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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小镇寻亲(1 / 1)

不知从什么地方、从什么人嘴里传出来一句话:“玉手钟馗死了!”

一夜之间,金龙帮像随潮涨上来的鱼鳖虾蟹,布满了洪湖一带长江两岸,连谢家小店里都住进了两个土混混儿,成天在那个小单间里猜拳行令,耀武扬威。摆渡上多了两个气势汹汹的大汉,一来一往,随船盘查行人,有时竟然无理伤人,闹得渡江的人逐渐少了。

江面上,金龙帮大小船只来往如梭,昼夜不绝,当地渔户都避如瘟疫,躲在家里闭门不出。

碧水潭柴林的客店里,行旅减少,生意清淡,店伙计们常坐在门前的树荫下闲聊天儿。

一天下午,来了六个客人,两个魁梧大汉抬着一副华丽的滑竿,上搭凉棚,下托藤椅,椅上坐着一个满身轻纱一头钗环的美妇,一个手摇折扇的壮年人前头引路,两个花枝招展的少女在左右侍候,一路慢悠悠地向店门走来。

柴胖子早看出来意不善了,滑竿上那盛装艳服的美妇凤眼半睁,粉面带霜,一脑门子官司,他上下打量了好久,也认不出是哪路神怪。

滑竿还未到门前,柴林便迎上前去,那个引路的壮年人还未进店,便声称他家主人不耐吵扰,要住跨院。

后跨院里,陈义父子和杨兴因为包世仇三人没回来,一直住着未走。近几天谣言四起,弄得这爷三个也惶惑不安,他们不相信身怀绝技的包世仇会突然遇害,但自三人走后迄无音信,却又不能不使他们担心,如果说包世仇真有什么不测,那杨瑛和居灵也应该回来或者传回个信儿,为何也如石沉大海?难道这三人竟一同遭了毒手?……

柴林把客人让进后跨院,三个女客住进包世仇三人住过的西屋,三个男客住在耿鲁住过的东厢房。柴胖子陪六人一进院,陈义和杨兴便觉得那秀美凤目的美妇,酷似传说中的阴山女魔于妙妙,不由得心中一惊。

这个于妙妙虽年近不惑,却是阴山四蛇的姑姑,生具异相,半阴半阳,是赤身教第四代掌门,盘踞阴山一带,绝少插足中原,不知为何竟来到这金龙帮猖獗的长江边?莫非与龙镇江勾结一起了?果真是她,必非无故而来,难道与包世仇被害的谣言有关?……

柴林小心翼翼地将客人安置好了,唤来一个唇红齿白的小伙计侍候女客。小伙计是柴林的徒弟,名叫冯喜,长得有人缘,鬼机灵,干干净净,利利索索,侍候人周周道道舒舒服服。那美妇斜倚床前,玉腿交叠,两只丹凤眼不阴不阳地在冯喜身上闪来闪去。

陈义趁着换茶之机,将柴林叫到屋内,告诉他这妖婆的来历,柴林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个芙蓉如面的美妇竟然是名震江湖的赤身教主,急忙回到柜房做准备去了。

赤身教与五毒教南北相隔数千里,从无瓜葛,但因双方均以使毒闻名,同行是冤家,暗中较劲生死仇敌。阴山四蛇一死三失踪,震动江湖,包世仇杀人后草草埋葬,终被东厂爪牙发现,尸体虽已腐烂,面目难辨,但衣物与蛇骨俱在,消息传至阴山,于妙妙纵然不齿其侄所为,但骨肉情在,遂挟恨进入中原,与东厂联手寻仇,此次南下,乃蓄意一举两得,趁机要与五毒教一较雌雄。

柴林深知自己虽然处处谨慎不露破绽,仍难免被金龙帮怀疑,如果来的真是那个久已闻名的妖婆,这小小的碧水潭怕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了。近几天总坛不断有人北来,不知有没有内三堂的人,耿堂主走后再无音信,自己人少势孤,万一应付不当,后果不堪设想。

柴林急得如热锅上蚂蚁,空自焦躁,无计可施。后跨院西屋里的两个少女却不住添乱,出来进去地唤冯喜沏茶、倒水。直到太阳偏西时,柴林已接到密报,来的妖婆果然是赤身教主两面仙姬于妙妙,不但柴胖子心急似火,如坐针毡,连陈义、杨兴等也觉得危机四伏,一触即发。

