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荷叶街刚过酉时,家家户户屋顶上炊烟袅绕,出门嬉闹的孩童一个个满头大汗挥舞着黑乎乎的小爪子开始跑回家。免不了又是一顿责骂,运气不好的保不准还得吃顿竹笋炒肉。
陶黎在荷叶街慢悠悠的晃荡着,走的很慢,往前十几年走的太快,都没来得及细看,今天他想慢点,用双脚来丈量荷叶街的每寸土地,把每个角落都牢记于心。
快到府前,耳边传来稚嫩的声音:“陶大哥,你能帮我修一下这个吗?”
陶黎身旁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手上拿着个坏了的竹蜻蜓向陶黎问道,身后还跟着几个玩伴。
说话的是荷叶街西头李木匠的孩子,李木匠原本在工部任职,后来因为神工营不受重视,一气之下辞了官,在家做起了木匠生意,虽说挣不了多少银两,但太平盛世也落了个清闲自在。
李公输,这是李木匠给儿子取得名字,顾名思义,自然是想着儿子能和那位公输先生一样,成为这个行当里的祖师爷级人物。可李公输这小子从小对木匠就抵触的很,刀枪棍棒倒是耍的不错。
没有不疼儿子的爹,有一个木匠的爹,李公输当然少不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靠着这些玩意李公输很快成了附近几条街的孩子王,一呼百应,好不威风。
陶黎平日很少走动,但左邻右舍还是认得的,又是温良恭俭的性子,没有人会不喜欢,以至于李公输这些孩子对眼中的这位官老爷并无生疏感。
笑着接过竹蜻蜓,细细打量,原来是竹柄和竹翅膀衔接处松动了,四下又无木屑等物,估计是李公输回去找老爹修免不了又是一顿白眼嘲讽,你老子我是皇都出了名的木匠,你小子她娘的连这点小玩意都修不好?
“能修的!”陶黎将目光停留在自家门上的门画后说道。
一阵欢呼雀跃,儿时的欢乐往往就是如此简单,一件新衣,一样玩具。或是一盘爱吃的菜,又或是思念许久的那个人再次出现在你的眼前。
陶黎走到侯府门前,从门画上撕下一片纸屑,在孩子们期待的眼神下,三下五除二,就将竹蜻蜓捣鼓成原样,
“试试?”陶黎将修好的竹蜻蜓递给李公输,李公输乐呵呵的接过。双手一搓,手一松,竹蜻蜓离手,飞上天空,如同鸟儿离开枝桠,翱翔于空中,可飞的再久再远,依旧是要落地栖息,那才是家。
陶黎一把接住落下的竹蜻蜓,递给李公输刚伸出手,想了想,又缩了回去,嘿嘿笑着问道:“陶大哥,你玩不玩?”
这话让陶黎愣了愣,自己好像真没玩过这小玩意,一时间竟来了兴趣。学着李公输的动作,陶黎及冠之年已成武道高手,悟性自是极高,用上一股巧劲,竹蜻蜓腾空而起,愈飞愈高,直至肉眼都快看不到才开始慢慢下落,
陶黎的这一番操作让李公输几个娃子先是一个个惊呆。接着又是一阵欢呼沸腾,这比观花巷的平安楼还要高了吧?
竹蜻蜓掉在地上都没人去捡,几个娃子围绕着陶黎,叽叽喳喳的述说着自己对陶黎的仰慕崇拜之情。
陶黎俯身捡起竹蜻蜓,一次次将其飞向空中,有时落下偏了方向,还要小跑着去接,掉在墙头上,便举着某个娃子去拿,没飞起来也会有些许恼怒,被撞了脑门吃痛的模样还会引来娃子们的哈哈大笑。一时间浑然忘我,陶醉其中。
谷雨在侯府前静静的望着陶黎,他真的好久好久都没这么开心了,那就再多开心会。至于府中那位司礼监的掌印大太监多等会想来也是无妨的。
天色渐暗,几个娃子相继归家,李公输临走时陶黎欲将竹蜻蜓还他,谁知李公输小手一挥,大气的说道:“送你了,陶大哥以后当上大将军,老弟去投奔你,别忘了老弟就是。”
陶黎有些哭笑不得,这屁大点的娃子就知道先搞关系卖人情了。将竹蜻蜓揣进怀里,转身望去,一道纤柔身影已是在宁安侯府门下等候多时,
除了给了你骨血的爹娘,没有任何人是理所当然的对你好,陶黎此时并未完全明白这个道理,他记住了陶宁,隋简之,周婉清,隋颖,隋意,逍遥王这些人的好,却忽略了眼前这个一袭淡绿长裙的姑娘,她谷雨并不欠他什么。
只是陶黎这时许多事与情都没参悟透彻明白,也许只有等哪天失去了才明白,人嘛,不都是这样。
陶黎耸拉着脖子,低头走到谷雨面前,已经做好了迎接狂风暴雨的准备,反正习惯了,狂风暴雨般的连问句没等到,一抹芳香扑鼻而来。
谷雨抬起素手用衣袖将陶黎额头上的些许汗渍擦去,盯着少年,秋水长眸中饱含柔情和不舍,还有一种少年看不出自己说不出的情愫。
