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苏眨了眨眼,低头看见罪魁祸首——流火宝宝正抓着她的手啃得不亦乐乎,想是白天睡饱了,现在特精神。圆滚滚的身子一轻,流火宝宝感到被人从案上抱起,并不反抗,轻轻咂了两下嘴,双眸流光溢彩,摄人心魄。
哎呀要不要这样,还不到两个月,就已经魅惑众生了!雒苏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二十年后,这小家伙必定是风靡琰都,甚至全大宇的一颗超级巨星!瞧瞧这双眼睛,比宝石还漂亮,一半海水,一半火焰……他一睁眼,就是全世界!
只听嘘的一声,雒苏从幻想跌回现实,顿时得意不起来了——流火宝宝啊,你嘘嘘在阿娘身上之前,能不能先和阿娘打个招呼呢?
乳娘赶紧上前接过无辜眨着双眼的流火。阿卯哈地笑出了声。阿初嗖地冲上前,代替流火占领了阿娘身边第一个位置:“阿娘,流火笨!不抱流火!”
雒苏粲然。真不愧是某人的接班人,连醋劲都是一样的大。想到某人,她心里又是一阵动荡。宇文浔虎视眈眈,闵丽辞原形毕露……阿测,你答应过我,一定要好好的!
把孩子们赶去睡觉,雒苏打了个长长的呵欠,预备倒头就睡,不料又事与愿违。
见简竹一身素白中衣,急走进来,她不禁挺直了腰板:“什么事?”
简竹从怀中掏出两样东西。玉盒,和画卷。
雒苏沉默了一会道:“这些东西,我看过了。”
然而简竹接下来说的话令她大吃一惊:“这些物事,不是殿下手笔,很可能……出自齐王之手。”
雒苏好一会才消化了话中含义,迟疑道:“你是说,齐王代替郎君,做了这些东西出来?可是为什么?那苏雪奴……”
简竹蹙眉道:“奴婢今天才看到这些,想太子妃是被闵良娣蒙蔽了。殿下极少作画,画的多是军防图,这种工笔美人,是齐王所长。”
雒苏抬手敲了敲脑门,思绪有些混乱:“齐王擅长的不是山水画么?工笔美人……似乎早年有?”
简竹点头道:“正是。齐王少年时擅画美人,笔法细腻,曾有一幅《桃花夫人》流落市井,被外国富商一掷千金买去。”说着她顿了下,缓缓道:“当年苏良媛还在时,齐王常来东宫作画。”
这话仿佛一个春雷,震得雒苏灵台清明。那个时候……齐王和太子交好,那么,人才就在眼前,不用白不用,会不会是宇文测借齐王之手,做出情意绵绵的假象,取信于苏雪奴?
仿佛印证她的想法,简竹继续道:“太子妃可曾注意到?画中落款皆是印记,并无一星半点文字。殿下曾说过,篆刻与书法不同,即使字迹微异,肉眼也不易觉察。”
雒苏深吸了口气,眼底盈满光亮。太好了……他没有对苏雪奴动心,一切都是闵丽辞的诡计。
对闵丽辞,是时候反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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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展开画卷,是一副工笔重彩美人图,和苏雪奴写真的笔法一般无二。
雒苏绕着画走了一圈,回眸对闵丽辞笑道:“听说齐王早年画得一手好美人,我羡慕不已,借了一幅过来。这画画得真好,可惜少了点什么……对了,题词!我想想……有首唐诗写美人的,我看正合适!”
闵丽辞容色平静,眼里带着一抹轻慢笑意:“难为太子妃有雅兴,丽辞愿闻其详。”
“西施谩道浣春纱,碧玉今时斗丽华。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闵良娣以为如何?”有趣地看着闵丽辞眼底神色变幻,雒苏笑盈盈念完,蹙眉道,“啊,我竟忘了,闵良娣是孝女,当为亲者讳。这首诗不好,换一首罢!”