太阳快落山了,忽然柴林胖脸上满带着笑容送来一壶茶,亲自给陈义等人每人斟上一杯,倒出来的却是有辛香气的药水,让三人立即喝下,一面假作擦桌子,用手指蘸茶水在桌子上写了十个字:“敝教主亲临,请作壁上观。”写完即擦去,抬眼看了看陈义和杨兴,笑眯眯地转身走了。

入夜,月明星稀,碧空如洗。定更以后,陈清突然闻到一股胭脂香气,令人昏昏欲睡,接着,陈义和杨兴也闻到了,幸亏三人喝下了柴林送来的解药,并无大碍,杨兴让陈义父子进里屋去,自己伏在外屋桌上假装睡去。

西屋里,于妙妙有两个少女侍候冲凉后,换上薄如蝉翼的白纱衣裙,坐在椅上侧耳向东屋细听,忽然轻轻一笑,双眼微合,一个少女呼唤冯喜换茶。

冯喜送来一壶新茶,转身要走,被于妙妙唤住,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他家乡居处,年龄多大,冯喜早经柴林授意,不慌不忙地回答着。说着说着,于妙妙手中的丝帕一挥,冯喜身子一晃似要倒下,两个少女登时一左一右扶住了冯喜,轻轻放在屋角。于妙妙拿起茶杯还未送近口旁,窗外响起了一声鹧鸪叫,躺在地上的冯喜突然一扭身从窗口窜了出去,于妙妙手中的茶杯立即穿窗而出,一纵身,如一条白线落在院中。

月光下,院里站着三个人,当先是一个花衣短裙,赤足草履的苗家姑娘,右边一个瘦长老头,左边一个清秀女人。冯喜早闪到三人身后,一溜烟跑了。

于妙妙略一打量,便咯咯笑着说:“小妹妹是五毒教主吧?长得这么招人疼。那位是金线蜈蚣耿堂主,这位吗,恕小妹眼拙……”

那文文静静的女人回了声:“金韵秋。”

于妙妙摇摇头:“耳生得很。”

金韵秋说:“武林末流,不劳挂齿。”

无邪似乎清减了些,面上微现凄楚之容,二目凝视着于妙妙不动声色。

此时,东厢房的三个男人已经出来,随两个少女站在于妙妙身后,于妙妙咯咯咯不住娇声浪笑,一身嫩肉颤巍巍如春水微波,半真半假地冲着无邪飞媚眼说:

“小妹妹人似天仙,身似公主,早知这么招人喜爱,姐姐早就来看你了……”

无邪一直静静地站着,院子里就听于妙妙一个人在说说笑笑,随着于妙妙浪笑的声音渐高,站在他身后的三男二女一步步向后退远,连躲在门缝里向外偷看的陈清,都觉得阵阵腥气扑鼻,中人欲呕。

无邪仍然静静地站着不动,只是二目含威,面色渐厉。耿鲁和金韵秋虽然运功抵御,却不得不退后一步躲至无邪身后。

这是一场惊心动魄天下无双的殊死争斗,也是一种无影无形的功力较量,相争的二人相距丈余,宛如故友相逢月下话旧,观战的七个人却面色凝重,神情凛然,生死成败决于一瞬。

双方坚持了一盏茶工夫,于妙妙突然笑声骤变,尖利刺耳,身子像陀螺般旋转起来,而且越转越快,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头上的钗环也如同飞蝗一样甩了出来,笔直的、斜飞的、打旋的,齐向无邪射去。无邪依然不动声色,只伸出右手,像摘花似的一件一件捏住,扔在脚下。于妙妙首饰飞完,身上的白纱衣裙也飞起来,随着胸巾、寝衣均如朵朵白云罩向无邪头顶。金韵秋抬手要抓,被无邪厉声喝止,仍由她一人用两指捏住衣边裙角,轻轻放在脚前。

一刹那,于妙妙脱成赤身露体,明月清光照得白肌如雪,毫发毕现,笑声由高亢转入低沉,软声慢调,非痛非哭,面上浅笑迎人,身上伸臂显乳、摇臀扬腿,对着无邪三人曼舞起来。

于妙妙的毒法与无邪迥然不同,无邪的毒功与气相合,鼻口呼吸,举手投足均可伤人于无形;而于妙妙的毒功乃与血相融,由五官、玉户、臀穴等关窍施毒,所以遇上劲敌必须脱去衣服方能放开手脚,而且她的衣饰上均有剧毒,对手偶一不慎,便入圈套。她这一门中收徒必选美女,脱衣后故作淫态,移人耳目,惑人心神,以便乘隙而入。越运毒攻人越娇美,周身白里透红,鲜艳如花,绝少有人不中其计。