“谷雨姐,你怎么了?”陶黎感受到谷雨异常的举动后,问道。
“没事,你要走了,舍不得罢了。”谷雨收回手说道。
陶黎闻听此言猛然一把抱住谷雨,拍着谷雨的后背轻声道:“谷雨姐,没事的,我会很快回来,回时给你带草原上独有的狐裘,你穿上一定很好看。”
“能早点好好的回来就行,其他的我不需要,”嘴上这么说,谷雨脑子里还是有了他亲手给自己披上雪白狐裘的画面。
“好了,别人看到多不好,司礼监的张公公还在屋里等你呢。”谷雨挣脱开陶黎的怀抱,藏起那份不可言说的情意,让荡漾的心湖重新归于平静。
如果,如果真的可以,其实她希望他能一直这样抱着她,就像他抱着那个白衣少女一样,光明正大,无所顾忌。
“啊?张公公来了?谷雨姐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啊?”陶黎又恢复了往常的急性子,对谷雨抱怨道。
谷雨抬起手就要请他吃栗子,同时朱唇轻启,吓得陶黎急忙往堂内逃窜。
黑夜如约而至,灯火万家,荷叶街上,宁安侯府前,少女举头望月,夜色很美,月亮很圆,月光很白,可惜要不了几天又要由圆转缺了。心中的人也将要离开,不知再过多少个月圆夜才能再见。
侯府大堂内,大红蟒袍加身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张瑾慢悠悠的坐在客座上品着香茗,好整以暇,丝毫不因等久了而显露出半点不耐之色。
这位可是皇帝身边的一号人物,服侍两代君主,尽职尽责,不恋权势,品行又是出了名的好,朝中文武,宫中妃嫔见到了无不是笑脸相迎。
这些年天子不理朝政,久居宫中,张瑾也是极少出宫,突然造访宁安侯府,让陶黎很是摸不着头脑。
“张公公,久等了。”陶黎急忙来到大堂向张瑾行礼赔罪道。
张瑾速即起身扶起陶黎,说道:“小侯爷客气了,知道都督府唤小侯爷前去定是有公事,与眼下事比起来,咱家多等一会儿又有何妨?”语气谦和,神色真诚,不愧是伺候了两代帝王的人。
“公公前来所谓何事?”陶黎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直接问道。
“圣上传见!”没有再多余的客套,张瑾说出前来的目的。
“公公稍等,容我换身衣裳。”短暂的惊愕过后陶黎说道。
张瑾笑着摇头道:“不必麻烦,小侯爷随我前去即可。”
陶黎其实还是知道自己一家和皇室之间的香火情,尤其是自己父亲与当今圣上,当今天子能坐上那张宝座,和李自如,齐见贤,自己父亲等几位军中大人物的支持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先帝姚宏共有六子,二皇子姚逍不恋王权,不爱江山是人所共知的事,痴迷于武道一途,大皇子与五皇子早夭,三皇子,四皇子,六皇子早年间为了皇位都下了不少功夫,最后得到军方支持的三皇子胜出。被先帝立为皇储,好在姚潜也不是嗜杀的主,顾及手足之情,没有为难两位皇子,当上皇帝后将两位弟弟分别封王。让他们在自个儿封地当个小皇帝。就连不大老实在南疆道就藩经常搅风搅雨的四皇子也不过是派了南平军驻守而已,并未痛下杀手。
两人一路来到圣心殿的后殿,还没进门里面就传来一个醇厚的声音:“进!”
姚潜的寝宫和陶黎所想的大相径庭,殿内入眼干净整洁,空气中有淡淡的檀香味,入门左侧是一张书案,案上放着厚厚的奏章,姚潜此刻正坐在案前拿起一份观看,看样子是都督府呈上来的。暗处还有几道很强的气息,哪怕极度掩盖,但身为大高手的陶黎怎会感觉不出,想来应该是圣上的御龙卫。
陶黎不好多看,行礼后便低头等候,心里虽然对如今天子的种种行径不满,但起码的敬畏之心还是要有的,君臣之礼不可少,祖宗规矩不可忘。
面上未曾有过多变化,陶黎心里却在暗自思量,看样子眼前这位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也没有那么不堪嘛,至少如今北元南下他还是知道关心的。
姚潜也在观望陶黎,越看越满意,不浮不燥,自己那位好友后继有人,两个儿子皆是无双之才,让人羡慕,自己那几个儿子要是有陶宁陶黎的才情,该有多好。
“小黎,桃子甜不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