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种了好大一株皂角树,黑影幢幢,却格外幽静,只剩下丰腴饱满的皂角叶清香。而一层薄薄的月亮,正恰到好处的爬上树梢,就好像以前常常跟阿哥偷溜出去看的,村口的皮影戏一般,薄薄的又冰冷明亮。
阿哥,皮影戏,爹娘。
胸腔里的不适应感,时刻的在提醒着她,家已不复在。有水汽涌上眼睛,她木然眨眨眼,朝着皂角树走过去,树干粗大,纹路有些咯手。
这条路……真的是选错了吗?为什么就非韩世忠不可?
梁红玉有满嘴的苦涩,言不出声。事情走到了今日,她方才意识到,在复仇这件事上,她竟还不够尽力,不够狠。如斯生活,竟还留了私心要在复仇时保全自己,带着父兄娘亲那份,好好活。
韩世忠便是她所能攀附上的,离童贯最近,最安全的一条路了,即便讨了白瑛嫌恶,她也不能离去。
红玉长长的叹了口气,周遭清寂一片,像是一条被冻住的湖,再看爬到树梢的那一层薄月,红玉直觉得月头尖利如狼牙。
静默良久,夜来有低哑呼唤声,把她从懊丧又惊惶的情绪里拉了出来。
“娘子。”
韩家的院墙虽然只有大半个人高,但是上面围了一圈树篱,九思攀附在树篱之上,透过一些枝桠的空隙探了张脸。
红玉惊异,收敛情绪走过去,看着九思,“怎么爬这般高?”说完心里便明了,她抿了抿唇,“你等着,我去给你开门。”
九思叫住她,“娘子,无碍的。”接着窸窸窣窣一阵,他抬高一只手,递了个食盒进来。
红玉接过来,掀了盖子一看,是一屉还散着热气的灌汤小包。
“趁热吃,灌汤的包子,凉了该腻了。”九思清淡的声音隔着一堵土墙传过来。
红玉笑笑,什么都不再说,默默的抓了个包子往嘴里放,一口咬下去,灌汤流油,顺着她嘴角淌了下去。
九思探着脑袋,看着红玉蹲在墙角下啃着包子,他也不急着做声,默默看着她一口一口咬踏实了。直到红玉吃完,收拾了食盒重新递回给他,九思才又主动打破了沉寂。
他问道,“娘子打算在韩家呆多久?”
嘴巴似乎很黏腻,红玉开不了口。
“那娘子计划如何?”九思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晦涩,换了种方式发问。
“九思,我…除了等,竟然什么都想不出来。”九思的问题,正好撞在她茫然疲倦的当口,所以回答也显得有些吃力。
再多的话,开不了口。要怎么承认,一开始就想给自己留生路,如此势单力孤,要计谋童贯那条老阉狗,简直是痴人说梦。要怎么告诉九思,她梁红玉离开京口时的势在必得,险些被白瑛的愤怒,和一碗掺了耗子药的粥,给弄熄了。
红玉在先前进房间,挑亮油灯的那一刻,便明白过来了,白日里白瑛灌给她的那碗粥,是掺了药的。闲置颇久的新居,免不得耗子,那粥本是白瑛刻意搁在厨房药耗子的,气急之后,就伺候她了。
硬生生的被白瑛泼了一碗粥,那时候怀里抱着的被褥子沾了不少粥粒子,让红玉往屋子里一搁,自然招惹了不少耗子,药死了一地。
其中一只,被红玉摸黑进门时,踩得变形了,肚肠露了些出来,尖细的嘴角尚且挂着两粒米。
白瑛对她,竟是动过杀意的。
有风吹过梁红玉汗涔涔的后背,冷得很。
九思敏感的察觉到,她长久的静默里不同凡响的沉重。
他攀附在高处朝下面看,底下是梁红玉低首的头顶,梳的规整的发髻,插了一根不显山不漏水的木簪子,簪头反射着一点点,不仔细瞧便瞧不出的月光。
那抹似有似无的月光,直直的,就好似抹在了九思心头。
“无论如何,九思陪着娘子等便是。”他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