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生有些担心,身边人已经抱了她整整四个时辰,从慈宁殿回来之后,他便失了神一般,只抱着她,抱得紧紧的,一句话也不说。
李福全踮着脚尖进殿,寻问何时用膳。
薇生整个地被抱在他怀里,听得李福全轻声问了几遍,他始终没有回复,不由地从怀里抬起头,见他闭着眼,仿佛已经睡着。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身子探出来,李福全又要重复,薇生将手指放在唇间,示意他出去说话。
李福全仔细一看,原来皇上睡着了。
到了外殿,薇生吩咐:“让皇上先休息,过后呈一笼蒸熟的江南水红菱,一小碗核桃仁冰酪,一小段飞雪白的五柳鱼蘸酱。”
李福全一一应下。
薇生不放心,继续道:“今日的事,不要对外人说,将殿里当值的宫人放几天假。”
李福全好奇一问:“那谁来伺候皇上啊?”
薇生指着自己,“我。保准一个人顶你们十个。”当日她在贤妃宫中充当宫女当值时,没人不夸她手脚勤快聪明伶俐的。
李福全会意一笑,“是,娘娘说的是。”
薇生反应过来,立即明白李福全离开时脸上意味不明的笑,揉了揉羞红的脸,转身进内殿。
赵宣仍保持着抱她时的姿势,下巴放在腿上,闭着眼睛睡得扎实。薇生脱掉鞋,重新钻进他的怀抱,小手环抱着他厚实的臂膀,一抬头便是他俊逸的面容。
视线探向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巴,薇生心满意足地蹭在他的侧脸边。
这个人真好,怎么看怎么好看,最好的是,他爱她。
她回想起他在慈宁殿时的情景,他的神情那么气愤,他定伤得很深,所以才抱她抱得那么紧。
这个世界上,纵使九五之尊,也有挥之不去的伤痛,原以为太后与他之间,只是普通的母子矛盾,却没料到竟有这样的渊源。
她摸上他的胸膛,低低地凑在他耳边道:“这里一定很痛。”
她弯下头,俯在他胸膛,靠近心脏的地方,轻轻吻下。
“有我呢。我来抱你,我来爱你,给你生一大堆爱你的孩子们。”
身边人蓦地一动,她还没回过神,便已被人压倒在榻,眼前赵宣勾起嘴角笑得深沉,他附在薇生耳边,呼吸滚烫,“那我们试试。”
——
云琼街最近很热闹,新晋的太史得了御赐的宅子,举家搬了进来。
太史虽未有实权,却掌握着批判世人的权利,但凡正常人,皆想自己能够以一个正面形象载入史册,故上门献殷勤的也不少。
小厮书楼伸长脖子,指着隔壁府门前若市的景象,回身问道:“公子,要不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谢安坐在马上,扇子一收,打在书楼头上,“凑什么热闹,快拉马回府。”
书楼叫疼地摸了摸脑袋,拉马刚进了府,前头便有人支开了他。
谢安独坐在院子里品茶,心忽地开始突突地跳,抬头往隔壁府望了眼,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
“公子,有人要见你。”
谢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许又是哪家来拍马屁的,“告诉来人,非当值时间,勿扰。”
“公子,那人说是你的未婚妻。”
谢安皱眉,“谁?”
报话的小厮忽地掀开帽子,跳出来明媚笑道:“我呀!”
谢安一口茶噎在嗓子眼,差点闷死。“杜、杜玉?”
杜玉连忙上前为他拍背,笑嘻嘻道:“嗯呐,是我。”
谢安拉开她,呛得前俯后仰,“你什么时候来的?”
杜玉凑过去,“我爹上京做了太史,皇上姐夫赐了宅子,就在你家隔壁。”
谢安大咳,“你、你说什么!”原来隔壁新搬来的太史竟是杜仪,以后得多注意周围邻舍的动静,要再多来几个杜玉,估计他吓都要被吓死。
杜玉仰着脸,仔细打探心上人,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这段时间皇上姐夫没少惹你生气吧,瞧你额间川形的皱眉又深了几道。”
谢安一把拽下她的小手,“你怎么混进来的,还穿着这身衣服?”
杜玉拿出帖子,“我拦了送帖子的小厮,这是我爹的,邀你明日上门做客。”
谢安犹豫地接过,翻看一看,果真是杜仪那手漂亮的小篆。他合起请帖,道:“请转告杜大人,明日叨扰了。”
杜玉笑得一脸痴汉脸,眼神直勾勾地看着谢安。“好。”
几秒后。
“你不走吗”
“不走。”
“我要去用膳了。”
“正好我也饿了。”
“我不习惯留客用膳”
“没事,我自己带了!”
“”
“谢大人,可以问你个事吗?”
“嗯?”
“我们家只买了一张床,我能过来跟你挤挤吗?”
“不行!”
