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房屋时,姬惠回眸看了一眼。
两人折腾了很久的房间已经生出不少青苔地衣,有细小的野草从木瓦间的缝隙里顽强地探出一点身子,在风中微微晃动。
那日回家,他去问过木匠。听说木材要放三年,三年不朽不裂的,才是良木。
辨别良木需三年,辨别良人又要多久呢?
感情用事,虽不好,但人生在世,若不任性一回,又如何面对将来后悔?
天命么,若可以,哈……
今生若能改命,此世何必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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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桓六神无主地看着自己面前那美丽飘渺,如梦似幻的女子。
那穷尽世间颜色的容貌,此刻并不能让他平静半分。
“娘亲,大兄他很危险,刚刚大兄让我出了来,他还陷在里面。”姬桓用力抓住她衣角,“我们快去救大兄,好不好?”
他本自觉地摸了下脸上的血迹,那是大兄在施展咒术时留下的。
可是大兄当时已经伤的那么重了,而且那里那么危险……
“不可,那里已经被南荒兵马包围。”女子低声道,“再如何,阿惠也是南荒嫡系,只要还有一口气,他们便不会为难他。”
“娘亲!”姬桓气得脸都红了,“什么叫不会为难,大兄这些年有多为难,你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吗?”
“你是在质问为娘么?”女子神色哀伤,“若是可以,我当年又如何忍心丢下你们兄妹三人。”
“我不会相信你了,什么王位,什么家仇,这此哪有大兄重要!”姬桓站起身,踉跄着向乾关的方向走去,对他来说,娘亲的记忆早就模糊,虽然渴望,但这些年将他带大的是大兄,虽然他冷漠地让他畏惧,但在他心里,没有什么比兄长重要。
“阿桓!”女子伸手拉住他的手,眉宇间虽有忧色,但语气平静而坚决,“你的伤还没好,虽然只是被罡风余波所伤,可你休为太过低微,去了也帮不上忙,反而添乱。”
“您到底想要如何?”姬桓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现在心急帮不上自己一点忙,他想着大兄平日的教导,开始分析,“你说你是夏国王女,想要复国,但你已离开我们兄妹近七年,毫无音讯,如今突然回来,又是找我,又是与姬素勾结,想来,是率领的夏国遗族已不复存在了吧?否则你怎会到现在你伤势不轻之时,身边依然没有一个心腹之人?”
女子的神情微微一凝,看幼子的目光已经有几分欣赏:“不错,东夷大将寒浞数月前已攻破夏丘,除王室直系除了我,都已经被寒浞所杀,他还一路追击我来此地,若不是先前你兄长拦他一下,也许你我就葬身在乾关之中了。”
“所以什么母子情深,你只是要我们兄弟为你控制南荒,所以现在你不让我去,是不希望兄长有事之后,你也失去我这个傀儡。”姬桓简直气的想笑,觉得自己之前的感动都像是个笑话。
“何必说的如此无情,你们都是我十月怀胎而生,又怎会真的毫无感情。”南薇幽幽道,“东夷势大,如今又吞并夏国,你以为他会放过南荒西岭?若不联手对敌,只会让他分而击破。”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姬桓中指一弯,一脸冷然,“放我走,否则我别的咒术学的不如何,但自我了断的能力,还是有的。”
“不行,”南薇冷静道,“你大可一试,是你出咒快,还是我止咒更快。”
“放他回去吧。”一个声音淡淡道。
这声音冰冷清脆,如玉石相击,熟悉地让姬桓立刻跳了起来,扑进来者怀里:“大兄!”
南薇也微微松了口气:“无事便好。”
“真的无事么?”姬惠将弟弟护到身后,修长的眼眸平静而幽深,“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我之所做所为,以你聪慧,当已全部想通。”南薇轻轻偏过头,没有直视长子的眼眸。
“是你将乾关之密行为姬素,所以他才可摆下此局,杀我与姬桢。”姬惠平静道,“你想趁机杀死所有王子,而他想连你一起除去。所以你用阿桓引来了我,而姬素引来了寒浞。”
“应当就是如此了。”南薇轻声一叹。
“你还是无话可说?”姬惠声音沉了沉。
“成王败寇,还有何可说。”南薇声音转冷,“难道你还要去告诉你父亲?你以为他还会相信你?”