无邪听于妙妙曼吟声中杀机益烈,突然也拍手踏足跳起舞来,身后运功拒毒的耿鲁和金韵秋也拍手相和。

无邪拍手踏足舞得慢,清脆有声,欢快悦耳,宛如情侣游春,少女跳月,丝毫不见凶杀之气;于妙妙曼转回旋舞得快,似怨妇思春,香闺调笑,两情缱绻,缠绵不已。二人快慢参差,每每相悖,相持不久,于妙妙突然一步踉跄几乎跌倒,惨厉地尖叫一声,赤身如飞逸去,那二女三男也尾随逃走。

双方相持近一个时辰,虽未剑拔弩张,刀兵相见,但以毒相攻稍懈即失,生死系于毫厘,端的凶险万分。

于妙妙走后,无邪仍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未动,闭目养息半晌,才睁开二目,吩咐不许动地上的钗环衣裙,匆匆走进杨兴屋内,盘膝坐在床上默默运功,耿鲁和金韵秋全神贯注守在左右。杨兴见无邪右手大食二指俱已青肿,约有半盏茶工夫,青色才渐渐聚向指端。无邪睁开二目,取出一支金针,轻轻点破指尖,两滴黑如浓墨的血珠滴于床下,屋内立即充满腥臭之气。无邪又闭上双目,指尖上的黑血不断滴出,渐渐转紫,直到由紫转红,无邪方睁眼站起身来,轻嘘一口气说:

“于妙妙还未练到毒血合一境地,虽中了我无形之毒,但伤势不重,可惜我功力不足制她,如果世仇兄弟在此,运功封住他的关窍,她必定毒气攻心,七窍流血而死。”

一句话提到了包世仇,无邪立刻二目泪光莹莹,一扭身背过脸去。杨兴见状也不禁勾起思女之情,与陈清泪眼相对,凄然无语。

过了好久,无邪才定下心来,把侍立在门外的柴林唤进来,吩咐将于妙妙屋内遗下的东西,全部小心收拾起来,与院内的衣物一同烧毁,并责令柴林督促属下严加防范,一有可疑立即上报。

柴林一反嘻笑常态,躬身肃立,唯唯应声,不敢稍怠。

无邪对杨兴和陈义说:

“无邪与世仇兄弟相会虽短,情如手足,尔来谣诼四起,真伪难辨,世仇兄弟万一不测,五毒教与金龙帮势不两立,血流成河,在所不惜,如遭天谴,无邪自当。”

说着秀眉骤立,杀气逼人。杨兴和陈义顿觉这位年轻教主,宛如当众明誓,昭示决心。他们还不知道这位当代五毒教主,几天内已率众奔波数百里,杀死金龙帮数十人之多。

原来包世仇三人一离苗山,无邪怕他们势单力孤,便令耿鲁带人紧跟其后,随时照顾。接着,又亲自率领雷南扬及天龙堂弟兄暗中赶来,临行时,玉尾堂副堂主金韵秋为报父仇,坚请同来。雷南扬率众先行一步,刚到长沙分堂便听到包世仇遇害凶信,当夜,金龙帮大举来袭,无邪及时赶到,杀死金龙帮三十余人,残敌仓皇逃去。

乍闻包世仇噩耗,无邪心神俱震,恸哭失声,立即命令雷南阳率天龙堂及长沙分堂教众,绕到洪湖,由西向东,血洗金龙帮,并仔细查明包世仇生死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亲自率领金韵秋和五方阵弟子,连夜赶来碧水潭西一处秘所,正巧遇见匆匆赶来的耿鲁,才得知详情。

耿鲁已暗中查访数日,所谓包世仇遇害的消息,是从洪湖分舵传出来的,有的金龙帮人也不知详情,而且也不知在何处遭害和怎样遭害的?如果传言属实,龙镇江害死了名震江湖的玉手钟馗,为何不大肆宣扬,往自己脸上贴金,反而鬼鬼祟祟在暗地扬风?如果怕开罪玄门遭报复,又何必到处声张?自相矛盾情理不合。

