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狭小的空间。
很黑,但是……有月光。
“把门关上。”方瓷对身后的守卫道。
“是,陛下。”身后的守卫答。
随着大门关上,身后的一切都消失了。此刻的方瓷待在井底,望着井口的月亮,竟有点想要落泪。
刚刚那些都是什么?
在那个大厅里,发生的事情……都是真的吗?
方瓷想起那种无法控制自己的滋味,心中有些难过。
她蹲下身缓缓吸气,又缓缓叹了口气。
今天是她的成年礼。
白天还是很开心的。
可到了晚上……
她好像,已经是一个王了。
一个……身不由己的王……
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也害怕自己会做出什么伤害他人的事情。
可是……可是……
方瓷终于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可是……
泪水滴落到干涸的井底。受到了泪水的滋润,地上竟冒出了一株小芽。那株芽生长得速度很快,它逐渐成长。后来,一朵淡紫色的花骨朵缓缓绽开,竟是寻忧花。
方瓷哭累了,便想要从井里出去。
于是,阴暗中,墙上看不见的影子,便用黑影给她制作了阶梯。
她一步步走出了枯井。
今夜的一切就像是噩梦一样。然而,这只是噩梦刚开始的模样。
方瓷离开枯井后,就往自己的寝宫里走。不知为何,她感觉自己很困,困得连路都快要走不稳,身子飘飘摇摇的,仿佛就要在走路的过程中睡着了。
随着方瓷在废宫里行走。
她身后也出现了用扫帚扫地的声音,那声音很轻,但是在安静的废宫里,却听得异常清晰。
每当方瓷往前走一步,在满是灰尘的地面踩出一个脚印时。在月光的照耀下,她身后的地面,就会出现一个扫帚扫过的黑影。随即,地上的脚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正常的灰尘。
直到方瓷离开这座废弃的宫殿,回到大道上时。这个废弃的宫殿依旧跟往常一样,沐浴着月光。安静而又布满灰尘。那些灰尘,在月光的照耀下,比其他地方更显银白。
方瓷昏昏沉沉地走着。
她满脑子就一件事,她要回寝宫,在她的大床上好好地睡一觉。
天色渐晚,榕宫里值夜的侍女和侍卫是不是会提着灯笼,在宫内的走道里巡逻。队伍整齐而步伐缓慢。宫灯在小风的吹拂下摇曳着,很是好看。
从背后看去,侍女飘起的裙摆,还有侍卫手中长枪上的流苏,很是好看。如同到了天宫之上,云顶之端,神往非凡。
方瓷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一觉睡到了大天明。
今日,她睡到了日上三竿,没有去给皇后请安。
不过朝夕之间,她似乎真的成长了。
方瓷下了床,连鞋都来不及穿。她跑到了铜镜前,静静地瞧着自己。
听见屋里动静的侍女进了屋。她看见了方瓷,竟惊讶的打翻了手中的水盆。
“公主恕罪!”侍女赶忙跪了下来,低头时,却不自觉地用余光瞟着方瓷。
方瓷跑到了侍女的身旁,道:“你起来。”
侍女听话地起来了。
方瓷看着她,用手对比着自己的高度,然后又跑回了铜镜前,满脸苦恼地瞅着自己,疑惑地说:“我……是不是……长高了?”
