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沧霖回到小院的时候,薛崇焰还不知去向,他猜测薛崇焰大概去如归客栈找他爹汇报自己的动向去了,便自己洗漱了就要去睡觉。
“小霖子,快出来!”
沈沧霖刚躺倒床上,就被薛崇焰的大嗓门惊了一跳,只得叹口气又爬了起来,打开门正看到他抱着一个脏兮兮的人。
薛崇焰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敢把人抱到沈沧霖屋里去,对旁边听见声音跑出来的明彦吩咐道,“有客房吗?收拾出来一间。”
明彦忙点点头,往右手边的房间一指,“有的有的,前两天就收拾出来了,被褥什么的都是新的,本以为用不到了,原来表少爷现在才带朋友来呢。”
薛崇焰怀里的人还清醒着,此刻便挣扎着要下地,沈沧霖看到他身上样式明显的囚服,眉头皱了一下
薛崇焰干笑两声,见沈沧霖眯眼看他,顿觉心虚不已,忙假装着急的抱着人就往客房跑,明彦便跟在他后面帮忙掌灯。
张晋自从跟沈沧霖去了一次天牢之后,便主动把自己从护卫变成了跟班,他为人又十分有眼色,竟让明彦十分满意,如今见了这情形,也不等沈沧霖吩咐,自发的就去厨房端了热水过来。
沈沧霖走进客房,沉默的看着几人为着床上的伤患忙里忙外,直到那人受不了他的视线,拒绝了张晋为他擦洗伤口的提议,强撑着要从床上下来,他才开口道,“你们俩先出去,我和表少爷有话说。”
薛崇焰吞了吞口水,他也知今日是他自作主张了,见人都出去了,忙凑到沈沧霖跟前,“小霖子,你看,他也挺可怜的……”
沈沧霖手里拨弄着茶杯,眼睛都没抬,“我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从小到大,哪次你闯祸不是我给你收拾烂摊子?”
薛崇焰顿时心就虚了,“别别别,小霖子别生气,这次是我冲动了,我只想着反正你都要对付吴书成那个老货,而这小子的又忒可怜了,顺手救出来也不碍事儿。”
沈沧霖瞥了一眼床上的人,那人瘦成了一把骨头,双手正死死的捏着被角,“霓裳楼老板家的小公子?”
那人浑身一抖,低着头抬了一半又低了回去,两只长了冻疮的拳头捏的更紧了,“是。”
沈沧霖听他声音沙哑,像是用尽了全力才憋出一个字来,便从旁边拿了个茶杯,到了点热水,起身送到他跟前。
那人愣了一下,然后忙接过杯子,“多谢。”
“你就这样把他劫出来了?”沈沧霖冲薛崇焰挑挑眉。
“劫?我哪儿敢?”薛崇焰跳了起来,“我要是这么干了你非得活剐了我,我是拿钱把他买出来的,那些人把他丢到牢里就没搭理过,狱卒便做主收了我二两银子把人放了。”
沈沧霖冷哼一声,“这狱卒的胃口都要比天牢的狱丞大了。”
话说到这儿,床上的人一咕噜滚到地上跪下,对沈沧霖磕头道,“公子,求您帮帮小人。”
“帮你什么?报仇?”沈沧霖微微皱眉。
那人抬起头,即便有些脏污却难掩清秀的脸带着坚定,“报仇,我要吴元耀也常常家破人亡的下场。”
沈沧霖嗤笑一声,心想,这果然是人家捧到手心长大的小公子啊,哪怕到了这个地步,说话行事还是天真的紧,“他可是宰相的孙子,你如此不过是以卵击石。”
那人忙上前抓住沈沧霖的衣摆,见他皱眉又赶紧放开,看到被自己留下的黑色手印身子抖了抖,又强撑着挺直了脊背,“恩公说,你也是宰相的儿子,如果说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替我报仇,那便只有你了。”
“恩公?”沈沧霖凤眼一挑。
薛崇焰被他看得一个浑身激灵,“哎呦我的小祖宗诶,别那么看我,从小你一那么看我我就知道要倒霉了。这真不怪我,他当时不愿出来,说是要在牢里等死,我只能这么说……”
“薛大侠真是宅心仁厚。”沈沧霖鄙视的看了自家竹马一眼,又伸手将跪在地上的人一把捞起来,“去床上坐着吧,地上凉。”
那人战战兢兢的坐下,一双眼带着期待怯怯的看向沈沧霖。
“你叫什么名字?”