耿鲁的话,使无邪心下稍安,经过反复推敲,暂时只能认定包世仇下落未明,不能妄断生死,因为包世仇离开碧水潭前,曾与耿鲁商定分头探查金龙帮,且有居灵和杨瑛同行,居灵机警过人,难道一同遭害?如非同遭不测,为何一直人信皆无?……算来算去,好像希望都落在居灵和杨瑛身上。

无邪心中似乎透了一点亮,却仍然朦朦胧胧模糊不清,一见杨兴,宛如喜逢亲人,临走时还依依不舍,一再向杨兴说:

“无邪与瑛子姐情同骨肉,碧水潭周围危机四伏,于妙妙受伤逃去,月内谅难再出,但赤身教诡计多端,精于用毒,二位老人家暂且勿离此地,倘有借重之处,无邪当来奉请。”

说完,留下三粒避毒药丸,偕耿鲁、金韵秋匆匆离去。

五毒教与金龙帮这场大搏斗,简直是一场生死战。金龙帮初时未料到五毒教来势如此凶猛,而且教主亲临,乍一交手便吃了大亏,洪湖分舵精英几乎损失过半,后来渐渐稳住阵脚,退至江北,以己之长,攻彼之短,在江上筑起一道防线。凭险据守,乘胜出击。

连山易由碧水潭柴林派人送到长沙分堂,一到便赶上金龙帮前来偷袭,一场殊死激战中,竟意外遇见了多年思念的师妹金韵秋,二人匆匆一面便即分手,连山易随雷南扬绕到洪湖,要过江找牟一世查明包世仇踪迹,赶江边时,江上已被金龙帮封锁,连山易只好随同雷南扬等昼伏夜出,一路狙击金龙帮群丑。过去连山易只耳闻一手遮天的大名,如今亲眼目睹,才知道这个看似和善的老头,出手凌厉毫不留情,毒物一出绝无幸免。从长沙经岳阳,到临湘,长驱直入,势如破竹。天龙堂弟子每遇劲敌便结阵进攻,毒水、毒粉、毒弩、毒烟密如雨下,所到之处草枯尸烂,惨不忍睹。

雷南扬对连山易说:“包少侠是本教恩公高老前辈的高足,对老教主有再生之恩,教主已向教祖明誓:杀尽金龙帮,手刃龙镇江,倘遭天谴,教主自当。五毒教数百教众,甘愿以血相报,死而无怨。”

在临湘以北的一场中,金龙帮三十多人全被毒死,五毒教有三人重伤四人丧命。雷南扬命人在阳坡掘地合葬,墓前立一石碑,上刻“舍生取义誓死报恩”八个大字,并在坟上土中掺入毒粉,连山易问他们这是何意?一个左臂受伤的小伙子含着眼泪说:

“我们五毒教人死志不灭,金龙帮的憋崽子们倘敢来掘坟,叫他们七窍流血,死无完尸!”

雷南扬率领众人跪在墓前向死去的四个弟兄磕头,刚站起身来,耳边猛然响起一丝声音,怒气冲冲,声声震耳:

“小不点儿没死,你们为什么伤这么多人?告知你们教主,赶快住手。”

最后四字声如惊雷,震得雷南扬耳内轰鸣,嗡嗡不已,好久才低呼一声:

“传声入密!”

一旁的连山易刚要动问,雷南扬又说了一句:

“小不点儿是谁?”

连山易也不知道“小不点儿”是谁?

雷南扬一想,不管这传声的高人是谁,他说那“没死”的“小不点儿”也许就是包世仇,应赶快告知教主。

传书的鸽子飞到碧水潭西的秘所时,无邪已率领耿鲁、金韵秋等人,会同杨兴和陈义父子,直捣金龙帮老巢,生死决战迫在眉睫。

自连山易和包世仇三人去后,倪家茶棚平静了几天,一天,早晨一开门,便来了十几个金龙帮的人,喝茶、喝酒、喝五吆六,一拨走了,一拨又来,小堂馆忙得脚打后脑勺。没过几天,像退潮一样那些人又一窝蜂地全走了。牟一世看出形迹可疑,暗中尾随金龙帮的人沿江东去。