“禀公主,你确实长高了。”侍女看着公主的侧脸,有些痴痴地说:“而且……还变得更美了……”
她家公主向来时很美的。在公主身边侍奉多年,绿衣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今日……公主变得更美了。美得令她这个贴身侍女,第一眼看见时,都心跳漏了半拍。所以才在慌忙中,不慎打翻了端给公主的水盆。如今的绿衣,在公主的面前,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并不是因为害怕公主,而是怕惊着面前的这位美人……
明明已经是贴身侍女了。明明已经踩着很多人的命,来到了她的面前。终于可以照顾她、保护她了,却害怕惊扰到她。而不知该如何更温柔、更体贴地照顾她。
“你是一直在我宫里的侍女吗?”方瓷对着镜子摆弄着自己的头发。她的头发很柔软,可怎么会一夜之间从腰间,长到了膝盖……
“是,奴来了两月有余了。”侍女回答地非常恭敬,声音甜丝丝地,非常好听“奴名为绿衣。是公主给奴赐的名,寓意为生机勃勃,绿意盎然。”
“哦……”方瓷低头沉思着“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
绿衣身后来了两位侍女,一位将地上的盆子收走,另一位则将地上的水打扫了干净。
很快,收走盆子的侍女,便将新的水端来,递给了绿衣。
“公主可要更衣洗漱?”绿衣试探地问,甜丝丝地声音如同自带一股甘香气,令人感觉如遇春天。
“嗯,我们之后去母后宫里瞧瞧她。”方瓷随口说道。
刚把水盆放在架子上的绿衣一听此话,立马跪下,严肃道:“公主,国君今日……废后了。”
心中闪过一个画面,皇后被绑住了手,吊在一个华丽的大殿高处,地下燃烧着……地狱鬼火。
“废后?”方瓷皱眉,问道:“父皇为何要废后?”
“奴不知。”绿衣答道:“国君刚废完皇后,便立了新后。此刻,太子正跪在国君的书房门前……”
心中咯噔一下。
方瓷试探性地问道:“皇后可是失踪了?”
“这……公主你是怎么知道的?”绿衣抬头问。疑惑的眼神只敢抬到方瓷腰间的高度。
难道昨天发生的那一切不是梦?
那她是怎么回来的?
由于太困了,方瓷不太记得自己逃出那奇怪的地方,回到枯井之后发生了什么。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寝宫的大床上,她还是有点庆幸的。幸好那只是一场噩梦。但昨天发生的那些竟然是真的?
方瓷有些慌。
那她……已经是那些家伙的王了?
方瓷开始焦虑起来。
匆忙洗漱完,又换了一身衣裳。方瓷带着侍女、侍卫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皇后的居所。排场之大,不输帝王。
到地方后,只见紧闭的大门上,还贴着封条。
她昨日成人礼,被赐了新的宫殿,才刚搬离皇后这里。今日,皇后的宫,竟变得如此萧条……连冒出宫墙的树枝上,叶子都枯萎了。
“走。”
方瓷一声令下,一行人又来到了国君的书房。
她看见方子晋跪在门前,太阳热得毒辣,他满头是汗,艰苦难熬,不论宫人如何苦口婆心地劝,他就是不肯起来。
方瓷坐在轿椅上,身旁有宫人打伞。她远远地望着她最喜欢的哥哥。望了很久,不说落轿,也不言其他。她是真的感觉到不一样了,不知是自己长大了,还是什么。她感觉自己离这个自己最亲密的人……好远……
真的好远。
虽然他们之间的距离,她只需要落轿,再走一走就能走到他身旁。
可是,在做了那些事之后,在亲手把哥哥最心爱的母后害成那样之后……
她又如何才能心安理得地走到他身旁?