第二日,杜府膳桌。
杜仪与谢安叙旧,正事大多已在书房讨论完毕。两人把酒言欢,好不乐哉,直至杜玉踏进门来。
然后膳桌上的对话便成了这样。
“谢大人尝尝这酒。”
“好酒。”
背景音——“谢大人,要不我嫁给你,你看你长得这么好看,估计没有哪个女孩子敢嫁你的。娶我得了。”
谢安:听不到,什么都听不见。
“谢大人,娶我吧。”
“谢大人,我嫁你吧。”
“谢大人,”
以下省略杜玉碎碎念一万句。
全程谢安淡定地用膳喝酒,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用膳完毕,待谢安离去后,杜仪一把抓住想要跟着一起离开的杜玉,语重心长地叹道:“女儿,男人最讨厌啰嗦的女人,你这样不行的。”
杜玉打了个激灵,回头问:“那要什么样的?”
杜仪摇头摊手,“是你要嫁人,又不是爹要嫁人,爹怎么会知道呢?”
杜玉嘟嘴离开。
事实证明,暗恋中的女人,是连鬼神都挡不住的存在。不到七天时间,杜玉已将隔壁谢府摸了个通透,和府里的奴仆打成一片,尤其是和看门的。
长得好看,笑容又甜,知道奉承,说话也好听的小姑娘谁不喜欢?故此无论谢安走到哪里,不出一刻时间,杜玉都会准时出现。
后来谢安烦了,索性下了死规矩,谁若再敢放杜玉进府,便直接赶出府。
估计是众人怕了,连续好几天都没在府里见过杜玉的身影。偶尔一两次杜玉跑到府外蹲点,也被谢安派人去请杜仪,被杜仪揪着衣领拖了回去。
没了杜玉的世界,倒清净了不少,连赏月都多了几分情致。
谢安半躺在藤条椅上,手里一壶清酒,椅旁一棵玉兰花树,朵朵硕大洁白的花朵,清香宜人。
天空一轮半月,懒懒地挂着。
谢安望着天上的月亮,忽地觉得心里一空,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好像、太安静了些。
“簌簌”一声,墙边花朵满枝桠的杏花树边忽地晃过人影,谢安警惕站起身来:“谁!”
一只小巧的手攀上墙头,树叶间有人探出头来,笑容明媚,声音清脆:“是我!杜玉!”
那瞬间,谢安竟不烦了,仿佛她的出现是预料之中的事,语气淡淡地回道:“哦,是你。”
杜玉踩上梯子的最后一节,使劲地往墙头爬,“不是我还有谁!除却我之外,难道还有其他女子这般爱慕你吗?”她一边说着,一边抱住粗厚的树枝。
谢安轻轻一笑,笑声似针落地,陷入黑夜之中,悄然消失。
忽地墙头传来一声尖叫,谢安下意识攫紧袖子,往墙边探去,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淡:“怎么了?”
杜玉双手抱着树干,怏怏地看向墙那边的梯子:“我的梯子倒了。”
谢安松了一口气,幸好没摔着。他走近,抬头唤道:“你下来。”
月光柔柔地洒下,他穿的是白袍,此时风一吹,他便像是融在银光中翩然起飞的仙人。
杜玉坐在树上,双手托腮,勾嘴看着他,“不要。跌下来很疼,我怕疼。”
“我会接着你。”
风刷刷地甩过袖子,树叶花丛中,花朵晃得左摇右摆,谢安抬起头,望见她在花间里露出两颗小虎牙嗤嗤地笑。
“好。等我看够了你,再让你抱下来。好多天都没见着你,我心里发慌空得紧。”
谢安忽地想到之前他心中那阵没由来的虚空,瞥开视线,举杯望月,一饮而尽。
树上杜玉叽叽喳喳,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
“那是什么酒,好喝吗?我也想喝。”
“女孩子不能饮酒。”
“为什么?”
“对身体不好。”
“哦哦哦,原来你是在关心我。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谢安难得地犹豫几秒,继而道:“不是。”
杜玉一如既往地无耻。“没事,我喜欢你就行了,有朝一日,你肯定会比我喜欢你还要喜欢我。这些喜欢,你以后都会还给我的。”
“难道我欠你债,还要还?”
“对,欠了很多债,一辈子都还不清的那种。你最好早点做好准备。”
“”
这一晚,夜很长,月很白,杜玉的叨絮伴随着整整三壶清酒,到最后醉酒迷了眼,什么都是朦胧一片。
有人跌进怀里,温热的气息,兰花和玉兰花混杂的香味绕到脖间。谢安用力嗅了嗅,心想真香。
耳边仿佛有人低喃,如泣如诉,透着悲哀。
“笨蛋谢安,你真的不喜欢我么?”
谢安眨了眨眼,心想自己一定是醉糊涂了,杜玉怎么会说这般丧气的话语,她那样不害羞的人,怎么会感到挫败感。
像她那样的女子,就该死倔到底,永不放弃。
然后,他就只好勉为其难,娶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是番外,已经写了三分之一了。是赵宣儿子和赵宣的故事,其实就是赵宣和薇生怀孕时互换,只不过是从赵宣儿子角度出发。说的是赵宣儿子被重新塞回肚子,和被自己百般嫌弃的父皇重新建立深厚父子情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