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傲然之言令许平君微怔,继而暗喜对方果然是‘她’!毕竟这禁手五子棋,是针对先行而获胜几率明显的黑棋,所设置的诸多限制性‘禁例’,以求竞技双方的获胜机会均等。黑方稍不留意,走了‘双三’、‘双四’及‘长连’【58】等格局,即判定为输。因而大多棋手执白后行,规避禁例。
唯有‘她’却知难而进,素来执黑先行,且以‘老规矩’,即按惯例将首着【59】落在‘天元’这一中央星位处。以致那次棋赛中,观棋者无不哗然,白方更被震惊得一时忘了落子【60】。
“果然好星位!”许平君颔首,不慌不忙将白子落在黑子斜上方交叉处,“天元虽为棋盘第一要点,可我右上七七位也不逊色。”
雨薇端视棋盘,暗叹一个回合下来,黑子竟讨不到半分便宜。若是自由式【61】只要将黑子落在天元处正下方,便可稳住格局,徐徐图之。但禁手中,如若黑子真一着在此,便立即犯禁,宣告认输。但她毫不畏惧,巧妙落子在白子正下方:“右下七六位,请多指教。”
“来得正好!”许平君稍一思索,便将第二枚白子毫不犹豫地置于先前白子正上方,“右上七六位,请君小心为是。”
雨薇旋即淡笑,很快落子紧贴于第二枚黑子左边:“你既然两枚白子紧密相连,我不妨也尝试一回——正下八五位。”
“既然你自寻死路,那就怪不得我了。”许平君见之长笑,却是拈子飞快落在雨薇那枚位居天元的黑子之上,“如今天元之路已被我阻断,且看你如何挽救于危难——正下八七位。”
雨薇抬眸而笑,镇定地将黑子紧贴于天元右边:“所谓‘阻断’,何来之有?右七八位。”
许平君仰面大笑两声,迅速执白置于另一交叉点:“试问如何堵截?左上七七位。”顿时,三枚相邻白子在盘面横向连成一线。黑方若不果断将其两端堵住,白方必形成‘活四’【62】纵是黑方不受任何禁例约束,也回天乏术了。
雨薇微蹙峨眉,暗忖许平君这招着实犀利——纵然将那三枚白子两端堵住,白方仍能落子于左七八位这一交叉点,恰好与先前布置的第四子、第六子倾斜地构成新三连。若她不紧接落子于此点,阻断白方三连,将极可能呈现新的‘活四’局面。可左七八位,却是黑子又一处禁区,绝不可触及。
很明显,许平君是在逼她弃子认输,不过——她露出一丝优雅的笑容,她蓝雨薇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战!
“右上六七位!”一声脆响,她从棋罐中拣出一枚扁圆黑子,置于那横三连右端,阻断了许平君白子形成‘活四’局面。
许平君见雨薇仍堵截了横三连,拊掌而笑:“此举无异于自杀,真是‘一子不慎,全盘皆输’!”
“非也。”雨薇把玩手中的黑子,淡笑,“‘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如今黑白落子共计九枚,未及官子【63】阶段,如此断言未免过早。”
许平君见雨薇始终从容不迫,颔首而笑。她微垂眼帘,拈子轻轻敲击盘面,继续琢磨棋局。
***
正当这两名来自东方黑发黑眸的中国女子对弈正酣时,百里外的慕尼黑大学内,田尻光也则无比惊愕地发现医学院自习室人数骤减,一些熟悉的面容都不见了。
“奇怪!舒泽、许平君她们去了哪?还有,那该死的支,那女人也莫名其妙地不见了。以往此时,她应该和舍友舒泽在自习室或图书馆——”田尻光也烦躁地阖上教科书,满心疑惑。
原来,田尻光也自与安科斯特密谋协定后,志得意满地离开盖世太保慕尼黑分部,于今早八时许返回校园,正式准备开始监视‘林静如’的行动。他深知相较慕尼黑大学其他院系,医学院由于被誉为德国最好的医学院之一,素来竞争激烈,且实行残酷的末位淘汰制,以致优秀学子诸如许平君、克里斯蒂娜,即便到了休息日,也不敢有丝毫松懈,坚持钻研、探索。因此,只要发现克里斯蒂娜的行踪,便可找到与她形影不离的‘林静如’。
但是,此时此刻,他却恼火的发现,不论是‘林静如’,还是克里斯蒂娜、就连许平君也离奇失踪了。望着人数稀落的教室,田尻光也恼怒得狠狠踢翻了桌椅,仓促收拾书本离开教室。刚走出教学楼,就看到被几名男女簇拥的康拉德教授,正在仔细整理着身上黑色西服,神色肃穆。
“尊敬的教授,请留步。”见副院长康拉德教授难得周末留校不走,田尻光也忙疾步上前,“请问您可曾看见那支——中国学生林静如,也就是‘米娅’?我有事找她。”
康拉德教授侧脸,冷冷扫视田尻光也:“有‘事’?难怪田尻光也同学近日缺课,原来是想办理退学手续之‘事’啊!既然如此,就请周一来我办公室吧。”他随即扶正镜架,转而对身旁的男女温言笑道,“我们快走,千万不能误了弥撒。”
‘退学?’田尻光也惊得面色骤变,忙攥住康拉德教授衣摆,高声分辩:“不是啊,尊敬的副院长,请听我解释!我是——”
“我现在没空听你这懒惰的家伙废话!”康拉德教授望向再度起褶的西服,气愤地打断田尻光也的辩白,指着他的刀条脸厉声喝道,“你想知道米娅在哪里?我就如实告诉你:由于她学业出色,院里已批准她前往柏林实习一个月,眼下正在前往柏林的火车上!听懂了就让开,别妨碍了圣祭!【64】”
田尻光也恍然大悟,旋即焦心不已,毕竟他收了那名为‘安科斯特’的盖世太保的酬金,答应作为眼线监视‘林静如’一举一动。可若在一个月内不能给安科斯特提供可靠情报,岂不得罪了这慕尼黑高官?何况,连彼时敢对中国袁世凯都吆三喝四的加藤义男,如今都忌惮安科斯特所在情报机关,他这落魄无势的官僚子弟又该当如何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