小堂倌是牟一世的徒弟,名叫周敬,是九江街头一个孤儿,被牟一世收养后,由九江带到这里,周敬心灵手巧,老实厚道,里里外外什么活都拿得起来。师父走后生意不多,一个人在房西整理瓜架,渴了,回竹棚喝水,看见竹棚东角的柱子下面靠着一个小花子在呼呼大睡。竹棚靠大路,四外空旷无人,周敬整理瓜架时恐有顾客前来,不时往路上张望,并未见到一人,这花子是什么时候来的?看他睡得正香,大约有几天没睡好觉了。眼看日已偏西,该做晚饭了,周敬从他身边悄悄走过去,没敢惊动小花子。

人少饭好做,不大一会儿,周敬做完饭出来一看,花子还在酣睡未醒,有心叫醒他,又怕搅了他的好梦,便轻轻在旁边坐下,想等他睡足了一同吃晚饭。不料刚坐下,花子便说起了梦话,冷丁地把周敬吓一跳,听他舌头不翻个地说:

“好兔崽子,老猴不在家想欺负小猴,我捏碎你蛋黄子!”

周敬噗哧一笑,调皮地叫:“花子老兄,开饭喽。”

花子一下蹦起来,张目四望,愣呵呵地问:“饭?饭在哪儿?”

周敬拉过一张竹凳,笑嘻嘻地说:“老兄请入座,小堂倌马上端来。”

花子一听有吃的,登时乐了,周敬一看,灰土土的脸上眉清目秀,神采奕奕,不由得夸赞一句:

“老兄长得不寒碜呀!”

小花子客气地点点头:“好说好说。”

饭菜端来了,蔬菜米饭,周敬做得有滋有味,小花子吃得满口喷香。

饭后,周敬和小花子坐在竹棚下临风饮茶。

周敬笑眯眯地说:“今晚老兄就住在小店里吧,东屋四间房子,你随便挑,愿在哪间就在哪间里睡,天是老大,咱们是老二,自己说了算。”

小花子眯着眼睛打量周敬说:“老弟心眼儿不错呀。”

周敬坦诚相告:“我才脱了几天花子皮,不是老爷子心善收养了我,到今天我还不知能不能吃上饱饭呢,穷哥们有饭大家吃,不能饱了肚子忘了老乡亲。”

小花子笑笑说:“老弟心地善良,必有好报。”

周敬说:“报不报的我不想,做人就得有良心。”

两人唠到半夜,小花子去东屋睡下了,周敬在西屋熄了灯,还未入睡,忽听窗外有点声响,好似武林人衣襟带风,他一翻身扑到窗边,从八仙过海的镂孔中向外一看,正有五个人贴近窗外。一个使三节棍的黑影要抡棍砸窗,突然绷簧一响,他哎呦一声撒手扔棍,捂着右臂纵身后退。一个苍老声音喊:

“有暗弩。”

人影一下子散开,离了窗前。

那苍老的声音又喊:“倪金,老邻居来看你,怎么猫起来了?”

周敬在屋里说:“我们老板出门去了。”

外面一个像破砂锅的声音骂:“小王八犊子,敢暗箭伤人!”

周敬说:“那是我们老板防贼用的,你踩上窗外的暗板,硬弩自己就射出去,与我何干?谁叫你们偷偷摸摸像一群毛贼。”

那苍老的声音问:“就你一个人在家?”

周敬说:“两个人走了一个,你说家里还有几个?”

“你出来。”

“出去干什么?”

“我有话问你。”

“有话隔着窗户说,我听得见。”

“我要你出来说话。”

“你算老几?黑灯瞎火的我信不过你们。”

“我们是鲇鱼套的,找你们老板有事。”

“等老板回来再说吧。”

“你们老板不在家,我们就找你。”

“找我有什么事,你就隔着窗户说。”

“小王八犊子,你不出来我燎了你的狗窝。”

“小王八犊子下的老王八犊子,你有什么花花肠子就往外掏吧,小爷不吃这套鬼画符。”

周敬从小在下九流堆里长大,嘴尖舌快,一句不吃亏,气得屋外的人破口大骂,周敬隔着窗户和他们绕着花对骂,一张嘴顶五张嘴还绰绰有余。忽然从门缝里钻进来一股辣烟,呛得他咳嗽连声喘不过气来,赶忙回身抢到北墙下,从厚厚的木壁上摘下一块木板,一侧身钻了进去,向东屋大喊:

“花子老兄,我顾不得你了,快跑吧。”

