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透出粉红来:“雒芷你给我过来!”
雒芷将手移下来扮了个鬼脸,关上门蹦蹦跳跳地走了。
宇文测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会,终于移开目光。他见过的娇羞女子不在少数,然刻意者多,天然的屈指可数;宫中亦不乏七窍玲珑心,但心地纯良者数都不用数——可见他的确捡到宝了。
雒苏只觉尴尬之极,半天才挤出一句:“童言无忌,殿下莫往心里去。”
“十一岁,不算小了。”宇文测遥思了一下道,“秦王的长女已经三岁了。”
雒苏心想谁能跟您比啊……嘴上随口奉承道:“殿下从小颖慧,将来孩子也一定颖慧过人。”
宇文测点头道:“这是自然。”
还真是毫不谦虚啊,雒苏腹诽了一番,当然脸上半点不敢露出来。
直到太子殿下起身离去,雒苏才猛地意识到那个坏消息意味着什么。难道她要一辈子困在宫里了?不要啊……
事后雒苏才知道,太子和薄家势力周旋已久。薄仲背后的人是谁,她仍然不知道,但足以见其智谋不一般——能成功误导太子令他相信他们把局布在江陵,并把太子在得知实情后发来的信鸽拦截,这水平忒高了。要不是太子提早一天出门且骑术精湛,后果她不敢想象。不过她不知道的是,那伙人还为宇文测设置了花样百出的路障,为的是确保这门婚事化为泡影。
除了婚事这个隐忧,雒苏在江陵将养的这段日子过得可说是逍遥自在。虽然暂时不能随意走动,但有落梅悉心照料,雒芷逗趣献宝,以及太子殿下时不时串门送点吃的,她甚至觉得这样的生活其实也不错。直到接到舅母表兄要来看她的消息,雒苏揽镜自照,又捏了捏腰间的肉,叹了口气,觉得再这样将养下去很是不妙。
叹着气拄着手杖刚走到门口,门就开了。雒苏咳了声道:“这柚子看着就新鲜甘美,殿下留着自己用吧,我出去走走。”
宇文测夹了一片莹润无籽的柚子肉送到她嘴边:“想要什么,我来措置。”
雒苏吃完讷讷道:“每天吃这么多,我想在院子里走走……消食。”
宇文测上下打量她道:“还可以多吃点。身子不养好,以后难免受罪。”
雒苏有些惊恐:“宫里的日子有那么难过?”
宇文测深深看了她一眼:“不是这个。”说着调转话头:“听说贺商陆要来?”
雒苏点头,又犯上了愁:“贺表兄实在是……冰山不化,若他能向崔世子学个一星半点,想必我早就有小侄儿侄女了。”
宇文测出谋划策道:“既喜欢孩子,不如自己生。”
柚子卡在嗓子眼,雒苏无语凝噎,半晌方道:“这个……我以为为时尚早……尚未考虑。”
看着憋得通红的小脸,宇文测把到嘴边的“现在考虑不迟”收了回去。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何况,的确还小。
雒苏想起另一件事,心情蓦地沉下去,开口也有些沉重:“殿下,实不相瞒,我三年前落水后病了一场,儿时的事……许多都不记得了,对能否说动外祖,并没有十分把握。”
宇文测没有接话茬,慢条斯理吃完一瓣柚子,若有所思道:“上次你说齐王同一位你故友有些相似,那位故友想必是扬州人?”
雒苏心口一紧,冷汗都差点下来了。她自认在太子殿下面前够诚恳了,没想到还是出了纰漏,这让她从何瞒起?如何瞒得过?
宇文测侧过脸来:“嗯?”
雒苏眼一闭心一横:“那位故友……是我曾一心相许的人,不过……现在已经不在了。同是天涯……我的意思是,殿下也曾经历莫可奈何之事,想必不会苛责。”把他的情史都给暗示出来了,也不知结果是放她一马还是勃然大怒。
沉甸甸的的目光在雒苏身上转了一遭,转为她意料之外的淡然。宇文测起身道:“进了东宫,不可不知收敛。今天的话我就当没听到过。”
雒苏心下松了口气,俯首下去不知为什么感觉心口微堵。他们毕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永远不会是。
因为她受伤的缘故,白氏和贺商陆专程来了江陵,照顾她生活起居。
雒苏见贺商陆陪坐在外面话语寥寥,自嘲道:“我这副模样,真不愿让人看到……这半年里做了不少糊涂事不说,还脑子发热跑去跳崖,真是被吓傻了……”
女孩子家重清白,这他知道,但她竟抱了宁死不从的决心,是为了太子?是啊,太子无所不能,而他只会给她惹麻烦……贺商陆盛了一碗川贝梨膏,眼底有些郁色:“若七娘所言为糊涂事,以在琰都惹上的祸事论,我理应愧怍欲死,合该妻子无分。”
她愣了下,忙道:“雒苏并无此意。”
白氏接过儿子递来的梨膏,发愁道:“你看你,又把七娘吓到了。”
在她面前,他就是个麻烦。自我厌弃感冲上头脑,贺商陆摇头道:“商陆安敢怪罪准太子妃?准太子妃多心了。”
白氏皱眉喝道:“商陆!”
