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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真定猎兽(1 / 1)

吴明望着左悦行等人逃出山口,亦随即离去,临走时用传声入密告诉包世仇,他要把那群爪牙撵得三天找不着魂儿,然后北上京师,捣东厂老巢。

陆青霜从吴明一露面,便一直心有所思,欲言又止,直到吴明离去,却始终一言未发。

包世仇等四人离开二云庄后,仍然分开走,岳胜夫妇骑马先行;丹儿觉得装花子有趣,还和师叔一样花子打扮,跳跳钻钻,无拘无束,步行北上。行至真定,出乎意外遇见了金则,花子会花子,丹儿大为高兴,三人在无人处坐下细谈,包世仇才知道金则在漯河边便把无我跟丢了,十天后听说大柳坡赣江二鬼之事,包世仇已去了开封。两月前在卫河渡口遇见姜全和何其愚,方知包世仇去了渭水。何其愚说,他也怀疑裴岳的为人,但并不知天启五年辽东七义京师遭袭的前因后果,只觉得阜城之战事先本已计议停当,分路合攻,定能将东厂鹰犬一网打尽,岂料竟有不少首恶漏网,而这些逃脱的丑类,大都在裴岳和齐鲁同道把守的地盘冲出去的,其中恐别有他故。姜全也觉得今春裴岳将一群前往威远镖局生事的东厂爪牙和江湖败类轻易放走,大异常理,当时只想到裴岳干的是镖行,不愿开罪官府与黑道人物,如今回想起来却大有可疑。因此三人商定,姜全暂不回塞外,和何其愚一同去潍河娄家庄访问赤面韦陀娄欣言;金则先期入京,暗中探查裴岳行迹。分手后,金则为几桩江湖琐事耽搁下来,竟碰到一件古怪事,看见了阜城漏网的闭目阎罗罗申,扮作富贾,乘坐轿车,带领五名男女仆从匆匆北上。罗申富了,人也胖了,肥头大耳,面貌全非,但他那个好眨巴眼的毛病依然如故。晌午打尖时,罗申在一座酒楼上自饮自酌,自始自终并无一人相陪。晚间住店时,却开了间女客房,那名女仆出入匆匆,端茶倒水,好像在侍候一个脾气乖戾的女主人。但次日启程时,并没有什么女主人乘车,第二辆轿车上却载着一口红漆木箱。金则一连跟了两天,昨夜才窥出破绽,原来那大木箱里竟装了一个美丽的少女。

三人说话时,天色已过申初,金则说罗申那伙人已经在这里住下了。几天来他们都是这样,为了赶在大镇里住店,宁肯少走路,今天到真定前,只走了三十多里。

包世仇说:“我们撒下网,圈住这只兔子,说不定能引出老狐狸来。”

夜晚,二更以后,金则领包世**丹儿,来到罗申一伙人住的旅店。这是一家老店,前后两院,后院正房是二层楼,上七下七,罗申等人住的是东侧三间,只有最东边一间屋里有灯光。金则和丹儿伏在东厢房脊后面望风,包世仇则飘上二楼,东侧第二间房门突然微响,包世仇立即一拧身翻上楼顶,房门一开,走出一个大腹便便地胖子,相差毫厘,几乎与包世仇对面相撞。金则告诉丹儿,那胖子就是罗申。

罗申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先转身走到西隔壁窗外听听,又往西走过几个房间,然后回头走到东隔壁窗外听了很久,才慢慢走回屋去。不料房门刚刚关上,突又打开,从门边伸出那圆圆地胖脑袋,向拨浪鼓似的左右一转,哧溜抽了回去,房门才毫无声息的缓缓关上。

丹儿像看了一场戏,周身绷得比弓弦还紧,这个闭目阎罗太滑了。转眼看看金则,不愧是老江湖,安静如常,若无其事,两眼正目不转睛地望着楼上东头窗上的人影。屋内灯光不太亮,人影有些模糊,但还可看出是个少女,在室中缓慢地来回走动。

看了一会儿,金则贴耳边问丹儿:

“看出什么来了?”

丹儿说:“他走得很慢。”

金则说:“因为什么走得很慢?”

丹儿说:“他的腿……”想说他腿有病,但又一想,他走路只是慢,既不瘸又不拐,话说到半截就闭嘴了。

金则说:“他中毒了。”

“中毒?”丹儿还不大明白。

“他大约会武功,罗申怕露了马脚,才下毒制她。”

丹儿说:“他为什么不喊?”

