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雨薇和克里斯蒂娜为明日行程购买所需时,慕尼黑大学女子宿管科内,安科斯特正翘起二郎腿端坐在办公椅上,悠闲地吐着烟圈,似笑非笑地盯着面前战战兢兢的中年妇女。
“别怕,我毕竟不是长官。”安科斯特低笑一声,神情冷漠如冰,“只要你如实告诉我,克里斯蒂娜现在人在哪里?”缉捕犹太人的工作甫一结束,他便一路匆匆而来,甚至放弃返回家中补眠的机会,只为尽快完成安德鲁临走前交待的任务。
可令他大失所望的是,目前医学院除了近期安排一批优秀学生前往柏林洪堡大学实习外,再无任何动向。他随即试图联系克里斯蒂娜,想要询问林静如被捕后这段时日内,女友的反应及其宿舍情况时,却从宿管科得知她借了院方难得停课的机会,离开宿舍不知去向。
安科斯特身旁一名便衣见那妇女始终一声不吭,按捺不住,上前猛地拽住她棕金色发髻,恶狠狠的威胁:“舒泽小姐去了哪都毫不知晓,你这女生宿舍管理员怎么当的!?难道需要帝国保安局政治警察头目霍夫曼中将的副官,盖世太保慕尼黑分站副站长,党卫军二级突击队大队长施密特阁下给你一丁点‘提醒’,你才肯乖乖招供!?”
那妇女登时吓得面如土色,深知盖世太保所谓的‘提醒’,即对一切可疑者及犹太人所施行极其残酷的刑讯逼供,甚至将其投入距慕尼黑市二十公里外的人间地狱——‘达豪集中营’!
她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衣褶间,恨不得就此跪在安科斯特脚下:“万万不敢!尊敬的长官!试问舒泽小姐何等身份,我怎敢随意盘问?即便前些日子,她舍友米娅掌掴一名日本留学生,还不是舒泽小姐事后吩咐而无人敢于追究!”
‘原来如此!’安科斯特恍然大悟,难怪慕尼黑大学近期毫无动静,原来,竟是女友从中干涉。只是,林静如三天前便被安德鲁秘密囚禁于城堡地下室中,当时还是自己亲自带人抓捕她的,如今怎么可能出现在校内,还打了日本人耳光?难道她已经从安德鲁城堡逃离?
疑惑间,安科斯特抓起办公室内唯一的手摇式话机,与安德鲁城堡女管家埃玛取得联系,很快得悉林静如昨日出逃未遂,被安德鲁施以鞭刑的消息。不仅如此,埃玛在电话里声称那女子再无脱身可能,让他与安德鲁尽管放心。
“对啊!怎么可能是她?”放下电话,安科斯特想起各大报纸每日刊登的远东战局,重重一拍桌子——目前日军势如破竹,大有近期完全吞并中国领土的可能,以林静如亲日的家庭背景及其懦弱无争的性格,怎能毫无畏惧地与日本人大打出手?
由此可见,宿管员口中所谓的‘米娅’绝不是林静如!而且,她竟能使宿管员和女友都不曾觉察异样,想必容貌与林静如十分相似!
那么,如今与克里斯蒂娜同居一室的女子,究竟是谁?
安科斯特浓眉紧蹙,正欲联系潜伏于校内的密探、线人询问,刚才那威胁舍管员的便衣搭档忽然一拍脑袋,嚷嚷起来:“对了!刚才那差点与我们军卡碰撞的黑色‘甲壳虫’,不就是舒泽市长的私车?难怪那司机看起来这般眼熟!莫非舒泽小姐在那辆车里——”
“他妈的!还不快追!”不等对方说完,安科斯特懊恼地扔了手中的烟蒂,抬起高筒黑靴狠狠碾压几下,匆忙离开宿管科,疾步走向门外那块精心修整的草坪。那里,停靠了一辆盖世太保慕尼黑分部的铁灰色大众军卡。
一时间,校内警笛声大作,校园中行走的学生教授们面色惶恐,避之不及。待军卡即将撞上慕尼黑大学锈迹斑斓的铁门时,门卫急忙将其推开,任由它绝尘而去,丝毫不敢按照惯例迎面拦下,查验身份。他们对着车子笔挺敬礼,神情肃然惶恐,直至那标有漆黑色‘SS’牌照的军卡消失在视线中。
***
此时,慕尼黑市中心,两名女子抱着手中的深茶色纸袋,原路折回。
虽然自‘水晶之夜’后,原本繁华的商业街与集市明显萧条,来往行人也形迹匆匆,面色凝重。克里斯蒂娜却兴致盎然,直至手里的纸袋被零食几欲撑破才罢休。相形之下,雨薇却只买了几听熏肉罐头与粗陋的黑面包,显得颇为穷酸。
一路上,克里斯蒂娜频频望向雨薇手中的纸袋,摇头叹息:“米娅,你也太节省啦!别忘了十个小时的路程,吃这点还不饿死你?”
“哎,中西有别。这些对我们中国人来说,够多了。再说——父母赚钱也不容易,还是尽量省着些。”面对舍友的好奇,雨薇笑得颇为尴尬,深知林静如出身商贾,自是绝无消费之忧。可眼下自己已占用了她的一切,怎能再挪用她的钱财?此番购买也是万不得已!
更何况,天知道如今这些钱是不是林静如家人在日占区,大肆盘剥同胞所得?用汉奸的不义之财在海外大肆购物,如何对得起目前国内那些正忍饥挨饿、威武不屈的同胞,还有那些浴血奋战却军饷甚少的抗日将士们?
“哈,其实是你家人一直没寄钱过来吧?因为你先前开销可不小。”克里斯蒂娜释然一笑,感慨万千,“感谢上帝,让我当时拒绝了父亲关于留学牛津的建议,坚决选择在国内读书,真是先见之明!”
雨薇心下一松,庆幸克里斯蒂娜大大咧咧的性格,若换成心细者,仅凭开销这一细节,便能轻易发现林静如与她截然不同。转念间,忽而想起许平君先前对她展露的疑惑神情及疑问,心中一紧。
那天,当她与那日本人产生争执时,许平君说的那番话,可谓逻辑缜密,言辞犀利,仅凭她的谈吐便可断定此人心思细密,绝非克里斯蒂娜这粗线条之辈可比,莫非她已看出端倪,近而有所怀疑?还有,这个许平君谈吐、气质与若彤谈吐、气质如此相似,不,应该说简直毫无二致,这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