一夜没睡么?”
姜缱略一点头便转过身去。
昨日他们二人一同来到大巫家中,众人已经在猜测他们的关系,只是碍于病患命悬一线不便询问。季予言谈举止中若有若无的亲近,让姜缱心焦,她这样对待他,为何还赶不走他?
一阵尴尬的沉默。
卜朔打圆场道:“濮女啊,昨夜赶也赶不走,她怕我这把老骨头熬坏了,跟我抢活儿干。阿媪真有福气,这辈子虽没了儿子,却有你这个姑娘孝敬着,她老来也不怕了。”
姜缱这才露出浅浅的笑意:“大巫,濮女胡乱出主意要用紫藤来解毒,其实心里怕得很,不守在这都觉得心神不宁。”
季予目光跟着姜缱,姜缱却一眼也不肯看他。
刺痛的感觉渐渐蔓延全身。刚刚认识她时,她就像如今这般冷傲。他们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他想要问的那个问题,似乎不必再问了。
“唉,也真是运气!”卜朔叹道:“我昨日也担心得紧,幸亏他们几人醒过来了。若他们醒不过来,我老头子可要去灵山求解药了!”
卜朔如此说,三位寨民都戚戚然。圣巫仙去多时,灵山如今是座空山,就算去了又能找到什么呢?如此说来,他们能捡回命来,的确侥幸极了。
巫樱和卜衍推门而入,和季予开始询问起事情的经过,姜缱则退了出来。关于巫毒的事情,她本能的抗拒着,不敢在那里停留。萝儿的身世如今像是枝头熟透的果子,她怕自己一伸手便砸到地上摔成烂泥。任何后果都是她不能承受的,她虽平静着,实则内心不安且恐慌。
然而平湖的寨民却说不出什么要紧话,巫樱反复询问着细节,他们一不知道如何中的毒,二没瞧见可疑的人,他们三人一致说,那天他们在河滩,正打算将小舟推入湖中捕鱼,忽然觉得浑身无力。他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幸存者的恐慌在听闻族人全部死亡后变成了哀叹痛哭。
悲伤需要时间来缓解,季予从宅子中出来透口气,留下巫樱以巫咸的王族安慰他们。
虞丙跟在季予身后,眼看着他立在朝阳的光芒中沉思片刻,抬脚向前走去。
“王子,去何处?”
“去……”话未说完,季予便困惑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去找她。自尊心在阻拦着自己,心智却仿佛失控了。
虞丙伸手去拦,“听说濮姬忙了一夜,此刻应是休息了吧?王子……要去打扰么?”
季予用力吐出胸腔中的闷气,道:“我忘了。”他仿佛自言自语,“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
虞丙苦恼得将脸皱成一团。
王子予从没问过他该怎么办这样的问题,哪怕那年伐弋邑他才十七岁,便已十分有主见,力排众议诱杀寒戏,想法和勇气一样多,拿自己当饵冲锋陷阵不在话下。这些年他们逍遥在各方国,什么女子没见过,可是令王子予上心了的,只有这么一个人。
虞丙小心翼翼道:“虎士们都驻扎下来了,暗哨也部好了,王子去看看么?”
季予点点头,“去转转,再点几个人,去伐青山。”
细细问过三位平湖的寨民,巫樱一筹莫展。
三位舟人陡然之间族人全部丧命,都哭着闹着要回平湖。巫樱一时无法,只能安慰待他们康复后便可回去。
季予担忧宝源山的安全,将心中疑虑和巫樱道出,她即刻赞同防范沐王。
季予想,和她的姑母比起来,巫樱倒是一个难得的明白人。
宝源寨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在巫咸国,这样坐落在山脉中的平原叫做坝子,宝源寨上百户的吊脚楼就分布在坝子上。这样的地势,算不上据着天险,不过若有暗哨布放,寨民得了消息便可顷刻退入山中,若再在进出的通道以及坝子附近的山岗设些埋伏,来的人是讨不到便宜的。
夏国虎士效率极高,只半天功夫就伐了几十根杉木,又搭配上百根竹子,堆得老高。
对于为何要伐青山,虞丙摸不着头脑,众人大兴了一天土木,皆累得四肢发软,季予将虞丙等人赶回驻地,自己则卧在一块儿山石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看着山下的寨子。
姜缱因为白日里补过眠,到了晚上这会儿倒睡不着了。
她拿出尚未做完的萝儿的小衫子,一边随意戳两针,一边想着心事。
自从濮国出来,似乎已经很久过去了,其实满打满算才不过四年时间。
萝儿睡着了,稚气的小脸在松明灯的照射下泛着近乎透明的柔和光芒。姜缱心头软了软,情绪却低落下去。萝儿的身世自己原本打算要烂在肚子里的,如今却越发有遮掩不住的迹象。
自从看见那些中了巫毒的寨民,姜缱心下一片混乱。原本以为可以在这个平静又偏僻的小寨子里自欺欺人一辈子,可世事这样不太平,前有濮人的流亡,如今又有巫毒作乱,她满腹忧愁郁结于胸,却无人可以倾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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