周敬一边喊一边从东房后跑过去,回头一望,有七八条人影随后追来,感情房西还埋伏了人。跑着跑着,忽然觉得身后没声了,再回头一看,原来那七八个人,正仨一堆俩一伙的你搀着我,我扶着你,连成串儿向北跑去了。

周敬愣住了,这群坏蛋怎么了?好像都受了伤,看样子伤又不重,走路却一瘸一拐地像半截残废。他站在那里正不知如何是好,离老远听见竹棚上面有人喊:

“我的饭东哪去了?深更半夜的哪来的这么多野狗,竟敢上门咬人……”

周敬赶忙往回跑,还未到家,正看见小花子从竹棚顶上往下哧溜,两手抱着柱子一点一点往下蹭,好容易两脚落地了,长出一口大气,拍拍两手,回头冲周敬龇牙一笑。周敬看他一百多斤重,笨手笨脚地从上往下蹭,竹棚顶竟纹丝未动,不禁顺口问了句:

“你怎么上去的?”

小花子说:“我睡着睡着听见狗叫,一害怕,不知怎么就上这上面来了。”

花子怕狗,新鲜。周敬话一出口,就觉出自己是个笨蛋,一步赶过来便要跪下磕头,奇怪的是膝盖干使劲不会打弯儿,只能嘴里干叨念:

“小子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大侠是高人,不知者不怪罪,望大侠海涵……”

小花子说:“你从哪里学来的这套妈妈令?咱俩差不多一般高,为什么偏要矮半截?这里你不能再住了,快去收拾收拾零碎儿,跟我走。”

周敬有点踌躇不决说:“我师傅回来……”

小花子一摆手,蛮有把握地说:“我知道你师傅上哪去了,咱们这就去找他。”

包世仇心里早有一个怀疑的地方,就是那个两次夜探的葫芦沟;还有,他也想趁着身在暗处,去寻找深夜留图的五伯父。他认定那天夜里五伯父就隐身在天圆地方的标志附近,只是因为有所顾忌,才未露面。

从五指山下来,一路急赶,天明后,三人在江边丛林中隐蔽一天,观察江上动静,见江南岸平静如常,江面上过往船只也未见增多。次夜,三人披星戴月感到葫芦沟对岸,鸡叫三遍时,来到一个只有五户人家的小渔村,居灵装着突然患病的小媳妇,向一家姓秦的老夫妇借个歇脚的地方。老太太看居灵长得如花似玉,又乖又灵,以为她是夜里赶路着凉了,心痛得了不得,话还未说几句,就把他们三人让进屋里。包世仇安置好杨瑛和居灵,说要去镇上买药,钻进山里,扮成个瘦骨嶙峋的小花子,一上大路,遇见两匹快马由西向东驰来,马上两个壮汉,未走到近前便咦了一声。

一个说:“这两天怎么老遇上花子?”

另个说:“这个可比那个瘦得多,像个痨病鬼。”

傍晌午时,包世仇来到谢家小店,刚在门旁一站,那个狗眼看人低的疤瘌眼儿伙计,过来便是一脚,包世仇慌里慌张一闪身,手里提的破罐一晃荡,晃出一点泔水,正好洒在疤瘌眼儿的新鞋上,鞋湿了,包世仇也跑了,气得他使劲跺脚,跺也跺不掉鞋上的脏水,惹得店里的人哈哈大笑。

包世仇走完大街走小巷,挨家挨户地把小镇走遍了,也没看出什么线索。难道五伯父不在这里?他特意去江边,看看那夜压图纸的石头,那两块一圆一方的石头不见了。

夕阳一靠山,包世仇回来了,带来两包桂圆肉、大枣、山药等不痛不痒的草药,杨瑛装得像个知冷知热的丈夫,忙着在屋外煎药。包世仇装的是内弟,坐在屋里和居灵闲话,居灵告诉他,这家老夫妇只有一个姑娘,嫁在南岸一户种田人家,老头年轻时打渔行船,水性很好,因为成年劳累落下个腰疼病,一到下雨阴天痛得睡不着觉。三间小矮房,一明两暗,晚上,包世**老夫妻俩住在东屋,包世仇说懂点医道,用混元掌给老头推拿,还不敢一下子把病治好了,怕传出去惊动四邻,每天去一点儿,治了三夜还没治好一半儿,却把老两口乐得直夸好。

三天内,包世仇出去两趟,五伯父没找着,却听了不少他自己的死讯,有人说他被霹雳弹炸死的,还有人说他中了毒箭……他坐在旁边听别人乱讲自己怎么死的,也觉得挺有趣。天下事就是这样,越是不知道的事越扯得像亲眼看见的一样,这事情若放在半年前,包世仇不把他们的舌头弄破,也得往那些臭嘴里塞点狗屎,如今,包世仇只在想,且慢慢看龙镇江如何图穷匕见?

