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简又惊又喜,高兴得连声音都发颤了,话都要不会说了,“爹,我,我,我能休妻?”
侯沉声道:“你都快四十的人了,还没有儿子。你是世子,将来这座侯府让爹传给谁?”
罗简手搓来搓去,口中喃喃,“我真的能休妻?我真的能休妻?”看样子他对什么世子不世子侯府不侯府的浑不放在心上,只关心能休了穰氏这一件事。
“为什么不能休妻?”侯示意他坐下说话,“无子,难道不是休妻的理由。”
侯府的爵位是世袭的,可以一代一代传下去。可是,如果没有嫡子,或者嫡子道德沦丧、失德败行,朝廷也会把这爵位夺了去。罗简没有嫡子,甚至根本没有儿子,这让侯如何不忧心。
罗简依旧不敢相信这句话是真的,惴惴的在侯对面坐下,嚅嚅道:“祖母说过的,夫妻是人伦大事,我这辈子都别想休妻,罗家是不许休妻的。”
婚姻最好是郎才女貌,伉俪情深,鱼水和谐,燕莺成对,琴瑟相调,白头到老。如果中间不幸出了差错,要和离也好,要休妻也罢,对女子固然是很大的伤害甚至是致命一击,对于男子来说又何尝是好事。就算是孔圣人那样的家族,三代出妻,也一向为人所诟病。
男人休妻,不只是要斩断和妻子的感情这么简单,更意味着要和妻子的家族决裂,意味着承认自己是婚姻失败者,不幸误娶悍妻-------既使婚姻失败的责任他可以全部推给妻子,也是面上无光。
侯挑眉,“太夫人说罗家不许休妻?”
罗简心事重重的点头,“是。太夫人还说,‘今士大夫有出妻者,众则非之,以为无行’,这是司马温公在《训子孙文》中所说的话,可见男人休妻也是要受到非议的,影响罗家的声誉。她还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侯无语看了罗简半晌,叫来小厮,命他速速寻来司马温公的《训子孙文》。
小厮把书恭敬呈上之后,侯扔给罗简,“你自己看。”
罗简急急忙忙翻来翻去,在书上寻找太夫人所说的那段话。他是不爱读书的花花公子,对书本并不熟悉,越是着急越是翻不着,急的额头上冒出细密汗珠。侯看不过去,命小厮替他翻,这小厮是在书房服侍久了的,平时闲着没事便自己找书看,学问倒是比罗简强多了,轻而易举便找到了侯要找的那段话。
罗简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下去,登时傻了。
“今士大夫有出妻者,众则非之,以为无行”之后接下来的话便是“故士大夫难之。按礼有七出,顾所以出之,用何事耳!若妻实犯礼而出之,乃义也。昔孔氏三世出其妻,其余贤士以义出妻者众矣,奚亏于行哉?苟室有悍妻而不出,则家道何日而宁乎?”
这哪是不许休妻啊。
侯看到他呆呆愣愣的傻样子,哼了一声,恨铁不成钢的道:“不习武,亦不读书,罗简你个不学无术的混蛋。”罗简忽然发起浑,气冲冲的把书扔到了地上,嚷嚷道:“小阿沁说的对,是您没有教好我!子不教,父之过,您别也把自己推得一干二净,爹,您要是好好教我,我哪会这样!”侯目光凛冽,猛然站起身,举起了他宽大的手掌,罗简觉得自己面前卷起一阵强劲的气流,预感到一顿痛打即将来临,吓的都不敢再吵吵了。
侯手高高举起,却一直没有落下。
他目光复杂看着罗简,既有愤怒、痛苦,又有怜惜、怜爱。
巴掌没落到罗简身上,罗身倒哭起来了,泪流满面扑到侯脚下,抱着他的大腿哀求,“爹,我不争气,我该死,您想打我就打我一顿出出气吧。但是,您一定得让我把穰氏休了,一定得休了!我看见她便倒胃口,有她在,我都不愿意回家……”
侯默默站着,人到中年的罗简跪在他脚下失声痛哭,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
良久,侯粗大的手掌缓缓放下,摸摸罗简的头,温声道:“儿子,穰氏不是你当初自己愿意娶的么,怎地厌弃到了这个地步?”罗简抬起头,又羞又怒,“谁愿意娶她了?我看上的是……是她身边那位姑娘……”
当年他在一株美丽的双色玉兰树下见到两位姑娘,其中一位姑娘年纪尚稚,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可是她生的很美,气质又清纯,罗简只看了一眼,便觉着怦然心动。所以,太夫人和萧氏问他的意思的时候,他红着脸点了头。
谁知娶到家之后,却换了另外一个。
他仗着自己受太夫人宠爱,也是闹过一阵子的。可是太夫人说,夫妇是人伦之本,既然成了亲,便是有什么心思也只能收起来,和妻子好好过日子,后来见罗简实在不喜穰氏,便安慰他道:“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有的事,祖母替你置几房美妾便是。”罗简哪里肯依。他喜欢的是位正经姑娘,谁家正经姑娘是会给人做妾的。
罗简闹到最后,太夫人也急了,连着三天水米未进,“你再闹,先拿绳子勒死我是正经!”罗简跪在她床前苦苦哀求,答应不再提休妻的事,答应好好和穰氏过日子,太夫人才算是回心转意了-----自此之后,罗简死了心,休妻的事,做梦也不敢想。
侯听罗简说着往事,脸色变了几变,最后化为一声叹息,“儿子,我隐约和穰将军提过没有嫡孙,忧心后继无人之事,穰将军虽然也很为难,但还是深明大义,他答应我若是穰氏到了今年年底还没信儿,过年的时候他便把穰氏接回娘家,之后再也不会送回来了。”
“真的?”罗简两眼放光,激动不已。
侯微带怜悯,“真的。”
罗简悲喜交集,抱住他爹的腿放声大哭。
侯这回没有不耐烦,也没有骂罗简没出息,而是任由他痛哭了一场。
这个儿子真是挺没出息的。不过,儿子要那么有出息做什么呢?侯自己倒是威名赫赫,可是他常年和家人分离,享受不到室家之乐,并不认为罗简应该像他似的驰骋沙场、血染征袍,宁愿有一个平庸的儿子。
他自己打打杀杀了大半辈子,实在不愿让亡妻留下的唯一的儿子再到沙场搏命了。
罗简哭了一场,讪讪的坐回到对面,拿帕子擦干了眼泪,低头无语。
侯温和的告诉他,“穰氏离开之后,你自然要另娶新人。儿子,你虽有这世子之位,虽然这侯府早晚是你的,可你年纪大了,能耐却不大,能娶着什么样的姑娘?你若想娶一位淑女进门,和美度日,便该奋发向上了。”
罗简不好意思的搓着手,“我明儿个便到琳琅轩去,趁着阿昙还没走,跟她讨讨主意。”
“你很信得过阿昙?”侯问道。
罗简点头,“是,阿昙很能干,能干的都不像是罗纾生的。爹,罗纾那么笨……”
侯目光如电,罗简打了个啰嗦,不敢再往下说了。
“您别这么看着我,我现在和罗纾也挺好的。”他小声嘟囔,“我们不好也不行啊,小阿沁不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