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夜大雨,门口积了一摊水,黎正在手上套了只塑料袋,先把下水口的垃圾捡干净,再用大竹帚清掉积水。刚收拾好,环卫工也扫到这里,“小黎,所有人都像你就好了。”
天天扫不完的垃圾,从烧烤摊的竹签纸巾,到宠物狗的排泄物,任是大雨也冲不干净马路。她放下清洁车捶捶腰,早上四点多做到七点多,嘴要冒烟了,歇一歇吧。
环卫工进分理处,从饮水机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几个柜员早从出纳那听说捡钱不还的事,一边干活,一边叽叽呱呱批评她见钱眼开的行为,“做人要讲点良心,人在做,天在看,早晚有报应。”“不是自己的肉贴不到自己身上,拿了不是自己的钱,肯定要出事,吃进去的全吐出来还不够。”
环卫工哪天不进来歇脚,任暴风骤雨,她自泰然笑,“你们这帮小阿姨,说话太厉害。又没偷没抢,我是捡着的,都还给她了,还有什么事。”
她死不认错的态度激起柜员们更大的反应,一个个提高音量,“哟,律师都说了,捡到东西不还是犯法行为,要吃牢饭的。”“亏你好意思说,拿了人家二千元,人家小姑娘替私人老板打工,除了出纳本职工作,中午还要帮老板拣菜烧饭,一千元工资赚得容易吗?”
环卫工顶不住她们的集体声讨,又倒了杯热水,讪讪笑道,“走了。”
她人是走了,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黎正拿了干拖把来拖干净,才觉得身心舒畅。他站在大堂中央,唔,空调开得不高不低,不冷不热正正好,复印机和台面没有一点灰尘,地上没有任何纸屑,玻璃门上没有手指印,很好。
“啊……”在黎正悠然自得享受良好环境时,长椅上等待叫号的客户叫了起来,“杀人分尸!”
爆炸性新闻,顿时引起所有人的关注。
柜员一天到晚坐在窗口后,不能上网看书吃零食,最大的消遣就是各种八卦,自家人的,外头带进来的。不用她们叫,黎正自觉地凑过去看,幸好客户也很乐意跟人分享,把IPAD放到凑过来的几个脑袋下。
有人在一条主干道的路边发现一条大腿,还有零碎的衣服,拍了照上传到本地论坛。话题下已经起了高楼,各种议论,有的说是不是猪腿,有的说多半是情杀,还有老成的人跟帖让楼上们不要乱猜,并且提醒楼主,造谣是违法的。不过随着越来越多的跟帖说他们也看到了零碎的胳膊等身体部件,显然楼主并没有捏造新闻。
黎正知道了大概,他不像所里保安那么好事,退出来把事情告诉柜员们,引发了她们的一阵乱猜,看来今天是可以指望这个新闻度过了。
黎正没加入讨论,他总觉得图片上的衣服碎片像在哪里见过,大红的底,黑色图案。在哪里呢,他想不起来。随即有客户推门进来要买黄金,生意上门,他也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忙了一天,傍晚时分柜员们说想去新开的烤鱼店吃饭,目光一致投向黎正,他当然知道潜台词,请客啊你,“走,一起去,小邓也去。”小邓是分理处的保安,一个二十岁的妹子,好像谁的关系进来的临时工。历史原因,银行系统内编制复杂,同是合同工也有多种待遇,小邓算是最底层的一级。好在梅城治安甚好,从未有光天化日敢进银行打劫的,所以小邓作为保安的主要用途在于帮忙复印,引导客户排队,以及帮年老体弱者使用取款机。
“谢谢黎主任。”小邓感激地说。在所里她最喜欢的同事是黎正,脾气好,讲卫生。尤其她刚来上班时身上没钱,他还借给她五百元做安家的费用。
小邓不是梅城人,她这一声黎主任用普通话叫出来,同事们挤眉弄眼,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黎主任~~”她们笑嘻嘻地说,“叫啥主任,应该叫欧巴。”
黎正见小邓被打趣得红了脸,忍不住抗议,“你们不要开她玩笑了,小邓面皮薄。”
“哟,欧巴出来帮忙了,欧巴脸皮厚,经得起玩笑。”