包世仇每出去一趟回来,必定和居灵一起乱琢磨,琢磨来琢磨去,忽然觉得摆渡的船老大可疑,木僵僵一张黑脸,光抽烟不说话,那天叶不寒江上劫船,两方面剑拔弩张,生死就在眼前,他好像也没说过一句话。

住了五天,居灵病已见好,只不过身子还有点软弱,走路两脚无根,老两口子反过来劝他们三人,说这几天江上有些乱,说不定要出什么事,多养几天,等病全好了再走吧。

第六天,包世仇第四次出去,一过午就守在江边,等候摆渡从南岸回来。

江边那家茶棚里坐着四个壮汉,慢悠悠地连喝茶带打盹儿,包世仇靠在一棵树上装睡,身旁一个卖鲜果的老头闲着无聊,头一句屁股一句和包世仇搭话:

“我说吃百家饭的老弟,你这一觉睡得可不短啊,今天不再走一家啦?”

包世仇闭着眼睛说:“吃饱了肚子一天富,这儿风水挺好的,享一会儿福是一会儿。”

老头小声说:“要饭就图个饱,怎么不找个安静的地方?”

包世仇睁开眼问:“这儿闹瘟疫?”

老头眨巴眨巴眼说:“瘟疫倒不闹,可闹水害,鱼鳖虾蟹都上岸了,一来一大群。”

包世仇问:“那摆渡还敢来回走啊?”

老头说:“黑虎头是铁打的,五冬六夏,风雨不误。”

“谁叫黑虎头?”

“摆渡的船老大。两臂一伸有千斤力,在这里十几年,救人无数,连金龙帮都不敢小看,那才叫英雄好汉!”

“他不是本地人?”

“听说是下游的人,发大水那年家乡遭灾,全家人都被大水冲走了……”

正说着,远远的江上送来一阵高亢的号子声。老头说:

“黑虎头回来了。你听,这号子喊得像口铜钟,惊天动地。”

号子声由远而近,摆渡拢岸了,人还没下船,就听见有人大声吵嚷,茶棚里四个壮汉一挺身全站了起来,瞪着八只牛眼向摆渡上望去。原来是两个大汉和一个抱小孩的妇女吵架,乘船的人先后上岸,愤愤不平地各自散去,最后下船的是那个妇女,两个大汉还一前一后跟在妇女身旁吵闹不休,船老大让水手们收船,停岸,一边下船一边向那两个大汉说:

“她婆家住南岸,娘家住北岸,一年到头来回走,熟头熟脸的,放她走吧。”

走在后边的大汉问:“虎头大哥认识她?”

“她娘家就在西边那个山洼里住,姓秦。”

前边那个大汉一回头说:“既然虎头大哥认识你,算你遇上了贵人,走吧,下回说话长点眼色。”

那妇女嘟哝一句什么,抱着小孩匆匆向西走了。

包世仇远远地跟在黑虎头后面,一直走到镇东大街南的一排矮房前,黑虎头一低头进了一处门院。包世仇挨到近前一看,四间房一明三暗,东二西一,细竹栅栏,独门独院,从半掩门缝向里望去,明间的屋里向门外直冒热气,隐隐透出一股馒头香味儿。包世仇向院内看去,东边是瓜架,西边是坛坛罐罐,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看着看着忽然在西窗下一口大肚矮坛上,看见了一块四四方方的白石板,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定睛再细看,不错,二寸厚,一尺见方,四面见线,这太像那天晚上天圆地方下面的方石了。他一侧身闪进小院,四下一找,果然在一口大缸后面找到了那块人头大的圆石头。

包世仇乐得心要跳出来,一步跨到房门口,当门一站,大声吆喝:

“天圆地方,四海三江,两腿一口,吃遍八方。小花子要饭来了。”

随着门上的腾腾热气,从屋里扔出一个白馒头来,扔得又急又高,眼看要从包世仇头上飞过去,突然一顿,竟缓缓地落在包世仇手上。

包世仇把手中破罐一扔,喊了声:“五伯父!”嗖的蹿进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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