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木索桥,是一个四合正方型的双层楼阁,占地颇广,目视可容纳百人。一层楼阁左右各设有楼梯可抵二楼,楼阁的中央,芳草铺地,绿茵的边沿,二十来张木桌连贯呈凹字型顺展开,宾客席地而坐,清风谈笑间,酒香四溢。中间,十几名如花般的女子载歌载舞,群芳争艳,一名艳丽女子随乐曲歌声剑出起舞,剑光淋漓,身姿翩若惊鸿,令人赏心悦目。
夜少白驻步未前,观赏之下,客人与那些女子亦同时发现了夜少白,众人皆是一顿,乐声一停,全场针落成声,舞剑女子剑掉落地,众人只觉眼前泛起惊艳,少年俊美地不可方物。
迎客女子笑道:“公子集天地灵气于一身,自然难怪他们如此。”
夜少白内心得意,笑骂道:“大惊小怪。”
夜少白不作停留,随女子登上二楼,来到东边以春季为名的春香阁。
只听里间倏地传出一骂声:“香蕉你个巴拉,少白怎地还没来?”
夜少白拨开珠帘,闪身入内哈哈笑道:“巴拉你个香蕉,这不是来了么?”
几道目光向夜少白射来,空气一凝,笑声顿滞。
咨客女子含笑闪身离去,夜少白目光一扫,房内两男一女,围着酒桌席地而坐,其中一男子正是相国府的大公子衡晤。
众人目光灼热地望来,夜少白自然一笑,打趣道:“我是头顶长疮还是脚下流脓,怎都这般看我?”
衡晤怪叫一声,猛地起身奔向夜少白,一把拥过夜少白,夜少白任由他搭肩拍背,衡晤激动道:“香蕉啊,我的好兄弟,你可真是想死我了。”
夜少白开玩笑道:“你诳我也不打草稿,酒才是你的好巴拉,我人还未到,您老人家却自己先喝上了。是好巴拉的就该有福共享,是吧。”
衡晤立刻给夜少白的胸口饱以老拳,引夜少白入酒席,道:“去去去,早前去你府上不是约过你,是你自己不来。”
夜少白席地坐上,与衡晤相对,笑道:“你又不是不知我家情况,这次能出来已是不容易了。诶,你还未给介绍呢,这二位是?”
夜少白目光一移,视线对上坐在衡晤身侧的男子,打量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在打量自己。
夜少白觉得这男子有些眼熟,年纪看似比自己要长上几年,其相貌俊美堪比女子。
那男子不待衡晤介绍,已是出声道:“都说洛郸城有三景,一景枫叶林,二景羽宁山,三景夜家儿郎,今日一见,果胜传闻。”
这话说出口,却是女儿家声音,原来是男扮女装,夜少白大感有趣,只是被她审视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舒服。
衡晤抢道:“少白还未看出她是谁吗?你再看细些,我姐姐啊,衡喻。”
难怪有些眼熟,细看之下,果真与衡晤的相貌有些相似,夜少白虽与衡晤相熟,与其姐却是只知其人未见其人,只知其姐还未嫁人,因为在这年代,待字闺中的女子大都不出家门,尤其是大户女子。
相国府的千金竟然跑来烟花地喝花酒,夜少白讶然道:“姐姐可真是胆大过人。”
衡喻斜飞的英眉一挑,反问道:“怎么,你们都来得,我就来不得么?”
衡喻一双英目神光闪闪,强硬的气势迫人,一点不让地射向夜少白,看得夜少白心中一凛,暗忖这女子的目光真厉害,可比刀剑,连忙谦让道:“姐姐巾帼不让须眉。自然来得,弟弟佩服得紧。”
夜少白不喜女子太过强势,衡喻明显是属彪悍有余,夜少白暗忖,完美的女子最好如蔓蔓那般的似水柔情,兰质蕙心。
房中另一名女子带起香风,替夜少白斟满酒,柔声道:“小女子世花馆的春香阁阁主,柳如烟,夜公子可记下了。”
香气扑鼻而来,夜少白眼前一亮,暗赞,这才是好女子,含笑点头示意后,举起酒杯豪声道:“今日有缘,你我齐聚一起风花雪月,先尽饮此杯再说。”
酒席算是正式开始,席间,衡晤少爷脾气大发,向夜少白大倒苦水,夜少白细听,无不是诉说家规太严,知音无几,寂寞难耐等等。
夜少白自知情况更甚于其,自打记事起,高墙之下,大门不得出半步,天天不是识文读书,就是弓马骑射,晚上还得完成先生交付的功课。
至于朋友,除了府中的丫鬟家仆外,陌生人都见不到几个,要么怕的要死,要么毕恭毕敬,要么身份悬殊,鸡同鸭讲,没有共同语言。朝臣子女倒是见过几回,但大多拘礼于表面。
夜少白有些头大,一语道尽,寂寞啊,这是每一个出生于宦官家庭的通病。
头大过后,夜少白随即醒起蔓蔓的情况比自己更糟糕,蔓蔓一年四季吃喝全在府中,从未见过她出门,暗忖下次出来一定得带上她。
驰想间,夜少白察觉衡喻锐利的目光时不时向自己射来,夜少白心中不喜,只是看在衡晤的面上,兼之夜衡两家世交,却是未再看她一眼。
柳如烟含情的秋波频频送来,夜少白大晕其浪,夜少白不时与其偶偶细语,倒也乐在其中。
酒过三巡,夜少白微醉。
衡晤大醉,他又喝一大口酒,身体有些左摇右晃,语无伦次道:“下人们都说羡慕我等宦官子弟,荣华一生,富贵一世,香蕉你个巴拉,这些兔崽子站着说话不腰疼。”
衡喻冷声道:“你别再喝了。”
衡晤一甩手,直起身子道:“姐,别管我。”
衡晤带着醉意,吃吃地笑道:“少白啊,我要成亲了,恭喜我吧。”
夜少白一阵愕然后,讶道:“这么突然,上月见面还未听你提起,是谁家女子有幸能攀上相国府的高枝?”