金则说:“不是吃了哑药,就是别有难处。”

金则猜对了,但还有更稀奇的事大出他意外。

包世仇一翻上楼顶,便由后房簷溜下去,绷在檐下的明椽上,点破窗纸,从窗角向屋里窥视。

屋里,灯光暗淡,人影晃动,一个苗条的少女,在南窗下来回走动。他走的很吃力,步履沉重,微有喘息之声,但他也走得很顽强,似乎再用全身之力,一步一步,从东墙边走到西墙边,转过身来,再从西墙边走到东墙边,看起来顶多有五步远的地方,他走了八步,两鬓发丝拂面,汗珠晶莹欲滴。忽然包世仇看出了门道,这一趟,他走了七步。少女自己也觉出了这一点,抿嘴一笑,转过脸来冲着那个坐在床边打盹的女仆一紧鼻子。包世仇这才正面看清了少女的面容,弯眉大眼,唇红齿白,生就一张笑脸,生气时也像微微含笑。陡然心里一闪念,这姑娘很像一个人,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少女像是白天睡足了觉,将近夜半,仍然没有困倦的样子,一边来回走,一边小声哼着小曲,声音很低,包世仇运功细听,才听出半句来:“……江水悠悠,他陡的想起来了,这姑娘很像江万里的妻子辛桥。离开二云庄时,包世仇曾听六伯母讲过江万里和辛桥的离奇姻缘,还听说他们的女儿巧儿,从小便送给了那对织布为生的老夫妻抚养,算起来也差不多应有这姑娘这么大了……难道有这么巧?

包世仇想到了就要一试,立刻用传声入密问:“你姓江吗?”

少女猛然一愣,停住了脚步,侧耳四外谛听。包世仇又说:“你不要说话,如果是二云庄主江万里的女儿,就转过脸对后窗一笑。”

少女立即转过脸来,对后窗嫣然一笑,眼角、嘴角和跳动的眉毛,太像辛桥了。

包世仇问:“你中毒了吗?”

巧儿点点头。

包世仇说:“我给你解毒,但你必须仍旧装成中毒,我好查明这伙坏人的来头。”

巧儿欣喜异常,用力点点头。

“张嘴。”

巧儿一张嘴,一粒小药丸落入口中。

翌晨,罗申一行人动身很早,一天走了百里左右,天黑前,在一座大镇上落店。

这座旅店房多人也乱,罗申等人来得晚,废了不少唇舌,才住下两个单间,两间房还不挨着,一间在楼上,一间在楼下。两名男仆将大木箱抬到楼上西侧的单间里,便坐在门口把守着,女仆楼上楼下跑了好几趟,才忙完洗漱茶饭等事。入夜后,换了两名男仆,一替一的坐在走廊里轮流守夜。这两人看是仆从打扮,却个个身手矫健,显然武功不弱。

二更后,店内已灯火渐暗,声寂人稀。突然有人敲门,大声呼喊,店掌柜的和伙计们披衣起来开门,一下子涌进三个青衣捕快,当先一人是县衙里赵班头,掌柜熟识,上前来刚要打招呼,赵班头两眼往上一翻,一派公事公办架势,冷冷地说了八个字:

“奉命缉盗,盘查旅客。”

掌柜的一看茬口不对,赶紧一哈腰头前带路,边走边小声嘀咕:“赵爷,小店本小利薄,全仗侍候周到,和气生财,赵爷请高抬贵手,别惊了四方主顾,砸了小人的饭碗,关照之情,必当后报。”

这位赵班头倒是很给面子,各个房间都一走而过,并未格外刁难。掌柜的手提马灯,提心吊胆地跟着跑前跑后,夜里天凉,衣服没穿好。冷的他直打哆嗦。

查到罗申住的房间时,罗申大大咧咧坐在屋里,连屁股也没抬,赵班头两眼一瞪,刚要开口斥责,罗申右手一抬,掌心赫然拖着一面长方形铜牌,赵班头一见,立刻矮了半截,连哈腰带打躬说:

“不知大人执公,小的告退。”说话间,还回头瞅了瞅身后同来的二人。

罗申拉着长腔说:“楼上七号房住着我的家眷,就免了吧。”

“是是是,不敢惊动。”赵班头一连鞠了三个躬,才倒退着出了房间。

楼下正乱着,楼上七号房里巧儿要喝茶,茶壶里的水凉了,女仆说:

“等查夜的过去再续点开水。”

巧儿生气了,小嘴一撅大声说:“你们一天到晚有吃有喝的,我装在箱子里憋一天,喝口水你还嫌麻烦?”