“只是想听你说声抱歉,对我,对阿幽阿桓。”姬惠拉起弟弟的手,转身向密林之外走去,“另外,母亲,从现在开始,到你死为止,我们之间,再也不要见面了。”
“阿惠!”南薇叫住他。
姬惠却再也没有回应。
“大兄,”姬桓忍不住回了一下头,然后抬头看自己的兄长,问,“我们真的就不管了吗?”
姬惠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伸平掌心,那里一点微光比平时的星点大不相同,耀眼仿如萤火。
这是他当时施展的咒术,想找出用孔雀胆毒杀父亲、孔雀的人。
所以,是母亲杀了父亲,杀了姬桢,还险些杀了孔雀。
要如何原谅……又如何面对?
南薇看着长子幼子远去,心中虽急,却半点不敢动弹,因为一股极为强大的气势,已经牢牢锁定了他。
在姬惠走后,一棵大树之后,转出一道暗黄的身影。
“是你……”南薇微微偏过头,没有看他。
“所以,你的事,一点也没告诉过阿惠?”那人问他。
“原来南荒也有你不知道的事么。”南薇冷笑道。
你如你母亲一样高傲不屑说慌……想到自己当时的百般试探,所以,自己其实也是帮凶吧。
“阿薇,你想让南荒助夏国复国,是吗?”
“当然!若不是你当年拒绝,我何必出此下策!”南薇怒道。
“那,再与我做次交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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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涧轻水,流淌入心。
百鸟声鸣,正是春日大好之日。
少年风华正盛,颜如秋水,凛洌冰冷。
走入溪水之中洗浴,初秋溪水已有冷意,倒是让人精神一振。
“阿惠你没事回来了就好。”孔雀从身后抱住他蹭,“昨天吓死我了,那女人没有为难你吧?是不是因为心情不好所以昨天晚上才那么~那个?”
姬惠将他按到水里,每当他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时,习惯就是让对方闭嘴。
一尾蓝色小鱼从溪水中浮起,长尾轻甩,带出水花一串。
姬惠轻笑一声,接过小鱼吐出的小小珍珠。
孔雀从水里挣扎着出来靠着阿惠肩头吐水,阴沉地扫视着那只小鱼。
小鱼畏惧地向少年手心靠了靠。
“昨日救你,只是随手而为,不必放于心上。”姬惠指尖在小鱼身上拂过,虽不知它为何搁浅于溪边的乱石之中,但不猎幼鱼,是天然是规则。
“这小珍珠很养颜的,”孔雀哼了一声,高傲道,“这鱼吃了大补你知否,它用小珠子来报恩,已经算便宜他了。明明我辛苦抓来给你补身子的,要不是你放倒我,昨天它就是一碗汤了。”
小鱼吓的瑟瑟发抖。
“你知我不爱吃鱼。”姬惠轻声道。
“少来了,你是把好的都给你的弟弟妹妹吃了,什么怕刺的话我还不知道么。”孔雀冷哼,然后才认真道,“山君本想让姬桢继位,如今他已身死,七日后就是他的葬礼,不知道现在山君哪根筋不对,竟然说王位要你来继承,正在四处找你。”
“大兄葬礼过后,我们就离开吧。”姬惠躺在水中,任孔雀在他身上清理服侍,不时占一把小便宜,“最近,便不要出面了,葬礼远远看过,待人群散去,我们上前拜祭过后,就离开。”
“你想好了,这可是南荒君主之位。”孔雀蹭蹭他,“我怕你后悔。”
“到时就走,我并不留恋王位。”姬惠摊开掌心,看着眼前天空,再看着孔雀的殷勤,轻笑一声,带着数分自嘲,低声道:“让我再试一次改命,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