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混沌,犹如在深不见底的海洋中坠落。
林天的眼前不断浮现着前尘往事,也许每个人在临死前的那一刻,都会重新回顾一遍自己的一生吧。
可林天却不想去回顾这些,忘就彻底忘却吧,哪来的那么多事?
哪里有孟婆汤,赶紧给咱来一碗,顺便加点葱花。
可是,葱花有,孟婆汤却没有。
摆在他面前的是一碗西红柿打卤面,上面撒着细细的葱花,从妈妈去世后,他再也没有吃过那个味道的打卤面。
他感到肚子有点饿,伸出手去够,打卤面却变成了玩具足球,那是他五岁生日时,他爸爸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再接着,玩具足球变成了一纸三好学生的奖状,他曾举着它,骄傲的站在讲台前,像一个冠军在炫耀他的奖杯。
奖状被不知哪来的外力折了起来,竟真的变成了一座奖杯,那是高一那年,他带领着十八中夺得了全校中足球联赛的冠军,因为那次联赛他走上了职业足球的不归路。
奖杯突然间炸开了,裂成了碎片,又组合在了一起,变成了一辆轮椅——那次被恶意犯规之后,林天在这个轮椅上整整坐了半年,再次站起来的时候,他彻底的告别了赛场。
轮椅上的红色垫子越来越大,金属的骨架却越来越小,渐渐的消失不见,红垫子却变成了一条长长的红色的围巾,离开了赛场以后,他成了球迷协会的理事,开始用一瘸一拐的腿走南闯北,举着这条围巾为中国队呐喊助威。
慢慢的,围巾变得越来越小,成了一个红彤彤的本子,本子上面有两个人的照片,照片上的人影很模糊,他使劲的看也看不清照片上人的模样,但他知道,那是他和晴予。
照片上的人终于渐渐的清晰起来,两个人却合成了一个,变成了彩超上一个婴孩模糊的脸,那本该是属于他和晴予的孩子,却最终胎死腹中,那段日子,晴予差点哭瞎了眼。
孩童的五官发生了变化,他的嘴角甚至长出了白花花的胡须,最终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林天吓了一跳,他并不认识他。
此时此刻,他正站在一个大屏幕前,用手抚摸着触摸屏似乎在操作着什么。
林天看不清画面,但隐隐觉得有些像足球游戏似的画面,画面的左侧站在一个球员。
那是谁?
那名球员旁边的数据栏位的数字在不断的跳动,最终都变成了一个值——进攻99,防守99,平衡99,反应99,力量99,速度99,盘带99,射门99,......好像这个老者把那个人所有的板面数值都改成了99......
怎么会出现这么无聊的画面?在实况的世界里,新手才会改数值,像林天这样的高手,从来不屑于这么做。
这老头是个愚蠢的“小白”吧。林天想。
紧接着,林天感到四肢如同火烧般的疼痛。
难道身子被扔进了油锅,被牛头马面炸成了香辣板筋?随时准备被拿去下酒?
烤板筋也就罢了,可千万别烤“枪林弹雨”,我可就这么一套。
他开始胡思乱想。
林天!林天!一个女人在喊他的名字。
是妈妈么?他想念他的妈妈,一想到马上能与妈妈在天堂相见,他的心里便涌出了无尽的喜悦。可转念又一想,落魄至此的自己哪还有脸见自己死去的妈妈。
他索性想堵上耳朵,可手脚却疼得完全不听使唤。
“真疼啊!”林天自言自语的说。
林天!林天!你要点脸不?
“不好意思,不要了,送你吧。”林天懒洋洋的应付道,他觉得这个声音并不像他妈。
林天!你给我滚出去!
“快来给我一脚,我就滚了,现在我动不了。”林天挣扎着,他真的感觉自己一动也不能动。
林天!你要气死我!
“没......没有!”林天觉得万一真是他妈,那自己的语气也太过分了点,便下意识的放低了声音。
“啪啪啪啪!”好像有什么东西拍在了他的头上,他感觉挺舒服的。
林天,你给我起来!
“啪啪啪啪!”又是一顿声响。
难道地狱中的女鬼在拿着我的脑袋做什么羞羞的事么?
拜托,这是头,不是黄瓜,更不是老二!