女仆不知楼下出了什么事,怕巧儿吵嚷出去惊动了查夜的人,看巧儿今晚好像心情很顺,来回走的时间也少了,别惹她炸了庙不好收拾,赶紧去楼下烧水。

女仆提茶壶下楼时,正碰见查夜的三名捕快上楼,赵班头一问,掌柜的说是罗申带来的下人,便未加盘问。

查到六号房,住的是一个刚从京师回来的学子,主仆二人,两个书箱,本来毫无可疑之处,不知为何,这位斗大字认不得一口袋的赵班头,竟刨根问底盘问起来没完没了,有时还出口成章,俨然饱学之士。直到七号房里的女仆沏茶回来,赵班头才走出房间,下楼去了。

守在七号房门前的男仆,埋怨那女仆耽搁的太久了,女仆说水不开,烧了两根劈材才把水烧开。进屋一看巧儿稳稳当当坐在床上,既没嫌他沏茶太慢,也没挑他茶太酽,女仆大大松了一口气。

赵班头出了旅店,走出一趟街,拐过街角,才低声央告:

“二位爷,我该交差了吧?”

话说出口,身后没有应声,回头一看,哪有人影,只在三丈外的路边扔下了两套衣帽。赵班头跑过去拾起来,正是同班弟兄被剥下来的那两套,那两名弟兄被点了穴,还蹲在镇外的树上冻着呢。他撒腿便往镇西跑去。

赵班头等三人确是奉命出来缉盗的,傍晚时在镇西路上遇见老小三个花子,那个半大不小的花子,伸出一根细细手指,在合抱粗的大树上一捅就没根儿,向捅豆腐一样,一下子就把他们仨吓傻了。老花子和和气气地和他商量,让他领他们去旅店盘查,回来就放了他们仨。这还敢不答应吗?于是老花子和半大不小的花子,穿上那两个弟兄的衣帽,像起解一样押着他,耳边响出什么声音,他就学着说什么话,好像演了一场双簧,又像做了一场梦。半大不小花子说被点穴的弟兄两个对时就醒,谁知是不是真的?没抓着贼,到被人当贼抓了。幸亏那位东厂的老爷没挑刺儿,如果翻了脸,还真得吃不了兜着走。……

丹儿和包世仇、金则一见面,就乐得合不上小嘴。喳喳喳像只小家雀,一会儿就把经过的事情说完了。

七号房那女仆一出房门,丹儿就从后窗进了屋,巧儿见了亲的像亲姐妹,贴耳朵告诉丹儿她叫巧儿,是二云庄主江万里的女儿,母亲叫辛桥,从小在淮阴外公家长大,外公外婆织布为生,他那天上市卖布,遇见一个胖子,就是掳他的这伙人的头头,夸她的布好,打算多买一些,请他去他们府里让太太看看成色,然后和太太当面讲定,不料他一进那家门,便被一伙人用迷香迷倒了。本来这伙人不知她会武功,他不该醒来时,出手伤了四五个人,再次被迷倒后便被灌了毒药,只觉得四肢无力,手脚如棉,丹田内空空洞洞,一点内力也提不起来,他大声喊,那胖子便吓唬他,再喊,就把他扒光了吊在大路上,吓得他再也不敢喊了。白天被装在大木箱里,不知东西南北,也不知走到哪里?每天到晚上住店后才放出来,他想恢复功力逃走,夜里拼命练腿,可惜老也不见功效。昨夜有人在他耳边说话,他听外婆讲过,那叫传声入密,只有玄门正宗才能练成,那人给他一丸药,服下去毒就解了,真灵。不过那人还叫他装着中毒未解的样子骗这伙坏蛋,说要查明这伙人的来头,他照话做了,觉得挺有趣,这群狗东西一点儿也没看出来。

丹儿说:“巧儿说他外公姓韩,在淮阴市上一问织布的韩家,很多人都知道,求我去找他外公外婆来救他。我告诉他,用传声入密和他说话的是我师叔,我们都认识他的父母,让他只管放心,我们天天跟着他,一定救他,只叫他别着急,等查出这伙人的来头再说。临走时他使劲亲了我一口,骂我是小花脸儿。”

包世仇问:“巧儿没说他的武功是谁教的吗?”