“孟云卿。”
沈沧霖点点头,“既然我那呆表哥什么都跟你说了,我也没什么好瞒你的,家父沈玄如今尚在狱中,我与吴家同样不共戴天。”沈沧霖望着那一双越来越亮的眸子,继续说道,“你在这里安心住着吧,若是有一天……我会带你亲眼去看看你仇人的下场。”
孟云卿一下子激动起来,他跪在床上,一下一下的磕着头,“公子大恩大德,孟云卿愿意做牛做马,做鸡做狗……”
“行了。”沈沧霖摆了摆手,“我不指望你报答什么,先安心住这儿别给我添乱就是了。”
说完,沈沧霖便拉着薛崇焰出了门,见了门口等着的明彦和张晋,便吩咐道,“你们两个去把他好好洗剥洗剥,衣服被褥都拿去烧了换新的,牢里怕是有虱子,传进来的话大家都不用安生了。”
这句话说完,薛崇焰便觉得浑身忽然开始痒了起来,“不行,我也得去洗个澡。”
沈沧霖没搭理一溜烟跑掉的薛崇焰,“明彦,这几天我有事忙,你就先跟在这位孟公子身边吧,他想要什么都尽量满足,只一点,他如今刚从牢里出来,不适合出门。”
明彦往屋里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公子放心,明彦明白的。”
沈沧霖嘱咐完毕,便溜达着去了厨房,进了门,发现薛崇焰这厮果然把大浴桶扛到这里。
薛崇焰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自家竹马找麻烦来了,“我说小霖子,反正多养个人也不碍着你什么事儿,他也确实挺可怜的。”
按理说,作为一个gay,面对裸男沐浴多少会有点不自在,但是谁让他和薛崇焰五岁就一起在泥里打滚了呢?虽然论理说薛崇焰这种蜜色帅哥非常吸引人,但偏偏沈沧霖就完全不好他这一口。
“薛大侠所言极是。”沈沧霖一边说,一边拎起薛崇焰的衣服,往炉膛里一丢,一股浓烟顿时冒了出来。
“沈沧霖!”薛崇焰瞪着大眼睛吼道,“你作死呢?”
沈沧霖耸耸肩,“怕你染上虱子跳蚤。”他冲薛崇焰假笑一了下,然后转身便走。
“那有必要把我换洗的干净衣服一起烧了吗?沈沧霖!你个贱人!”
沈沧霖伴着薛崇焰的怒吼声,脚步轻快的回了屋,“啊……心情真好。”
薛崇焰就这样不尴不尬的泡在渐渐凉掉的水里,最后,还是去厨房给孟云卿打热水的张晋解救了他。
第二天,由于前一夜折腾到很晚,沈沧霖起来的时候又是日上三竿了,他起来穿衣服的时候,推门进来的是身后跟着明彦的孟云卿。孟云卿手里捧着他用来洗漱的用具,身上穿的正是他的旧衣裳,二人身高倒是不差,只是孟云卿瘦得很,整个衣服挂在他身上空荡荡的。
“孟公子不必如此,”沈沧霖一边绑着衣服带子一边示意明彦把东西接过去。
“公子不必说了。”孟云卿被明彦拿走手上的东西,有些无措的握着衣角,声音柔软,却仍旧带着些嘶哑。“公子大恩,云卿无以为报,若不如此……心中实在难安。”
“我这里,孟公子完全没必要想那么多,我并没帮到你什么,就算是……也是做我必须做的事,”沈沧霖道,“你若实在心里过不去,就去我表哥那儿看看,他才是把你从牢里背回来的那个。”
孟云卿有些挫败的开口,“早上去找过薛公子,他说用的是公子你的钱,而且以后……还要看公子的安排,叫我不要……不要烦他。”
沈沧霖抽了抽嘴角,薛崇焰的性格他了解,作为一个性格豪爽的直男,他自是瞧不上孟云卿这种‘娘炮’。“我表哥就是这等性子,并没有恶意,孟公子不要往心里去。
“云卿明白的。”孟云卿看了沈沧霖一眼,又重新垂下头去,“云卿如今……公子叫在下云卿便是。”
“也好。云卿以前……平日里都有些什么消遣?”
