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并没有完全等同于‘人死为大’的字眼,不过尊重死者、为逝者讳之类的习俗大概是所有智慧生物都会具有的感情,所以夏枯草的这一番话便显得极为狠毒。
“夏枯草,你必须收回刚才说的话。”今日的他们乃是有备而来,自然已经查知了夏枯草的姓名,所以涨红着脸僵在原地的柏子仁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立刻跳了出来,寒声警告道:“然后为此道歉。”
夏枯草瞥了眼这位在他看来极为脑残的血统主义者,难以自禁的想道昨夜的你如果当真杀死了我,想必不会尊重我这贱民的遗体,现在换成一位蓝血贵族却又叫嚣着所谓尊重,岂不可笑?
白矾的所作所为根本得不到他内心一丝的尊重,在他看来,像白矾这类的冷血贵族自然早就该死,死的极好,死的极妙。
所以夏枯草极为利落的摇了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
柏子仁冷冷的看着他,“我从未想过,学院会教出像你这般冷血粗鄙的人,不知道学院的几位院长会不会认同你方才的言论。”
“学院认不认同我方才的言论你可以直接咨询学院的几位院长——如果你有那资格的话,但学院起码很认同我昨夜的作为。”夏枯草终是回首与柏子仁搭上了话。
他一脸嘲讽的看着对方,从容的开口:“也许你们所有人都认为白矾有着白矾的身份,应该享有与他身份相符的尊重且此点不容他人置喙。”
他静静的看着柏子仁与那头的白砡,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十分微妙,“但我只是个混迹街头的无业游民,就不该有太多的自尊自重?所以你们便想用我的尊严乃至生命抵上白矾所欠缺的那部分以让他闭眼瞑目?”
“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并没有留下遗体。”夏枯草直视着白砡的脸,极为平淡的说了这么一句。
场间一静。
直到很久之后,夏枯草才继续说道:“而在我看来,生命才是最值得尊重……与值得敬畏的东西,所以既然白矾出手杀死了那位扒手兄,他便欠对方一条命,所以我便杀了他,如果你们绕不开这条坎,说得再多也是无用。”
谈话至此便陷入了僵局,自场间的夏枯草奇迹般的获得了与对方相等甚至更高一筹的背景以作后台后,两方便只能舍弃双方的背景以讲道理的形式将胜负成败置于谈判桌上博弈,但现在的夏枯草牢牢的抓着杀人偿命的道理不肯松手,想来艾尔贝塔侯爵的那位神子……心下即使再为不忿,却也只能接受?
一时间,沉默开始蔓延——
文学作品里经常使用令人窒息这四个字来形容紧张的对峙气氛,用的次数多了自然便让人觉得有些老套,只是场间的所有人在看到眼前的夏枯草与沉默不语的白砡与柏子仁时,他们忽然隐约体会到了这一形容的由来。
会客厅内相对站立着的两方势力,其中一方的人数虽略显单薄,唯一站在那里的那道人影却极为强悍的压迫着人多的一方,他虽在那之后只是一味沉默未曾高声言语,但那逐渐升温的无形冲撞与摩擦却已似乎耗尽了环境中的氧气,开始令人们感到有些难以呼吸。
于是所有人都开始期待起白砡的回应。
而他也不负所望的开口——
“即使我那位三弟是有功之人,即使那名小偷犯下大罪,本就该死?”