丹儿说:“我忘问了。”

包世仇说:“他想求你找他外公外婆来救他,足证他外公外婆都会武功,辛桥的武功也一定是那对老两口教的。姓韩,织布为生,是谁呢?”

金则也想不出是谁。

第二天罗申一行人上路,遇上了一辆从后面追过来的小轿车,赶车的是一个鬚发苍白的老头,离挺远就大声招呼:

“前面的朋友,走这条路进京对不?”

罗申一伙人坐三辆车,前两辆车均无人答话,最后一辆车上的赶车的回了一句:

“大约对吧。”

老头问:“怎么还‘大约’啊?”

赶车的说:“对不起啦老掌鞭儿的,这条路我也不大熟。”

老头又喊:“车上哪位认道?请指个明路。”

罗申的男仆中有人答话:“你走得不错,府见府,三百五,前面过了保定府,用不了五天,你就到京了。”

老头说:“老弟这条路很熟啊。”

男仆再没搭茬。

老头赶得车人少马快,一会儿就赶上来了,罗申的三辆车让道,老头赶车越了过去,鞭声啪啪,蹄声得得,老头二目闪光,把三辆车上的人看了个一清二楚,走到当中那辆车旁时,叫了一下响鞭,大轿车里的木箱嘭的响了一声。老头哈哈大笑说:

“前头见。”

一串鞭声,小轿车飞快地跑到前面去了。

傍晚,罗申一伙人落店后,发现那赶车的老头也住在这家店里。罗申住的三个单间占一头,用不着把门了,吃完晚饭,那个半路上和老头搭话的男仆,在院里遇见老头,便凑近前没话找话说,老头随口答言走出了店门,那男仆也随脚跟了出来。金则一看不好,怕被这老头坏了事。金则和包世仇本是分头行事的,包世**丹儿在后边跟罗申的车;金则在前边先到能落店的大镇上等着,以防罗申这伙人有帮手接应。傍晚前,这老头来住店时,金则正在店门旁坐着,老头从小轿车里扶出一个老太婆,一下车便二目炯炯四下打量,低声问了句:“他们准能在这里落店吗?”老头回了句:“十拿九准。”老太婆又问:“你听准是敲箱子了?老头一笑说:“我耳朵不聋。”看来他俩也是奔罗申来的,说不定就是江巧儿的外公外婆从淮阴追来了,但怎么也认不出是哪路神仙?

金则对包世仇一说,包世仇马上在后面跟上了老头。

这家旅店为方便来往车辆过路住宿,大门紧靠大路不远,出店往西,转过街口,便出了镇。此时天已落黑,人影模糊,跟着跟着,包世仇突然觉得前面人影已失,这老头身手好快。包世仇纵身追去,远远望见镇外北面的树林边有人影一闪,他立即提足功力,如矢掠空,飞入林中。

那老头把夹在腋下的男仆往地上一摔,气哼哼地骂:

“瞎眼的狗奴才,把鼻子伸到老爷子身上啦。”

那男仆被点了哑穴,说不出话,只能哼哼。

老头问:“你们车上那口木箱里装的什么?”

男仆又哼哼两声。

老头说:“你不用哼哼,我说对了你就点点头。那木箱里装的是一个年轻姑娘,对不对?”

男仆点点头。

“那姑娘是从淮阴掳来的?”

男仆又点点头。

“那姑娘是卖布的,十八九岁?”

男仆连连点头。

老头气的围着那男仆来回走,一边走一边骂:

“你们这群混蛋,瞎眼的狗奴才,王八羔子,竟敢惹到老爷子头上,若放在五十年前,我就把你们……把你们……”

一脚跺在男仆的头上,噗的一声,脑袋成了个烂西瓜。老头好像大出意外,又像做错了事,使劲打了个咳声,自言自语地说:

“太性急了,应该再问问他们是什么人?那个好眨巴眼的狗东西是谁?……咳,不怪老伴儿老埋怨我沾火就着,这下子完了,想问也问不出来了!”