“也不过就是看些书,写些话本,或者去楼里唱……”说到这儿,孟云卿脸色一白。
沈沧霖见他一脸惨然,便轻叹一声,“以前的事儿就别想了,想看书想写字儿就叫明彦带你去书房,”说着,沈沧霖顿了一下,“现在时机不对,不能让你出门,明彦你安排着,帮云卿给他家人把牌位立了。如今暂时不能去坟上祭拜,却不能让父母断了供奉。”
云卿闻言,顿时红了眼眶,对着沈沧霖就要下跪,被明彦眼疾手快的揽住了,“孟公子可别这样了,我家公子当你是朋友呢,这样反而生分了。”
“可不是?”沈沧霖微笑道,“咱们这也是缘分,你可别见外了。”说完又问明彦,“表少爷呢?”
“在后院儿耍剑呢。”
沈沧霖闻言点点头,也不管孟云卿还在那边发呆,自顾洗漱完就去后院了。
“孟公子?你怎么啦?”明彦见孟云卿站着发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孟云卿猛的回过神来,“啊,我没事,就是觉得,公子还是个细心的人呢。”
“那可不?”明彦一边收拾着屋子一边应道,“公子人好,对谁都好,你不用总是那样小心翼翼的,只管安心住着就是了。我家公子可不喜欢矫情的人。”
孟云卿咬唇点头道,“我知道,只是总不能白白让公子养着。”
“你且不用想那么多呢,”明彦道,“我家公子如今是顾不上,等他把那起子小人料理了,将老爷从牢里接出来,你再跟他提这事儿吧,沈家那么大,总能给你安排个去处。”
孟云卿点了点头,欲言又止道,“沈公子他……”
“你想问什么?”明彦歪歪头,“你是不是想问我家公子是什么样的人?”
孟云卿闻言忙解释道,“我不是想乱打听,我只是怕有什么忌讳惹了公子不高兴。”
“我明白的,你是心里没着落,怕得罪主人家。”明彦笑道,“放心吧,世上在没有比我家公子更好的人了,我一会儿慢慢跟你说,你帮我一下,我们把被子拿出去晒晒。”
且不说明彦这边在如何调|教新人,沈沧霖和练完剑的薛崇焰正坐下来一边吃饭一边商量着如何坑一把吴家。
“你确定要这么干?”薛崇焰挠了挠头。
“目前是这么个计划,”沈沧霖咬了一口包子,只和薛崇焰两个人,也不需要在意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只是事情究竟怎么发展还不一定呢,总之还是得多盯着。”
薛崇焰点点头,“这事儿吧,我觉得还是得我来,你哪里伤过人呐?我怕你到时候下不了手。”
沈沧霖白了他一眼,“你看我像那种妇人之仁的人么?”
“不像,”薛崇焰点点头,“打小儿就数你最坏了,但是算计人和亲手伤人毕竟不是一回事儿,你武功不弱,但毕竟没有在江湖上闯过。”
“哈哈,”沈沧霖笑道,“放心吧,我老子可是‘大奸臣’沈玄,该下手的时候绝不会心慈手软。”
薛崇焰叼着一只包子点点头,想了想,又道,“我还是跟你一起吧。”
“成,今儿晚上先一起行动,但是今天晚上要是没成事儿,你明天可得乖乖的去吴家蹲点儿。”
薛崇焰点点头,又皱眉道,“你说,他两家要是真掐起来了,谁家能赢?”
“不好说。”沈沧霖摇摇头,“看卫王帮谁了。”
“那还用说,”薛崇焰道,“肯定帮他舅舅家啊。”
“未必,”沈沧霖道,“他帮了吴家,就彻底把徐家推到对面去了。”
“万一和解呢?”
