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布满尘霾的天空是这样熟悉,让崔斯特不禁回想起那些零星的灰暗记忆。
他还记得,在离开祖安的时候,自己是如何发誓不会再回来,甚至到现在,崔斯特还有些难以想象,自己将再一次回到这座城邦。
命运的嘲讽,让崔斯特不禁叹了口气。
“虽然我应该是说过好几遍了,但是祖安这个天气,真的是让人一看心情就好不起来啊。”格雷福斯若有所思的看着天说道。
“这城市让人心情好不起来的可不只是天色而已。”崔斯特沉着脸说道。
“你一直都这么说,现在我倒是终于可以好好体验体验了,老伙计,赶紧带路吧。”格雷福斯拍了拍崔斯特的肩膀。
“……你为什么一副很期待的样子。”崔斯特忍不住道。
“能让你露出这么厌恶的表情,确实很值得期待啊。”格雷福斯笑眯眯的说道。
崔斯特感觉自己的脸色更沉了,半天叹了口气道:“赶紧走吧,这地方没什么人来,旅店开的更少,晚了怕是只能睡街上了。”
两个人就这样走上了祖安的地下街。
每一个城市都有地下街的,“地下街”只是一个统称,这条街上,埋藏着这座城市另一面的几乎所有线索,一切污秽、恐怖、肮脏,都可以在这里找寻到源头,同样的,一切愿望也可以在这里达成。
对于一般的市民来说,“地下街”是谈之色变的不可涉足之地,因为那里不受法律的管辖,也不受光明的束缚——这当然只是一种夸张的说法,但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公民,是绝对不会愿意到那种随便一个人都可能突然拔出刀刺向自己的地方去的。
但是对崔斯特、格雷福斯这样游走在边缘的人来讲,地下街恰恰是最熟悉的地方。
在格雷福斯还是一个雇佣兵的时候,来往于各个城邦之间时,往往在地下街的旅店休息。
那里的旅店价格比市面上便宜,更重要的是,消息要灵通许多,尤其是当你想要打探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消息时,只要能够提供足够的交换物,地下街永远都会满足你。
格雷福斯能够最快的找到一座城市的地下街,也能够轻车熟路的摸去被当做是消息枢纽的酒馆,甚至在到达一个新城邦的半个小时内就打探出自己想要的消息。
但是在祖安的地下街,他却发现了自己根本没法接受的事。
“这是什么东西啊,你确定这儿是地下街不是贫民窟吗?”
在第三个一身湿霉味的路人和格雷福斯擦肩——是真正意义上的肩膀擦着肩膀——而过后,他终于出声抱怨道。
“没错,就是这儿。”崔斯特淡淡道。
不过,他的语气里还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意,似乎在讥讽格雷此刻的窘态。
祖安的地下街格外逼仄,潮湿扭曲的巷道仅能容一人通过,如果两个人迎面而来,就必须互相侧过身子,即使这样还有可能碰到一切——这正是让格雷福斯忍无可忍的源头。
“地下街弄成这样,一方面是不想引起正常市民的注意,另一方面也是不想让官员觉得自己太跳,但是地下街可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穷人,为什么要弄成这样连路都不能好好走的啊?”格雷福斯气呼呼的说道。
“你说,为什么要把路修的宽敞?”崔斯特反问道。
格雷福斯愣了愣,看着崔斯特,感觉他是不是脑子有了什么问题。
“你不要觉得我疯了,这是个很关键的问题。”崔斯特说道,“把路修的宽敞,是因为人喜爱享乐,喜爱会让自己舒服的东西。”
“你这仿佛是在说废话,哪有人不喜欢享乐的……”格雷福斯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没错,这里的人们,对‘享乐’这个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向往。”崔斯特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为什么还要建立地下街?不追求享乐,那么就普普通通的过日子不好吗?”格雷福斯说道,“不过,这座城市整体的风格也和地下街差不多,难道说环境如此,才让人们不得不修建了地下街?”
“你说的沾边,但是完全反了。”崔斯特说道,“并不是人们受环境逼迫,而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如此。祖安有很多人热爱肮脏和恐惧,热爱这些会让人不舒服的东西,他们不是为了钱和享乐去做这些事,单纯是为了喜欢,这样的环境下这座城邦怎么可能不发生变化。在外面,人们把祖安称作‘罪恶之都’就是这个原因。”
看到格雷福斯因为听到这番话变得凝重的眼神,崔斯特又笑了起来:“不过,也不是这么夸张的,至少你看我,在这地方混了这么多年,还不是挺正常的。”
“我看你也挺不正常的。”格雷福斯毫不客气的回敬道。
崔斯特笑而不语,说来奇怪,即使自己并不喜欢祖安,但这里确实是自己最熟悉的地方——并不是说有什么熟人,或者有什么自己认的很清楚的地标,实际上在这十几年的变迁中,崔斯特认得的房子已经没有几处了,但这里的气息就足够让他觉得很熟悉——因此,在这里,竟然会忍不住的想逗逗格雷福斯。
也许,也是为了缓解心中的罪恶感吧。
这样的念头突然从心里冒出来,让崔斯特感觉自己嘴角的笑容都僵住了,他赶紧让自己不要去想这些,而是带着格雷继续往前走。
终于,两个人站在了一间小旅店前,这间旅店连门牌都没有了,要不是门上用红漆潦草的刷着“住店”,恐怕格雷福斯根本就不会把它当做一间小旅店。
“就住这里吧。”崔斯特说着,带着格雷福斯走了进去。
旅店的门厅很狭窄,除了前台和一条楼梯之外,基本上就没有别的地方了,旅店老板就坐在前台后面,那是个看起来很干枯的小老头儿,给人感觉好像一阵风吹过,这个人就会倒下一样。
崔斯特还没有过去说话,小老头已经扔过来一串钥匙,崔斯特伸手接住,然后摸出银票摆在桌子上,对格雷福斯道:“上楼吧。”
两个人已经踩上了咯吱作响的楼梯时,小老头忽然阴恻恻的开口道:“十八年前,我见过你。”
崔斯特这才回过头来道:“你的记性果然还是非常好。”
“离开祖安的人没有再回来的。”小老头盯着崔斯特,他脸上的皱纹深的有如刀削,“只有两种人例外。”
“愿闻其详?”崔斯特含笑道。
“一种是回来杀人的,一种是回来求人的。”小老头的目光转向格雷福斯,接着再转回崔斯特,“你是哪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