衡晤猛灌一口,大着舌头,抱怨道:“还能谁,兵部尚书王谦的大女儿,王大千金,长着个大饼脸,脸上还长有麻子,跟你刚才说的什么长疮流脓差不多,反正于奇丑无比,难看死了。前些天父亲带我上门提亲,我差点没被吓得尿裤子。”
衡晤公然贬低自己的未过门的妻子,而且还是朝中重臣的子女,这要是传出去,可不是一件小事,看来真是喝大了。
啪地一声脆响,衡喻猛然一巴掌扇在衡晤脸上,喝骂道:“几杯黄汤就喝成这副德行,不知天高地厚,你自己什么身份你不知道么?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夜少白看得一惊,衡晤手捂着脸,歪着嘴巴,脖子朝天一梗,如斗鸡般横眼怒对乃姐。
啪地一声,反手又是一巴掌,衡晤的脸顿时肿如猪头,又青又紫。
夜少白看得心惊肉跳,暗骂道,巴拉你个香蕉,说打就打,连自己亲弟弟都下手这么狠,谁要是娶了你,可真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不过人家姐姐打弟弟,天公地道,是人家家事,何况衡晤确实酒后失言,大放厥词。夜少白哪敢去招惹衡喻,借机转头向柳如烟互饮一杯。
衡喻左右开弓,衡晤只觉满天流星飞转,酒也醒了大半,向衡喻气道:“家里你也管我,出来了,你还不让我快活,我.....我....”
还未说完,他那肿胀发青的猪头脸上,两行鼻血流出,甚是滑稽,夜少白看得忍俊不禁,一阵大笑。
衡晤擦过鼻血,蓦地笑道:“你莫要笑我,你也好不了哪里去,咱俩啊半斤八两,指不准你将来的那个比我的还丑。”
夜少白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不置可否。
夜少白心知这等事无从辩驳,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做主,当下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和政治利益,自己根本没得选择。
还好,在侧室与妾室方面,自己还是有选择空间的,夜少白心中释然开来。
衡喻向夜少白举起酒杯,眯着眼道:“不知夜家儿郎会花落谁家呢?”
话音不善,夜少白听得她得声音颇为阴森,背后升起一股凉气,正要反讥时。
门帘一晃,一下涌进几个人,为首的一个老人,他一扫众人,焦急寻觅的目光一触夜少白脸上时,老脸巨变,大声道:“哎呦喂,我的小祖宗喂,老爷回来啦。寻你不着,正大发脾气呢。”
来的正是夜家老总管,夜福。
夜少白大惊失色,心道糟糕,赶紧起身走人,头也不回,匆忙下连离去的招呼都忘了打。
前脚刚出阁门,身后便传来衡家姐弟的笑声,夜少白已没心思去细辩。
一路快马加鞭,少时,回到夜府,夜少白心中盘算着该如何应付解释,向大堂方向奔去。
身后,夜福大喊道:“小祖宗喂,走这边,老爷在祠堂那头。”
啊!夜少白冷汗直飙,祠堂,那可是执行家法的地方啊。
浓重深沉的夜色下,夜福在前领着夜少白,几个家仆分左右提着灯笼,一众十几人行色匆匆地向夜府祠堂急急走去。
夜少白脚下不停,脑中亦是千转百绕,这次,父亲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啊,提前回来不说,地点还挑在祠堂。喝个花酒,不至于受重罚吧,估计父亲大人是要吓我的吧,夜少白如此猜想。
阿牛跟在夜少白后头,满头大汗颤声道:“少爷,一会你可要护着我啊。”
祠堂那头当场打死过人,夜少白是知道些的,阿牛吓得脸缩成两手指板大小了,夜少白虽心中没底,却也壮起胆色道:“稳着点,瞧你那点出息。”
祠堂就在不远处,夜少白极尽目力,隐隐然看到灯火昏暗处,人影憧憧,约莫有几百号人,夜少白心中咯噔一跳,大事不妙。
万籁寂静,只有索索的脚步声。
夜少白知多想无益,打定主意,唯一的出路,就是认错。
来到祠堂门前,他低下头来,不敢看正中央,偷眼余光下,里边左右两排好像站满了人,无人敢做声响,气氛凝重地让人透不过气来,颇有三司会审的味道,就差唱响“威武”了。
夜少白好整以暇,猛地一吸气,踏上门槛的一刻,假装被绊地踉踉跄跄,一路连滚带爬,咋呼道:“父亲大人,孩儿知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