包世仇听得直想笑,这老头武功奇高,干事却像个小伙子,毛手毛脚,暂时不想和他见面,又怕他从中坏事,便用传声入密警告一声:

“他们是东厂爪牙,领头的叫闭目闰罗罗申,你外孙女中毒已解,眼下是伪装中毒,帮我们引出这伙爪牙的主子,你不放心可在后面跟着,千万别再打草惊蛇了。”

老头本来要走了,忽听耳畔有传声入密声音,立即停住脚步,肃然起敬地听完了话,才问:

“哪位高人?请赐一面。”

“我认识江万里,请勿见疑,前路行将再会。”

老头急忙应声:“韩夜白谨遵指教。”

夜色沉沉,人声已杳。这一夜,店内正房最西侧的房里灯光彻夜未灭,巧儿一直在窗前来回踱走;东厢房南头一间屋的窗上,也一直有一双老眼在随着巧儿的身影来回转动。

天未亮,罗申一伙人竟一反常态,早早地套车走了。

原来罗申昨天便有些警觉了,查夜的虽然没露出什么马脚,但巧儿偏在那当儿要喝茶,沏好茶后,他却只呡了两口,一点不像口渴的样子。罗申手下的男女仆从,都是一些黑道老手,那女仆一眼便看出后窗开过。早晨启程时,女仆扶巧儿进木箱,罗申在旁假装帮一把,将胖手直伸到巧儿胸前,巧儿不自觉的闪了下身子,被罗申看破她已恢复了功力,但罗申猜不透巧儿为什么不逃走?

罗申干这种勾当已经多年了,每半年必定去苏杭掳一名黄花美女,从未出过差错,也没走露风声,这回掳巧儿,一开头就走眼了,没看出巧儿会武功,后来发现巧儿功力很深,便想害死巧儿,另掳一个,却又因巧儿长得太美,定能讨得上司欢心,如果害死后被上司知道了,岂不弄巧成拙,只好将错就错,赶紧载回京去交差。他也想到过巧儿武功这么好,定是武林世家或名门子弟,倘被其师门或家长知晓,必不善罢甘休,但势成骑虎,欲罢不能,怎么也得咬牙干下去了,只求早日平安到京,以后有什么麻烦,有上司顶着,谅也无妨。路上相遇那个赶车的老头,他虽然有些怀疑,却无任何蛛丝马迹,落店后,看老头也住在同一家店内,便差男仆找老头探探风,没想到男仆竟一夜未归。罗申奸诈成精,机警如鬼,前后一琢磨,便知已被人暗中圈住了,对手欲擒故纵,是想放长线钓大鱼,为今之计,只有金蝉脱壳,乘机逃出网罗,这一路上,只要有那少女在手,就是护身符。这样一来,双方是暗中行事明着干,谁也用不着躲谁了,因而罗申不再藏头缩尾,催动车马日夜兼程,直奔京师。

这四百多里路走的真快,三天半就到了卢沟桥。

早在卢沟桥头等着的金则,看罗申的三辆车过去不久,韩夜白夫妇的车也过了桥,奇怪的是罗申的三辆车下桥后竟向右拐去,并没有奔去京师的大路,而在一家酒楼前停下了。这时候不过巳初,按理说罗申既然连着三天这么急赶路,就该一气赶京城,为何不紧不慢地在这里打尖?再说也不到午饭时分。

脚前脚后,韩夜白也将车停在酒楼门前,扶出老伴儿何露心,老两口在楼下刚坐下,楼上便下来两个人,一个是罗申的男仆,一个是头辆车的赶车的,出门便坐上头辆车赶走了。韩夜白嘱咐何露心几句话也立即赶车跟了上去。今天是大集,街上人多,前面那辆车走得很慢,好久好久才拐弯抹角走到一家木匠坊,原来是来修理轿车蓬,一个年老的木匠上车察看一下,嘟嘟囔囔地说:“这点小毛病还值得修?”……

韩夜白知道上当了,赶车就往回返,好容易感到酒楼门前,一看,罗申的那两辆车没了,到楼下一瞅,老伴儿也没了。一打听酒楼门前买瓜籽儿的小贩,说是往西走了。韩夜白顺路往西去,一直走到桥头,也没见到罗申的车,正站在十字路口不知往哪去是好,忽然过来一个小花子,一蹦高坐在车辕右边,笑嘻嘻地说:

“你给我卖糖葫芦吃,我就告诉你一个老太太和两辆车去哪了。”

韩夜白看着小花子不过十三四岁,两只大眼睛毛嘟嘟的,脸上混画混儿,却唇红齿白挺讨人喜欢,知非常人,便微笑着说:

“你如果告诉我那老太太的去向,我给你买一串糖葫芦;告诉我那两辆车哪去了,我就买两串给你。”

小花子说:“我不干,你老伴儿还没有那几个狗崽子值钱啊!”

