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瞳瞳沉默了一瞬,问:“为什么?”
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是那答案令她自觉压力太大,因此情不自禁地先报了侥幸之心。
曹佳轩毫无温度地笑着:“干嘛自欺欺人呢瞳瞳,你应该已经有答案了——不管是网上的消息实在太沸沸扬扬还是有人捅到了他面前,很显然,他知道你和顾盏乔的事了。”
莫瞳瞳舔了舔嘴唇,闭上眼睛问:“大约几点到?”
“早上九点的飞机,我估计他快到了,你算算机场到你家的距离吧。”
“那你呢?”
“我正开车赶过来——从T市。”
莫瞳瞳无言以对。
曹佳轩的意思很明显了,等她救场是来不及了,要不拖,要不就自己搞定。
“我、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和他对话……”
莫瞳瞳鄹然心慌意乱起来,一直以来努力无视的搁置在一边的关于父亲的形象突然清晰起来,并不可不免的带来了关于母亲的回忆。
歇斯底里地怒吼和脆弱的眼泪,苍白的肌肤在密不透风的昏暗房间中宛如鬼魅。
如法否认的是,就算是她也时常忍不住想,如果那个时候,父亲能够对此有些注意的话……
童年时期对此的渴望却变作了成年后对此的畏惧,莫瞳瞳害怕父亲的关注和沟通,她不可控制地拒绝着她或许曾经期待的靠近。
在混乱的思绪之中,曹佳轩冷淡如冰凌的声音稍稍令她清醒,对方说:“你为什么办不到,你不是都可以在片场打牌了么。”
“……我没有打过牌……”
“我听说你和李助理还有三宝都相处的不错,前几天甚至在别人家过夜了。”
“可是……”
“你看,你不是都做到了。”
“但是……”
“听着瞳瞳,我要上高速了,你可能也需要一些时间准备,我最后这么跟你说吧,你既然为顾盏乔做出了这些改变,就应该相信自己或许能做的更多。为了乔乔,也为了你自己。”
电话被挂断,莫瞳瞳满目茫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她呆呆地望着素色被套上的褶皱,在一片朦胧的眩晕中,仿佛度过了几个世纪。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突然被打开了。
顾盏乔探进半只脑袋,疑惑地问:“瞳瞳,电脑是修不好了么?”
熟悉的令她感到安心的声音终于将她拉回了现世。
或许是因为此刻的内心实在过于脆弱,急需要有人和她共同分担,毫无预兆与铺垫的,莫瞳瞳开口道:“我爸爸要来了。”
实在太突然了,顾盏乔一时之间都没能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先攫取了“爸爸”“要来”两个关键词,最后在脑海中回放了一下这句话,脸上的神情从疑惑变作了木讷,然后瞪大眼睛变作了震惊。
“什什什什么?!!!”
她猛地从门口一头砸了进来,跌跌撞撞地把额头磕在了门边的衣柜上。
但是这种程度的疼痛目前完全吸引不到她的注意力了,她满脑子都是——瞳瞳的爸爸要来了!要见公公了!
她连头都没揉,咽了口口水道:“晚上就要来了?晚饭要一起吃么?伯父喜欢吃什么?”
话题跳转的太快,莫瞳瞳没跟上。
为什么一下子就到喜欢吃什么了?
顾盏乔慌得在房间里转圈圈,一下扑到莫瞳瞳的面前,抓住她的手说:“他老人家知道我们的事了么?”
“……”莫瞳瞳张了张嘴,点了点头。
实际上,她自己也无法预料自己的父亲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他的反应似乎总是出乎意料,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管过身患被害妄想症把自己和她关在家中的母亲,却又在母亲的葬礼期间在客厅默默垂泪。
虽然有着血缘上的联结关系,她对父亲的了解应该还不如他的助理,或者家中的保姆……又或者是曹佳轩的母亲。
她又陷入混沌的回想,大脑完全罢工,简直变成了一团浆糊。
顾盏乔似乎在她面前说话,但她听不清顾盏乔说了什么。
直到顾盏乔把她身上的笔记本电脑扔到了一边的床上,然后把她拉了起来。
身体的活动大约顺便带动了大脑的活动,她终于听清顾盏乔说:“快,事不宜迟,赶快去买点好吃的吧。”
莫瞳瞳:“……”
*
时间有限,去不了远处的大超市,只好去小区外面的便利店。
顾盏乔戴了口罩帽子围巾,用毛呢大衣将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
她提着购物篮挽着莫瞳瞳的手,看着有限的食材问:“怎么样,应该买些什么?”
莫瞳瞳目光复杂。
顾盏乔的反应比她想象中的积极很多,但是转念想来的话,消极的反应与其说是她以为顾盏乔会有的,不如说是她自己的想法。
自己和顾盏乔会被祝福么?会被那个古板的、冷酷的人认同么?
无论怎么想,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那么与其被他自以为是地叱骂讽刺,逃得远远的难道不是更好的办法么。
莫瞳瞳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们离开吧。”
“啊?”顾盏乔一脸莫名。
“我们先躲开他吧——去外面旅行一段时间怎么样?去没有人的乡村?”