由落梅扶着下了床,雒苏隔着帘幕道:“妗娘,院子里菊花开得正好,儿寻思着要不要剪两朵来插瓶,妗娘替儿拿个主意可好?”
雒苏缓缓弯腰,隔空勾勒花瓣形状道:“这朵墨菊开得洒脱,有只邢窑的细白瓷瓶正好配得,妗娘可喜欢?”想了想又道:“不知外祖父喜不喜欢花草,若能博老人家一个开心就好了。”
白氏忙扶她站好:“你这孩子,再讲孝顺也要顾惜自己身体不是?有你一番心意,阿翁只怕高兴不过来……阿翁素来最疼你。”
雒苏按捺着疑惑道:“小时候的事……儿仍没能想起来,恐见了外祖父惹老人家生气,到时妗娘可要帮儿说几句好话!”
白氏笑道:“瞧这水灵模样,阿翁忍心为难才是怪事!放心罢了。”
雒苏趁机旁敲侧击挖了些情报,待回房后仔细规划一下,不料看到案上镇纸压着的一张字条,墨迹板正端严:“有事,先往扬州,信鸽联络。”欣赏了一下太子殿下漂亮的书法,雒苏顺手将纸一夹,并未在意。
傍晚掌灯时分,雒苏歪在榻上歇着,忽然一阵喧闹从外间传来,似乎有人发生了争执,声音并不清晰,只隐约听见“胡杂种”“穷措大”之类的对骂,不过没过多久声响就渐渐平息。
正值晚饭时间,雒苏端着一碗莼菜羹,见雒芷风风火火地撩帘子进来:“阿姊,刚才那起读书汉真可恶,浑身酸臭扑鼻!那两个外族的小郎君小娘子真可怜……”
雒苏听完事情本末,原来是一对金发碧眸的兄妹来主人家投宿,不巧撞见几名自命不凡藐视尔等诸夷的读书人,那几个读书人多年未考上秀才,胸中颇有不平之气。大凡物不平则鸣,眼见一鸣惊人的机会送上门来,他们便争先恐后对那少女吟诗。谁知这对兄妹听得懂汉语,兄长听到诸如“眼睛深却湘江水,鼻孔高于华岳山”之类的话气血上涌,差点没动手,还是妹妹拉住他,用流利的汉语回赠了对方一句诗:“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几个读书人别的也罢了,反唇相讥的功夫倒是颇不赖,结果一来二去就从明嘲暗讽升级成了对骂。
“阿姊?阿姊,你听我说呀!”
被雒芷晃得头晕,她回神道:“说吧,我听着呢。”
“接下来……”雒芷却沉住气卖了个关子,“阿姊你猜!”
雒苏笑了笑:“自然是我们雒十二娘风光无限地登场了。”
雒芷转了转眼睛,得意道:“阿姊猜错了!是贺表兄来了!”
雒苏不掩惊讶:“贺表兄?他说了什么?”
雒芷摇头晃脑道:“阿姊若把姊夫的秘密告诉我,我就告诉阿姊。”
雒苏皱眉:“再胡说我就恼了,太子殿下的事更不是你我好打听的。”
“阿芷那天明明听见什么东宫什么秘闻……”雒芷撅着嘴道,“阿芷也要听。”
雒苏冷下脸道:“落梅,拿戒尺来。”
雒芷睁大眼睛:“阿姊!”
最后是碰巧过来的白氏打的圆场,但雒芷明显蔫了下去,含着两包泪早早回屋去了。
白氏叹了口气道:“十二娘还小,性子是天真活泼了些,慢慢教也来得及。”
雒苏缓了脸色道:“妗娘说得是。不知我们什么时候去广陵,拜见过外祖父,儿倒想见见白夜城的模样。”
白氏笑道:“七娘小时候常和商陆在洳水边玩耍,只怕不记得了。正月的胶口饧,三月的梅花糕,五月的粉团,六月的莲蓬,十月的橘子柚子……都是七娘爱的。”
雒苏不禁汗颜,原来她这个吃货是本色出演,难怪没人疑心。接着闲话了一番,雒苏对有白夜城之称的扬州首府倒是越来越向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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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白鸽落在窗台上,歪着脑袋,眨着乌溜溜的眼珠。
干瞪了半天眼,雒苏终于想起某张被她夹在书里的留字,忙小心翼翼放鸽子进来,将不起眼的细竹筒取下来,抽出字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