韩夜白说:“好,教训的对,你告诉我那老伴儿哪去了,我买十串糖葫芦给你吃。”

小花子说:“这还差不离儿,呶。”

小花子的小小手指向北一指,韩夜白赶车便往北去,走出三四十丈远,小花子又往西指,韩夜白就赶车西去,走过两条胡同,小花子说:

“下车吧,别把狗崽子惊跑了。”

韩夜白将车靠在路边,随小花子向前走去,拐过路口,转入一条小巷,又走了个胳膊肘弯儿,才看见那两辆车正停在一家大门口,牲口没卸,车上车下没有一个人,那辆载木箱的轿车布帘翻在轿蓬上,车里空荡荡,箱子没了。

丹儿领着韩夜白还没走到那家大门口,从路旁一家小门洞里闪出了何露心,一把将韩夜白拉进小门洞,顺便看了丹儿一眼。

韩夜白说:“自己人。”

何露心说:“你赶车刚走,罗申便带人下楼赶着两辆车往西走,我跟到这里,眼看着他们下车把木箱抬进院去。我怕他们有后门,转到后面胡同里看看,没有后门,才回来躲在这里,大白天进不去院,怎么办?你看,不然我们就硬闯吧,杀他个人仰马翻。”

这老太婆更凶,光天化日竟要在顺天府内杀人。小花子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对老两口说:

“你俩硬闯不好,我先去试试,不行,再说。”

小花子到那家大门口一站,亮开嗓门就喊:“三天没吃饭了,饿死了,开发开发要饭的吧。”

一边喊一边回头向老太婆做鬼脸,话没喊完就推门,门插着,小花子手上一使劲,门栓折了,大门两下一分,小花子像只小羊羔,一下便钻了进去。不一会儿,听小花子在院里喊:

“快来,院里没人。”

老两口一听,心凉了半截,一纵身,像两只大鹰从大门楼上面凌空而入,看得小花子一伸舌头。

大门里是两道院,老两口像脚不沾地,转眼功夫便搜遍了二十多间房子,空空荡荡,阒无一人。那口红漆木箱放在二道院的正房里,箱盖早已被小花子打开,箱里的巧儿没了。

韩夜白一着急,咚的一脚将木箱踢碎,破木板飞出去,把窗棂撞得四零五落,哗啦啦直响。

忽听屋外有人喊:“双星前辈。”

何露心当先纵出门去,见是一个老花子,一照面便说:

“令外孙女正在被劫往京城,我们赶快去追。”

小花子听了已腾身而起,穿出院去。韩夜白去赶车,老花子跟去为他俩引路,追出市外,老花子才对他俩详说经过。

原来金则坐在卢沟桥头看罗申的三辆车过桥时,由下往上看,一眼看出第一辆车的车厢底有夹层,便和包世仇商量好,分头跟前两辆轿车,免得罗申等人分路逃窜。罗申一伙人进酒楼后,包世仇用传声入密招呼箱里的巧儿,不见应声,稍一转念,又向第一辆车转问,果然车厢底的夹层里响了两下手指弹木板的声音,包世仇立即告知了金则。韩夜白赶车刚到酒楼,罗申的人便下楼赶车走,包世仇看韩夜白跟了上去,以为韩夜白已经知道了底细,只远远地瞟着并未贴近,罗申坐的第一辆车一到木匠坊,韩夜白竟磨车回头走了,还把包世仇弄得莫名其妙,错以为那老两口另有打算。后来,老木匠只在轿蓬的右窗木棂上加了个小楔,就把车修好了,那个男仆和赶车的冲着韩夜白去路上诡秘地一笑,转过车竟往北走了。

金则和丹儿跟那两辆车,一直看罗申等人把红漆木箱抬进大门里,金则叫丹儿去告知韩夜白,忘了告诉丹儿木箱里没有人,此行意在防罗申等人漏网,顺便查明这所房子的来头。何露心在房前屋后转了一圈,回到前门盯着,金则却在后胡同里等着,过了不大工夫,那家后院墙上露出一个脑袋,向两头胡同口一望,立刻纵出六个人,出了胡同东口,三个人向东跑,三个人往北跑,金则顾此失彼,只好在罗申后面一路跟到市外,远远望见那辆车厢底有夹层的轿车,已经在大路上等着。包世仇用传声入密告知金则,今夜在前门外右侧头条路口相会,金则便赶回来接韩夜白和何露心。