太远了。
已经……太远了。
方瓷摆了摆手。领路的太监便识趣地不吭声,做了个手势,带着所有人回到了公主的宫殿门前。侍卫落轿。方瓷下了轿椅。她一声不吭地回到自己的寝宫中,砸了一个花瓶,宫里的人便全出去了。方瓷紧紧地关上了门。一下午都没出去。
到了用膳时间。侍女整齐的跪在方瓷寝宫的门外,谁也不敢去打扰公主。只盼着公主出门,叫一声她饿了,她想用膳。但侍女们一直跪到了深夜,也不曾等到方瓷说一句饿。
与此同时,国君书房的院子里,方子晋也一直跪着。
又过了两个时辰。
公主寝宫门口的侍女尽散,美食佳肴也没了。只是宫门口一直驻守着两个侍女,隔半个时辰换一次岗。侍女的手中各有一个食盒,每半个时辰换岗的侍女,也会拿着新的食盒,里面装着新的食物。时刻保持着公主饿了能立马吃到热食。
反之,方子晋那边,除了陪他一起跪着的贴身侍卫。和站在一旁靠着墙,已经打瞌睡很久的皇家护卫队队长玖绫。根本没人给他准备热食。
玖绫靠着墙睡得很香,他睡着睡着连鼻涕泡都冒出来了。
-
-
寝宫内一片漆黑。
方瓷打开一瓶银尘,将它们撒得满屋都是。
一时间,仿佛将空中的星星都偷进了屋子里。
屋外,薄云遮天,看不见星星,也看不见月亮。云层越聚越厚,直到一道闪电划过。
雷声一响,便大雨倾盆。
方瓷的长发披散着,她从梳妆台的首饰盒里,随意抽出了一条缎带,松松地绑了绑。满屋的“星星”都装在方瓷的眼里,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里边似有泪光。
绫罗绸缎软绣鞋,三尺白绫挂上梁。
方瓷站在一个小凳子上,望着数不尽的“星辰”,心中想着最喜欢的哥哥。
唰啦——
泪落下来,她哭着笑了。
“你自己傻,怨不得别人。”空挡的屋子里,只有方瓷一个人的声音。
她踮起脚尖,把头放进了系好的白绫中。
一屋子的星星真美啊。
哥哥送她的那只白玉瓶也真美啊。
瓶子里插着昨天成人礼,方瓷亲手摘的杜鹃花。她谁也没送,就抽出来几支送给了哥哥。
视线被泪水弄的模糊了。
杜鹃花旁飘着缓慢落下的银尘——
真美啊……
-
-
她莫名其妙的变成了心中住着魔鬼的王。
成人礼之后,一夜之间便长大了。
这不是方瓷想要的。
她毁了一切。而且,她以后还会毁掉更多。
方瓷脚尖一勾,凳子倒了。
-
-
屋外雷声阵阵,大雨滂沱。
国君睡在书房里,新立的皇后睡在新赐的寝宫中。二人都早已沉沉睡下。
方子晋跪在书房前,雨水早已打湿了他跪下的那部分衣裳。
一旁,玖绫边打着哈欠,边给方子晋举着伞,一脸的生无可恋。
公主寝宫外的人都倒下了。
食盒落在地上,滚到了空空的院落中。
寝宫内,满屋的星辰。和……跪了一地的怪物。
它们不是人,有的家伙面目可憎,而有的家伙则生了一副好模样,却拥有尖牙利嘴和兽耳。有一个黑影,从地上冒了出来。它绅士地向眼前之人鞠着躬,道:“我的新主人,我将随时为您服务。”
此刻,方瓷正眼冒青光的站在众人面前,神情冷漠。
梁上的白绫断成了两截,在星辰中一晃一晃的……
半晌,公主寝宫的门自己开了。
外面风雨大作。
方瓷一身淡紫长衫走出了门,眼中依旧散发着青色的光芒。
原本隐身在寝宫门柱两旁的提灯小郎,立马漂浮着显出身形来。手中提着的灯,半点都不逊色于榕宫的宫灯。
“回宫。”方瓷道。
得令后,提灯小郎便飘在半空中,给方瓷带路。
所到之处,风雨尽散。就连地上的雨水,都游走到两边。
方瓷的身后,跟着鬼面的妖怪,也跟着身材魁梧彪悍的野兽。一行人走向那废弃的宫殿。枯井早已变成了绽开的石花,迎接着王的到来。
废宫中的一切,都变得崭新而又华丽。
“从今天起,你就叫丧格。”方瓷对着空气说道。
她脚下的黑影拖得长长的,时不时会钻出地面,偶尔也会扩大身形占领墙壁。只听那黑影道:“我的新主人。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因缘,只要您呼唤出这个名字,我都会出现在您身边,并挡在您身前。”
雷声大鸣——
榕宫里,山鬼嚎叫,妖魔怪笑。一切都变得与之前不一样了,他们在迎接他们的王归来。
待到所有妖怪都走下阶梯,绽开的石花便恢复成枯井的模样。
废宫里的宫灯灭了。
四周都重新蒙上了灰尘。
崭新而又华丽的一切,都变得废旧而破烂。
只剩雷雨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