林天有点不耐烦了。
他使劲的挣扎了一下,似乎能动了,他抬起了头,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谁啊?”他分析着眼前这个模糊的人影,看样子不是他妈妈,但却可以确定是个女人。
此刻她正站在他的面前,她似乎被气疯了,正拿着一本大厚书在敲他的头。
“啪啪啪啪!”清亮而且有节奏。
“真把自己当成足坛流川枫了是不是!一上课就睡觉。你看看你那个德行,简直就是一只......一只极其stupid的Marmot!”周围哄堂大笑。
“哎,这怎么个情况?”林天看清了,眼前的这个人竟是他的高中英语老师贾丽芬。
呵,这货咋还是那么年轻!
“滚!你给我滚出去!”说完,她抓起了一个东西,狠狠的摔在了林天的身上。
林天有些懵了,他抓抓头,看看手里的东西——一个咖啡色的双肩书包,他拿在手里掂了掂,还挺沉。
这书包他记得,不过早在高考的前夕,跟着满满一包的卷子一起扔到护城河里了。
他转了转脖子,四下里望了望,一个个曾经的熟悉面孔在他眼前清晰了起来——史明,卞超,西门翔......李进到哪里去了?
林天无暇考虑太多,兀自感慨。
啊,十几年不见,这帮孙子也都驾鹤西游了啊,不过也好,黄泉路上总算有了伙伴。
“啪啪啪啪!”又是一顿敲!
“你他妈的有完没完,活着时就总找我毛病,这都死了怎么还他妈阴魂不散!”林天愤怒的抢过贾老师手中的英语书,“啪”的摔在地上,然后抓起书包推开了贾丽芬扬长而去。
贾老师愣愣的站在哪里,自语道:“疯了,这孩子彻底疯了!”
林天离开了教室,跑到了操场上,他愣住了。
蓝天白云,芳草绿树,天空中白鸽在盘旋,鸽哨的嗡嗡声在他耳边高低起伏,宛转悠扬的响个不停。
孤单的篮球架,生锈的足球门,缺乏维护而有些陈旧的塑胶跑道。
还有红漆斑驳的院墙,青青的草地,以及眼前一根孤零零的旗杆。
这些曾经熟悉的事物渐渐的勾起了他内心最深处的回忆。
远处几个男孩子在追逐着一个足球,传来阵阵呼喊。
这感觉清晰而又真实。
“难道我没死?”
他抖抖自己的腿,腓骨肌的线条明朗清晰,那是双健康而又健美的腿,陈年的伤病早已消失不见。
他用力拍拍自己的头,没什么反应。
然后狠狠的抽了自己两下嘴巴,也没什么反应。
最后他捡起半瓶人家放在地上的矿泉水,拧开瓶盖就要往头上浇。
可就要将水倒下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别动,别动,林天!你要保持冷静!”他自己告诉自己。
然后慢慢的又拧上瓶盖,把那瓶矿泉水小心翼翼的又放了回去。
高中?校园?
是梦境还是幻觉,是时光倒流还是回光返照?林天完全不知道。
不过没关系,即使只是一场梦,也是能多做一会就多做一会吧,何必绞尽脑汁的非要吵醒自己。
睡着不好吗?梦着不好吗?甚至就这么死了也比回去强啊!
睡下去,对,继续睡下去,最好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植物人,然后在这个曾经梦中永远的睡下去。
那现在该做些什么?
反正是在自己的梦里,做什么不可以!
可偏偏到了这个时候,林天反而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那就什么疯狂做什么吧,想想,高中时有没有什么想干而不敢干的事?