夏枯草皱了皱眉,有些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柏子仁听到了白砡的开口,而既然白砡开了口,他便以为自己清楚该怎样去做,所以他的声音变得极为严厉,神情却变得轻松起来。
“那个杂碎……冲撞圣女,试图窃取圣女殿下随身携带的圣女之戒。白矾男爵追寻圣女殿下踪迹来到微光酒馆,恰好目睹那个贱民的亵渎之举,愤怒之下便拔剑斩之。”
“而你——则杀死了白矾男爵,伙同古山龙隐瞒消息,更试图掠走圣女,我想问,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夏枯草闻言,一时间便只得沉默。
他细细地品味着对方话语里的意思,将对方话中的内容与昨夜真实的情况一一对应,有些感慨的发现如真按对方的说法去理解似乎也说得通,不由想到法典国的贵族果然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更无耻些。
但他随即又想起了杜仲与白石英,于是决定不把打击面上升的那么广,只是将无耻的评价安在了柏子仁与白砡的头上。
现在的他已意识到事情的不对,自己犯了个错,主动跳下了他们为自己挖下的大坑,但他毫无惧怕,只感恶心。
所以夏枯草微微笑了笑后便抬起了头,看着对面的白砡与柏子仁,有些自嘲地开口说道:“为了将我这个小人物碾死,为了还白矾一个‘清白’,你们真是煞费苦心,我是不是应该心生感动俯首就擒最后赶快去死?”
“只是这终究是不可能的。”
夏枯草眯起眼,心知这些人的到来一定做足了准备功夫,想来所谓人证物证都已齐全,他定是再也站不到有理的一边,所以他便准备发飙——
既然讲理已是讲不过,那除了发飙,便只能发飙。
发飙就是发怒,但发怒却不一定要抡拳头——虽然那是发飙最为常见的形式,不过夏枯草很清楚光论拳脚功夫单凭柏子仁一个自己就绝不是对手,何况对面还站着不知深浅的白砡与白砡身边至今未发一语但想来总不是真的来看热闹的其余人士们。
所以他的发飙就是不准备再与对方讲道理,跳过争论孰是孰非的过程,蛮横的将一切推倒重来,直接跨向结论。
所以他在轻蔑的说出俯首就擒毫无可能的话后便露出了小人物或称之为小流氓的气息,很是直接的开口说道:“你究竟想怎么样,划出道道来吧。”
……
在柏子仁一方的想法里,一但自己这方抛出了杀手锏成功陷夏枯草于不义,对方便会慌乱一阵,不知所措,然后焦急愤怒的据理力争,最终才在他们精密设计的证人证物中失去方寸,难看的负隅顽抗。
所以当夏枯草直接跳过这些步骤进入最后一个环节时,除了白砡,所有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于是白砡淡淡开口——
“好。”
他说道:“我想你我都不愿意浪费时间争执这些无趣的正义公理,那么我建议以一场贵族之间才会用到的血誓复仇结束这次事件。你……”
“正义与公理从来都不是什么无趣的东西!”
夏枯草蛮横的挥手打断对方的话语,语气格外认真,说道:“只是我认为你们已经无药可医,所以才不屑与你们争论。请搞清楚这点。”
随后他才有些嘲讽的继续道:“贵族之间的手段……我是不是应该感到荣幸?”
白砡不是柏子仁,所以他完全没有理会夏枯草的嘲讽,也不介意对方无礼的打断,只是自顾自的继续说道:“血誓复仇无关正义公理,只是因为你杀了白矾,我白氏艾尔贝塔侯爵一脉所有血亲便可挑选一人出来与你进行光明正大的决斗,决斗不计生死,仅以后果论对错,但无论结果如何,此事都会到此为止。”
夏枯草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想法——学院对自己的庇护保证了绝对暴力的失败,言语上的道理争锋则是各执一词,那么如果真要对自己造成威胁,传统而古老的决斗反而很是适用——只是,如果自己再无耻些,拒不理会对方的决斗……想来也是可以?
白砡好像查知了夏枯草的想法,很是直接的说道:“你可以选择不接受,我也的确拿你毫无办法,只不过若当真如此,即使面对学院的愤怒,我也不会允许你此生踏出学院一步。”
“而从犯古山龙,会死。”
久久的沉默后,夏枯草抬起头——
“如果我赢了,你们要放了龙叔。”
“好。”白砡点头答应,随后极为自然的道:“你提出了额外条件,那么决斗的时间与地点都要听我安排,我要求决斗安排在一个月后学院正式开学的日子,至于地点,放在大礼堂。”
“……我的对手?”
“自然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