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拉开，华灯初上，喧天锣鼓，咿咿呀呀声中倏然破开一声嗓子，青衣打扮的清癯男子，身上带着一股子落魄的味道，声音却响遏行云，以千军万马之势把自己唱进梁红玉的耳膜。
那样一把嗓子，像带着血丝的细线，把梁红玉一颗心猛地提悬在了空中，还不容她喘息。那声音，似乎是不打商量地，把一生的铁马冰河都拖拽到她眼前。
梁红玉就那样遇见属于九思的声音，她看着戏台子上的他，那一刻，她好似看见了一片荒芜里猛然蹿出一只灵狐，白而温顺的皮毛下，带着刺。
红玉对他上了心，并没有太多的特殊情绪，只是红玉从他铅水沉凝的眼眸中，找到同类的煨暖之意。
托了侍女青梅打听，红玉深深地咽下了这个名字——九思。
但是一声惊鸿之后，红玉就在初月戏班里寻不见这人了。九思谈不上有人气，还是个戏引，也不知怎得就消失了。
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这种际遇之下遇见的人，原以为可以引为至交，终究还是擦身过了，梁红玉不甚可惜。
那时候并没料见以后的颠沛，她人生的风雨停歇已经是多年后。多年后，她在同人回忆起她和九思的再遇时，一向无畏的她却神情悲怆起来，肝胆犹在震荡。
九思在初月杂剧班失踪，梁红玉再遇见他，是在京口竞艺快要结束的时候，在京口山郊外，九思像是被人丢弃的戏偶，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眼神呆滞的望着眼前的来人，一脸死白，颓败没有生气。
梁红玉记得很清楚，那时春末夏初的傍晚，马车麻木的碾压过路面上起团的柳絮。
她毫无预兆的看到九思被扒到一半的裤子，露出光洁又羞辱的半截大腿，让梁红玉心里一紧，那是属于同伴之间才有物伤其类的感受。
那场初遇的惊艳，没能明确的透露给别人，就连红玉都快不抱希望的时候，他又出现在了自己眼下，红玉心里便又响个不停，把如今对他所有疑惑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红玉诚恳坦荡的笑了笑，问他，“可是君子有九思的九思？”
躺在杂草从中的九思没有回答，他动了动指头，想敛一下自己的裤头，也许是因为疼痛，也许是因为虚弱，堪堪发出一声隐忍的吸气声，最后九思只能在梁红玉毫不避讳的眼神中，又羞又愤的闭上眼睛。
那一天，梁红玉听了婢子青梅的探听，靠着精妙凌冽的剑舞，划掉了京口东城李员外儿子李甲的裤子，白花花的光腚露在万千观艺人面前，受人指摘。
那一天，梁红玉艺动京口，成为京口一代名姝。
也是那一天，丢尽脸面的李甲闹到云楼撒气，气急败坏的云姨携着红玉，安抚到了深夜。
送走这尊大佛后，云楼刚合上的门再次被敲开。
敛尽一身戏引打扮，愈加清瘦苍白的九思，黑黝的长发靠着一支素簪，堪堪挽起。他对着云姨折了折腰，声线没有任何起伏，“请问，云楼可还缺跑腿小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