“不行啦,会被认出来的。”
好像面对着孩子的无理取闹,顾盏乔踮起脚来,拍了拍莫瞳瞳的脑袋。
然后她仰起头,稍稍拉下墨镜,猫一般杏眼隔着卷翘的睫毛望着莫瞳瞳,轻声问:“瞳瞳,不要害怕啊,我们可以一起面对的。”
莫瞳瞳沉默不语,垂着眼望着便利店白色的地砖。
她不断地鼓励自己,假设自己做的到,但是当正真面对的时候,每个细胞却都叫嚣着退缩。
顾盏乔突然拉下她的手套,然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微凉的手掌干燥柔软,虽然握住的是手,却抚平了她心中的躁郁。
她低头看着顾盏乔的动作,见顾盏乔用自己的小指勾住她的小指,做出拉钩的动作。
“我们约定好不好,今天你好好地面对自己的父亲,以后我就会好好地面对外面的观众。”
顾盏乔以勾着手指的动作牵住了她的手。
“我承认,我这些天逃避了,但是以后一定不会了。”
轻柔的话语像是藤蔓般钻进了她的心脏。
伴随着又疼又痒的感觉,像是被寄生一般,她重新振奋起来。
顾盏乔面对那么多人也不害怕,自己又为什么要怕呢。
算是精挑细选地补充了食材之后,莫瞳瞳去柜台结账。
因为拿出钱包后发现里面没有多少现金,她只好选择刷卡。
柜员熟练的操作刷卡机,在把小票递给莫瞳瞳让她签名的时候,突然顺便递过来了两颗糖。
莫瞳瞳一愣,抬起头来望向收银员,收银员笑的眯起了眼睛,道:“我记得你们,记得么,上半年的时候,我那时候还不会用刷卡机,结果哭起来了。”
顾盏乔本来在一边低头努力降低着存在感,听她这么一说,便抬起头来。
可不是么,虽然过去了大半年,对方连发型都没变过。
那个时候顾盏乔的境遇还不如现在,孤零零狼狈不堪,要喝酒莫瞳瞳都不同意。
可是就在那天,莫瞳瞳简直像天神一样拯救了她,谁知道呢,或许在那个时候,她已经喜欢上莫瞳瞳了。
收银员将装好东西的袋子递了过来,笑道:“那个时候真是对不起了,让你遭受了无故的谩骂,其实是我的错嘛,糖算赔罪。”
她这样说着,露出了八颗牙齿的笑容。
顾盏乔不可思议地从便利店里出来。
她不可思议地除了曾经在她心中又烦又怂又讨厌的收银员其实人还不错之外,还因为对方记住了她们,居然也没认出来?
她若有所思道:“其实平时的生活中,他们也没那么在意我吧。”
莫瞳瞳没说话,她把顾盏乔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衣口袋中,穿过冷风带着她回家。
干燥的凛冽的风扬起披散的头发,像是黑雾一般迷住了眼睛。
她还没来得及把头发拉下来的时候,她身边的顾盏乔停下了脚步。
她也停下脚步,然后在视野清晰之后,看见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摇下了后面的车窗。
她的心脏被猛地攫紧了,幸好戴着口罩,没有人能看见她鄹然色变的神情。
然后猛地收紧的手掌还是被顾盏乔觉察了,顾盏乔靠近她,用另一只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心脏总算能正常跳动,也成功地与车窗摇下后,严肃地看着她的中年男人四目相接。
她干巴巴地开口道:“你好,爸爸。”
与她干巴巴地话语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顾盏乔中气十足语调活泼地开口道:“你好,伯父。”
莫父的目光扫过顾盏乔,最后还是停在了莫瞳瞳身上,他冷淡地“嗯”了一声,道:“上车,带路。”
然后莫瞳瞳没有动作,她下意识想要拒绝,比如说一句“不用了距离很近”之类的。
但是顾盏乔拉了她一把,然后直接打开后座的门把她塞了进去。
而她自己走到了副驾驶座上,轻松地坐了上去。
她没有说话,只是摘了口罩对司机和莫父都露出了一个笑脸。
因为一个笑,莫瞳瞳轻松了一些。
她想,既然顾盏乔完全不担心的话,无论父亲会说什么,自己只要绝不退缩就可以了。
然而直到到了地下停车库,莫父也没有开口说话。
顾盏乔本来想说话,但是见司机也是一脸严肃面无表情,便担心开口随意说话会令莫父觉得她太轻浮,不敢轻易开口。
她不仅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轻松闲适,正相反,紧张极了。
她不是没想象过莫瞳瞳的父亲是怎么样的人,因为莫瞳瞳没有特意说明,她以莫瞳瞳自己本身的职业推断,大概对方也是个学者之类的?结果,出现在眼前的,看上去像黑道大佬啊……
所以,紧张的原因除了对方是莫瞳瞳的父亲之外还有——
……话说,这个人物设定和想象中不一样啊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