罗申等三人上了轿车,便扬鞭催马一路飞奔。包世仇时隐时现地在远处跟着,跟着跟着,心里犯了嘀咕,从清晨到现在,过了五个时辰,巧儿一直憋在车厢底的夹层里,不吃不喝,能受得了吗?虽然方才还敲了两下箱底,别是中了另外什么毒了?乔装查夜那天晚上,丹儿去见巧儿,包世仇想起居灵在越虎庄救左老太太那一招,让丹儿给巧儿又送去一粒居灵留下的解药,虽说那药是五毒教的秘宝,可解百毒,但包世仇并不熟悉毒性,万一药不对症,岂不误了大事?他后悔不该一时吝惜,没给巧儿一粒回生丹。恰巧这时大路旁有一片树林,包世仇趁机靠近路边,用传声入密问巧儿:

“巧儿,你中毒了没有?给我个知会。”

包世仇料对了。今晨那女仆扶巧儿进木箱时,罗申又用上了迷香,巧儿心细已有预防,昨晚包世仇曾用传声入密告知巧儿,明日即可到京,当心罗申暗施毒计,所以早饭后巧儿便服下了解药,罗申这种迷香巧儿已闻过两次,一闻异味,登时假装瘫倒在木箱里。头两辆轿车外观相同,三个男仆在装车时故意弄错,把木箱放在第一辆车里,罗申出来看出装错了,把几个男仆申斥一顿,一个男仆钻进轿车蓬里往外抬箱子,趁机把巧儿抱出来,放在车厢板底下的夹层里,抬出的只是一个空箱子。当时天色未明,院里早起赶路的车辆又多,谁也没看出他们做了手脚。巧儿躺在那窄窄地夹层里气闷的很,好在她自幼勤习内功,根基颇深,才熬过一路上颠簸之苦。包世仇第一次问她时,她用手指在底板上弹了两下,也不知外面是什么地方?及至听见外公外婆说话才大放宽心。后来的事她被弄糊涂了,外公不见了,三辆车变成了一辆车,包世仇问她中了毒没有?她实没办法给包世仇知会,四外木板很密,鼻尖紧挨车厢底板,左右不能翻身,除去胳膊腿能动动,简直像躺在棺材里的死人,想着想着终于出了个笨招,她脸一热,不好意思地笑了。

包世仇很着急,盼望那夹层有点缝隙,巧儿能扔出点什么东西,或者塞出点衣角,眼盯盯瞅着,忽然见车厢底淌出一股水来,乍一入眼,还吓了一跳,以为巧儿被害了,又一想,才不禁笑了。轿车拐过树林后,包世仇到大路上一看,一条水线在马蹄踩过的车辙中间,曲曲弯弯拖出二三十丈远。这姑娘大约憋急了,撒了好大一泡尿。

丹儿正在这时候赶来了,听包世仇一说,弯着腰笑得直倒气:

“一泡尿撒出半里地,再大点能把前门楼子冲倒了。”

傍晚,五个人在前门外右侧头条路口相会时,丹儿对三位老人一说,笑得何露心前仰后合,直说:

“这孩子,这孩子……”

韩夜白一脚踩死罗申的男仆那天晚上,包世仇回去一提韩夜白的名字,金则立即想起了五十年前成名的银汉双星,男的名叫韩夜白,用十二把弯刀,发出去漫天飞旋,飘忽不定,防不胜防;女的名叫何露心,使三十六只飞梭,内藏毒针,中人入血,终生不治。二人结俪后,何露心性情大变,不再使用毒针,但她那三十六梭齐发的天孙织锦绝技,江湖上无不谈虎变色。金则未出道时便听师长们讲过这对神仙伴侣的许多轶事,想不到五十年后竟再现侠踪。”

天黑后,五人要越墙入城,金则故意迟延一步,见银汉双星联袂一纵身,拔起四丈多高,脚尖在城墙半腰一点,两臂一张,像两只大鹰轻飘飘落在城堞上。金则人称踏雪无痕,轻工自然不凡,但还是脚尖;两次点墙才纵上城头。三人在城上往下看,包世仇拉着丹儿一只手,两人竟像走平地似的,顺着城墙飞快地走了上来。这种走法,有四十年功力的武林名家都可以做到,但只能走十来步,像这样带着一个孩子走城墙,不但见所未见,亦且闻所未闻。

包世仇一下成垛口,韩夜白立即问道:

“不揣冒昧,敢问少侠师承?”