对,把高中时全校最漂亮的女生统统亲一遍!那谁最漂亮呢?记得那时公认的是文科班三大美女。
晴予算一个,不过她曾经是自己的老婆,亲也亲过了,摸也摸过了,床都上过了,没什么新鲜感。
对,还有宁畅,晴予的闺蜜,她性格比晴予要开朗许多,比较能和男生闹。
记得高中时这两个女孩子对都自己有那么点意思,最终他选择了内向文静一些的晴予。
最后一个美女不是学生,而是文科班的班主任,王一娇老师,她二十六七岁,皮肤很白,头发有些自然黄,她只有一米五五的身高,却前凸后翘错落有致,她温柔可亲,从来不打骂学生。
林天和他当年的狐朋狗友们在高中时没少意淫这个年轻的语文老师,只恨她不是他们的班主任,只有语文课才能看到她。
他想把每个人都亲一遍,反正不是现实的世界,又不用对自己的所做所为负什么责任。
打定了注意,他就又悄悄溜回了教学楼。
曾经的林天是理科三班的学生,和她们不是一个班,当时一个年级只有一个一班是文科班,女生多男生少,偶尔有那么几个也是尖声细语娘里娘气,不讨女孩子的欢迎。
所以不少文科班的女生就把青春幻想寄托在理科班,而理科班的饿狼就自然而然的把目标转向了文科班,林天就是其中之一。
他还没忘文科班的大概位置,没费多大的力气就找到了。
文科班的这节课是历史课,历史老师老焦头正在喋喋不休的讲着《西方人文主义思想的起源》,不是王老师的课,让林天感到有些遗憾。
但他还是敲敲门!
“请进!”
林天推门而入。
“林天同学,你来这儿干什么?”老焦头问道。
“我找宁畅同学,我找她有点事。”
“她今天生病,没来。”
林天心里面一阵失望,看来想亲她得另找机会了,可是又不甘心白来,要不亲亲自己媳妇也成,那时我们还没处朋友呢,强吻的话或许会是另一种感觉。
“那我找张晴予同学,我来看望一下她。”
老焦头看他找的都是美丽漂亮的女孩子,一下子看出了林天的小心思,就放下了书,冷笑一声:“有事请下课找,现在是上课时间,马上给我出去,要不我喊教导主任了!”
林天满不在乎的说道:“你喊吧!”说完,径直走了进去。
老焦头怔住了,他没想到林天竟抛给他这么一句话。
“林天,我看你是不想好了!”老焦头气得胡子发抖,他当然不能立刻跑出去找教导处主任,作为一名教师,动不动就找教导处是件很没有面子的事。而且即便是找来了,人家也早办完事跑掉了。能有什么用?
不如先把这笔账记下,然后再添油加醋的到教务处告个状。到时候再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老焦头心里如此打算。
晴予正坐在窗边,一脸的懵懂,林天轻轻一跃跳过前面的课桌,捧起她的脸就要一口吻下去。
可真当四目相对的时候,他却愣住了。
此时的晴予面如桃花,肌如凝脂,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清澈如水,如同瓷娃娃般美丽可爱。
她似乎受到了惊吓!
“林天,你......你别......”
她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但回忆起来,心里不觉一酸,她岂非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
是生活的重压和婚姻的不幸改变了这个女孩的一生。
他清楚的记得离婚那天,他和晴予在民政所。
晴予早已失去全部的风华,只剩蜡黄的肤色,松弛眼袋,还有深深的鱼尾纹,她甚至看起来和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女人没什么两样。
如果一直好好的保养的话,她绝不会变成那样。
林天的心里生出深深的愧疚——是我害了她。
“林天,你把手放开!”老焦头叫道。
林天真的放开了手,认真的对晴予说道:“晴予,别和我在一起,我是个废物,给不了你幸福,忘了我吧,找个好男人!”
“诶?”晴予被林天这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弄得莫名其妙,眨眨水汪汪的大眼睛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算了,初吻给你留着吧,我走了。”说完便起身潇洒的离开了教室。
晴予的同桌小雪拍拍晴予的胳膊:“哎,什么情况。”
晴予的脸通红通红,心也扑通扑通的乱跳,“我上哪儿知道!”
老焦头气得骂道:“你们看看这个没教养的混蛋!他自己倒是有自知之明哈,还知道自己是废物,要我说,简直是废物中的极品废物......哎,你怎么又进来了。”
老焦头正骂着,林天竟又走了进来。
“您骂您的,我办点正事!”林天说道。
“正事?”趁老焦头一愣神的功夫,林天拿起黑白擦呼呼几下子把老焦头写得满满一黑板教案擦的干干净净。
这就是他所谓的“正事”。
那是老焦头写了整整二十分钟的板书,酸疼的胳膊肘还没缓过劲,就这么弹指间灰飞烟灭了。
气的老焦头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扬手就要打人,林天巧妙的别开了老焦头的手,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后再次扬长而去。
“看见没有,这就是废物,败类,腌臜泼才,上下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都找不出像他这么不要脸的人!......”
走廊里回荡着老焦头愤怒的嘶吼,经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