黎正忍无可忍,“你们!……”说了个开头,这帮女人抢着道歉,“小黎别生气,你也知道我们开玩笑,工作压力太大,开个玩笑活泼下气氛。”她们熟练地把话题带开,“这次行里的羽毛球赛你报名了没有?我们到时帮你去加油,保证全场你的呼声最高。”
既然对方道歉,黎正拉不下脸发火,“报名了,是周末比赛,你们还是好好在家休息吧。”她们的心意他领了。去年她们拖儿带女的去观赛,让他对她们增加了几分理解,平时上班已经很累,休息只有一天,还要尽到妈妈陪伴儿女的责任,实在不容易。
“不要紧,一年才一次,你是我们最闪亮的明星,哪能不帮你捧场。”黎正作为年轻小伙,学历长相能力无可挑剔,她们并不想得罪他太过,毕竟由他做这个头,好过行里从她们中提拔一个起来。她们彼此年资相当,谁做了头别的人都不服气。再说有黎正在,她们省了很多心,不提吸储任务,连办卡保险之类的基本都能完成,所谓大树下面好乘凉,他有个草皮大王的爹,她们沾光有个富二代的小上司。
烤鱼店新开张六五折对外酬宾,排队的客人坐满过道,没有一个小时轮不上桌。不过黎正一行人不担心,烤鱼店的账户开在他们那,老板接到电话后满口答应,哪怕挤掉别的预定客也要抽张台子出来。
点了一条二斤多的大黑鱼,土豆片、藕片、香菇之类一大堆,还有一大堆酸奶橙汁。黎正感受到作为“洪长青”处在红色娘子军中的好处,女性不喜欢拼酒,他说喝茶也没人闹,要是放到有男性在的场合,好像聚餐不喝酒就不行,明明他们的酒量也未见得高明。对于宁可喝得自己翻白眼也要拼掉一个是一个的作风,黎正向来不能欣赏,这是他在业务部只呆了一周就下基层的缘故之一。
众娘子军七嘴八舌评论了一番店里的装修摆设以及餐具,又聊了会行里最近的动向。黎正的一个大学同学成了最年轻的行长助理,前途大好,很有可能成为最年轻的副行长,娘子军们对黎正的不争气恨铁不成钢起来,“你上去了可以拉我们一把。”
黎正连连摇头,他前阵子刚去医院见过老同学,酒桌应酬喝到胃出血,有什么好羡慕的。
“你们啊,”柜员之一对她们的拎不清大为摇头,“小黎干吗跟他比,最年轻的副行长又怎么了,只要他高兴,现在就可以去做总经理,连我们行长都要稍微看看他脸色。”
黎正这下头摇得更快了,开玩笑,他老爹结婚生子早,五十岁的人干劲十足,他要去听老爹整天教训吗,动辄你们这帮年轻人?
总算还有一个人解救他,小邓鼓足勇气来了,“你们说,今天的分尸案破了没有?”顿时把注意力集中到新闻事件上,个个掏出手机上网查最近情况。黎正又想起那件事,他在哪里见过类似花纹。
“我预定了的,凭什么对我说没桌子?”一个女声压住了餐厅的喧嚣。
黎正一桌是知情人,顿时你看我、我看你地偷笑,老板够意思,真的挤掉了预定把桌子给了他们,就是不知道老板怎么应付。
黎正看过去,立马站起来朝那边笔直走去。
“他不会傻到说出真相吧?”
“说不定,老实人不懂看场合。”
老板和黎正的同事一样捏了把汗,小伙子,有时老实不是好事,会让人下不了台。不过黎正哪会真到那个程度,他客客气气地说,“金小状,你是几个人?人少的话和我们拼一桌怎么样?”他朝自己这边伸了下手,让她可以看到一桌基本女姓,除他之外。
“好啊。”金小田看看排队的长龙,“我就一个人。本来有个朋友,不过她放我鸽子了。”坐下来她想到一件事,“我们在哪里认识的?”
黎正赶紧自我介绍,“我叫黎正,在某行春晖路分理处上班,这些是我同事。上次你的宝马被一位老阿姨的电瓶车碰擦了,我是目击者……”
“原来是你!”金小田愤然。
“是她吗?”黎正喃喃道。
一句话没说完,他俩同时想起来,同时说道。
黎正挠了挠头,“你记不记得那个老阿姨穿的裤子?”
金小田嗤之以鼻,“我连她长什么样都忘了,记她裤子干什么,好气我自己?”她上下打量黎正,“说实话我当时有怀疑过她是碰瓷的,你么,撬边的。”
他俩你一句我一句,全然忘记了身边一桌八卦分子都竖着耳朵在听,她们甚至已经在心里编好了脚本,好告诉行里的同事:黎大少对一位开宝马的美女大献殷勤,见到就激动地跑过去邀请她共进晚餐,而美女也毫不矜持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