包世仇直言相告:“家师人称报应神。”

何露心一把拉住包世仇的手说:“小兄弟,请你禀告高老前辈,就说露儿听他老人家的话,五十年没用过一根毒针,今夜怕要犯戒了。”

寿登耄耋的老太太,一张嘴竟自称“露儿”,不禁使包世仇大为感动,师傅行道济世感人至深,可见一斑。

五人入城后,由包世仇引路向东北角奔去,在一所高墙大院旁微一计议,便分三路飘入墙内。

这是一所大反常规的院落,正院小,厢房少,跨院多,后花园大。包世仇在三层院前后绕了一圈,各院灯火正明,正院内杳无人迹,挨近后花园的西跨院里,不时传出欢笑声音。

三间通屋里,一张八仙桌旁,四男二女正在围坐饮酒。正座坐着一个身材魁梧方面无须老者,发白如雪,脑顶半秃,长眉细眼,隆鼻阔嘴,左右两个妖艳女人频频劝酒,老者淡淡一笑,并不接杯,右侧那个面颊微削的花信女人风骚异常,侍宠撒娇地昵声说:

“统领今夜试新红,请少饮佳酿,以不负大好春宵。”

桌前三男一女齐声打溜须,全挑好听的说,帮助劝酒,罗申赫然坐在下首。

老者没张嘴先伸出右手像赶苍蝇似的在眼前划拉,慢头细尾拿腔拿调地说:“鄙人平生不善此道,权且浅尝半盏,以谢盛情。”

五个陪酒的受宠若惊,瞪着十只眼睛,看着这个权倾东厂的阴阳神杨谋,像婴儿吮乳一样呡了一口酒。

这一口酒好像为别人喝的,乐得三男二女。如膺九錫,雀跃不已。

这个口蜜腹剑阴阳两面的东厂统领,本是沙月桃父亲的得意门徒,年轻时诡计多端,城府极深,出道后不久为朝廷网罗,专在武林中搬弄是非,从中渔利。因热恋师妹沙月桃迄未如愿,引为终身遗憾。这个人面兽心的巨奸,表面上装的道貌岸然,一本正经;骨子里却嗜色如命,愈老弥甚,常派罗申去苏杭一带强掳黄花少女,藏于后花园小楼内朝夕淫乐。傍晚时,他见到了巧儿,惊为天人,对罗申大加赞赏,眼下虽人在宴前,心早已飞到了小楼中,恨不得马上软玉温香抱满怀,哪有闲心与他人应酬?

好容易挨到二更,罗申等见杨谋兴味索然,便一同散去。

杨谋仿佛突然年轻了几十岁,老脸溢笑,走路飘轻,一进小楼,看见两个侍女像木偶似地站在软榻旁,猩红的锦被上,斜卧着那星眸微闭面如白玉的少女,在辉煌地烛光下,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出水芙蓉。

杨谋越看越心痒难挠,忽然异兴大发,命侍女脱去巧儿衣衫,想要饱餐秀色,两个侍女挨近软榻,手指还未伸到巧儿身上,巧儿突然睁开眼睛,咭的一声笑了。这一下大出杨谋意外,刚一愣神儿,软塌下嗖的钻出个小花子,手持一把短剑,直向杨谋膝下斩来,杨谋一闪身倒纵出去,听腿下哧的一声,他那么好的功力竟没躲开,右膝下被刺破一条血槽,身子还未落地,猛听左侧一声怒喝,三股劲风带着嗡嗡声一齐射到,这三只毒梭,纵然先有准备,,杨谋也未必能躲得过去,何况猝不及防?杨谋只是在千钧一发间拼命一甩头,一只梭擦鼻尖飞过去,另外两只一中左臂,一中左股,梭尖入肉,立觉麻木,两蓬细针四溅,左边身子如遍遭蜂蛰,吓得他右脚猛力一跺,脚下的地板一翻个儿,登时落入地下。谁也没想到这个连连受伤的恶贼竟然狡兔三窟,死已临头还逃脱了。韩夜白还未伸上手,人已经没影了。何露心和丹儿还在发愣,猛听见包世仇在楼外大喊:

“快出来,楼要炸了。”

四人疾如飞鸟纵出楼来,韩夜白和丹儿还顺手带出了那两个侍女,众人刚躲出七八丈远,轰的一声,二层楼崩得四分五裂,火光冲天。气得韩夜白鬚发怒张,一掌把闻声赶来的罗申击起一丈多高,吧嗒摔在地上,七窍流血,胸骨尽碎。后来的一群黑衣人,刚拥出跨院门,正看见罗申从半空往下摔,吓得回头就跑了。

当夜,银汉双星即带着巧儿离京南返,宛如惊鸿照影,一现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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