“那就想法儿让他们没办法和解。”沈沧霖眯起眼。
“得,你肯定最会干这个了。”薛崇焰笑道,“你小时候尽使坏鼓动我和三婶儿娘家的小公子打架。”
沈沧霖斜睨了他一眼,“我那是为了谁?不知道哪个二货被他算计的被小舅舅拿着棍子追的满院子跑,完事儿还分不清是谁告的状。”
薛崇焰喝了口粥,“那事儿就别提了,反正那弱小子被我打的也不敢上咱们家来了。呐,那两家我记得有姻亲,我记得徐家不是尚了公主么,若是那公主帮着徐家呢?”
“那更好。”沈沧霖道,“只有势均力敌掐起来才热闹,不过那公主嫁的是徐国栋,只能算徐三的堂哥,不止这个,徐家老大娶的是吴家二房的姑娘,这倒不算什么事儿,重点还是看徐三和吴元耀闹不闹的起来。”说着,沈沧霖一顿,“差点忘了,徐二的老婆是京兆尹苏毅的女儿……瑶姬的嫡姐……得想办法把苏家拖进去……”
“京兆……”薛崇焰想了想,“那还不简单,他们要真当街打起来了,总得归京兆尹管。”
沈沧霖勾起唇角,“可不是么?又归他管。”
薛崇焰见他这幅表情,忙开口道,“求你别这么笑了好么,怪渗人的。”
沈沧霖放下筷子,拿帕子擦了嘴,“我以为你早就习惯了。”
“就是习惯了也照样觉得渗人好么?对了,早上我爹来了信儿,说是大堂哥昨天晚上到的,今天刚起床就四处拜访长辈故旧帮你拉仇恨了,叫你没事儿不要往他那儿跑,别让人发现了。”薛崇焰道。
“嗯,放心吧,就算我往他那儿跑也没人能发现。”沈沧霖点点头,“还有别的事儿么?”
“有啊。”薛崇焰戏谑的看了一眼自家表弟,“还有就是我爹问你银子够不够使,不够的话千万别省着,只管找他要。”
沈沧霖抽了抽嘴角,“小舅舅真是个实在人,他也不怕我把他那点私房钱都骗光了,害你哥儿几个没饭吃。”
“不怕。”薛崇焰笑眯眯的晃了晃手里的蟹黄包,“要是那样我们正好来你这儿,保管比我们现在吃得好。你们读书人就是穷讲究,三叔那儿的吃食也比我们四房的精细。”
兄弟二人一边商量一边吃罢饭,便溜达到街上四处听消息去了,直到夜幕降临,才再一次来到了凤来楼门前。
“今天那六皇子还来不?”薛崇焰突然拉住沈沧霖。
“应该不会来。”沈沧霖道,“昨儿我跟他暗示了,既然知道了这边要闹事儿,他那个身份自然是有多远躲多远。”
“我说你拉拢皇子也不知道拉拢个有用的。”薛崇焰不爽道,“找这么个要背景没背景要胆色没胆色的有什么用。”
沈沧霖翻了个白眼,“你懂什么,别废话了,不愿意进就在这等着,看到徐三来了再进去找我。”
“你才怂了呢。”薛崇焰用胳膊肘猛的给沈沧霖来了一下儿,然后昂首挺胸率先进了凤来楼的门。
“哟,二位公子,快里面请里面请。”老鸨一下儿就认出了沈沧霖二人,似乎因为昨天受了伤,扭腰的动作不太自然,“哎呀真是不巧,昨儿个凌波姑娘受了伤,今天还是不能登台。”
“无妨,”沈沧霖微笑道,拿出一块碎银扔给老鸨,“还是昨天那个位置,不用安排姑娘来,我们要先等一个朋友。”
老鸨拿了钱,自然是忙不迭的答应,引了人坐过去,又安排人上了酒菜,便没有再出现。
“你别这幅样子,任谁一看你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沈沧霖嫌弃的看了一眼薛崇焰。
原本正襟危坐的薛崇焰闻言狠狠地瞪了一下沈沧霖,“也就你能一边坑人一边面不改色。”
沈沧霖得意一笑,“我不是说了?这是家学渊源,不忿么?去找我家老爷子算账吧。”
薛崇焰一向对他没辙,只得喝了口酒,然后一边吃菜一边抱怨,“就你这样儿,他们还生怕我欺负了你呢。”
“别抱怨了。”沈沧霖拿过酒壶给他满上,“若不是我,你的童年该多么的灰暗无趣?就这杯,喝完不许喝了,晚上还有大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