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腊行刑的那天,雨意有些空疏。
绕是这般冷清的天气,却抵不住汴京人的雀跃和兴奋,朱雀门外搭筑起的高台下,皆是密密匝匝看热闹的人群,纸伞一朵连一朵,漏不进丝毫雨线。
临着朱雀城门,又面向大街开着的杨家药铺,支了个小棚,搬出条案,供上烈酒和白米饭,等着给犯人送行。在汴京城,太平日久,好不容易等来了一场杀头,杨家药铺按照老传统赶紧操办起来,这黄泉路上的犯人,肯喝口酒咽口饭,那便是给药铺积了大德的。
“总算是等到一场好戏啰,说这人也是,大好的盛世,怎就想不通要去起乱子,也是活该。”药铺门口的小厮嘴里喋喋不休,又往自己喉咙里灌着酒,“噗噗”喷一地,说是先伺候阎王爷的。如此动作,反反复复。
红玉站在边上,听着实在有些心烦意乱。
两浙地区那么惨烈收场的一场乱变,填了整个林子的尸体,毁了万千家室,这种五雷叱顶的痛楚,传到了汴京,却只剩下万民轻浮雀跃的兴奋。
仿若把战争当成教坊里的一场娱乐节目,“盛世”无知者,最为不仁。她原以为只是宦官童贯昏聩不堪,祸害一家,哪晓得脚下这块土地,短视者比比皆是。
红玉不动声色的攥紧了手心,她突然想到韩世忠,那夜他为何出走宴席,又为何在京口废桥上同她比肩时,听到她控诉童贯罪行,欲言又止。
离开京口到汴京,一路上她几乎没有想起过韩世忠。废桥上几声言谈,她晓得他是个经得起事的人,就不晓得他那颗心,是打算跟童贯等人沆瀣一气,还是跟她一样,也对这世道,恨得无力。
她懒得琢磨,面前越热闹,她心里越酸涩。红玉侧头看了看撑着伞静立在一旁的九思,疲倦的开口,“回吧。”
“天色将午,行刑便要开始了,娘子不等了?”九思有些诧异。
“不等了,看不看得到又如何?”看到了,阿爹他们就能回来吗?眼看着要入秋了,日子竟然不动声色地就从那场大雪熬到了现在,红玉有些累。
刚要迈步,有妇人挤开人群退了出来,粗大的骨架正好擦着红玉,撞得红玉退了两步,一旁的九思赶忙伸手揽住她肩膀,人稳住了,他便赶紧松开。
人群里,有人扯着嗓子回头,“韩家的,这还没开始呢,你就要走了哇?”
退出来的妇人没有打伞,一双手利索的在短褐襦子的下摆蹭了蹭,再抹了把脸上的雨气,“不看了,不看了。”连叠了两声,“我瞅了半会儿没看出名堂,不过想也知道,这人跟个水囊袋子一样,一头坎下去,那血都能用盆接着,还没咱乡下杀猪来的痛快。”
妇人一拍身上迅速沾上的水气,“我家里男人也该回来了,灶头上还炖着羊肉呢,先回了啊。”
说着话时,妇人察觉脸上的雨气没了,猛一抬头,瞧着头顶上支了把伞,一愣,才晓得自己刚才撞到人面前来了,她赶忙退开几步,要张嘴道不是。
红玉没甚在意,看着伞外的雨线越来越密了,她大方的笑了笑,“无碍的,夫人拿着吧,这雨怕是不短,仔细淋了身子。”
红玉把伞递给妇人,自己两步便退到杨家药铺的棚子里,表示无碍。
只是眨眼的一个功夫,这妇人瞧着自然又大方的红玉,有些发愣,从人群里头传出来的声音落到她耳朵里,就有些影影绰绰了,“你这说话怪粗的,可不就是想赶着回去,你跟你家男人怕有大半年没见了吧,倒也是想得紧。”
妇人脑袋活泛了,想起来要推拒的时候,猛地听见有人语气复杂,“欸,我可听那太平坊的王家婶子说,这上头要杀脑袋的方腊,可是被你家那男人擒的,啧啧,好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