见闵丽辞沉默,雒苏转过身去,负手吟诗:“丽华承宠渥,江令捧杯盘……哎,瞧我这脑子笨的,怎么又绕回来了?再换一首,狎客沦亡丽华死——”
“够了!”闵丽辞终于忍无可忍,平静的神色崩溃了。
雒苏从善如流地收声,屏退宫女内侍,笑而不语看着她。
自从原形毕露,这是闵丽辞第一次低头。因为低着头,所以看不清她神情,只能看见乌黑发髻上,一朵雪白木槿花颤颤袅袅,有几分单薄,几分凄清。
木槿是闵丽华生前最爱的花。雒苏敛去笑意,静静看着她:“今天是闵大娘子忌日,对么?”
闵丽辞霍然抬头,目光是不加掩饰的狠戾。
雒苏摇头叹息:“方才那些诗,不过是重名,说的又不是闵大娘子,你何必难受成这样?除非……闵大娘子亡故,和你脱不了干系。”
听了此话,闵丽辞忽然平静下来,甚至不忘笑一笑:“人都死了十一年了,提她作甚?”
雒苏悲悯地看着她:“十一年了……你仍旧放不下。你说,如果当初闵大娘子知道自己拼下性命保住的妹妹变成如今这样,该有多苦?”
闵丽辞面色漠然,藏在袖中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你们是同胞姊妹,小时候感情极好。你渐渐长大,令尊的妾室也越来越多……后来令尊令堂和离,闵家来了个爱吹枕旁风的主母,你和阿姊的境地甚至还不如庶出的兄弟姊妹。你阿姊是个难得的,明明厌恶争斗,但为了护你周全,预备嫁入东宫。可惜……纸终究包不住火,你对闵家孕妇一再下毒手的事被告发了,甚至有人说,年幼的胞妹也是被你设计‘失足落水’而亡,只因为她曾目睹你下毒……闵大娘子知晓实情十分震惊,她一直以为你还是当初那个冰雪聪明的女童,谁知事情已经到了如斯地步,她退无可退,只好牺牲自己,以命换命!”
闵丽辞的脸色已经不能用苍白来形容。她抬起眼帘,漆黑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神采:“故事说完了?”
雒苏点头:“说完了。”
“还有别的事?”闵丽辞径自转身,“没有我先回……”
雒苏打断道:“将心比心,你从小就想保护阿姊,不愿看她受苦。我也有要保护的人,所以,请你收手——无论你利用萧镜霜想做什么,别忘了你的身份,不要对他下手!”
闵丽辞回头,眼里的浓黑几乎要蔓延出来,黑得令人窒息,绝望。忽然,她勾唇一笑,喃喃道:“将心比心?真好笑。阿姊已经死了,用一条冰凉的白绫……那条白绫,是最上等的缭绫,前一天我还见到,就穿在阿姊身上,那么美……我终究护不了她,只好找人给她陪葬。她一个人在地下,一定很黑,很冷……唔,找谁呢?下面没有人气,要多找一些,越多越好……”
感到一阵毛骨悚然,雒苏忍不住拔高嗓音:“你疯了!我说不许伤害他,不许再害人,听到没有!”
闵丽辞从沉思中被打断,冷冷看向雒苏:“命令我?你没资格。除了一张脸,你还有什么?凭什么代替阿姊享受荣华富贵?东宫、大溪宫、琰都、大宇,都是阿姊的!而你们……可以一个一个,慢慢地,去死。”
雒苏紧紧按住太阳穴,怎么办,这女人已经完全疯了,难为她平时伪装得那么好……现在该怎么办?
闵丽辞再次转身,边走边歌,裙裾在地上拖出绮丽的波纹。
“钗燕拢云睡起时。隔墙折得杏花枝。青春半面妆如画,细雨三更花又飞。
轻爱别,旧相知。断肠青冢几斜晖。断红一任风吹起,结习空时不点衣。”
歌声甜美,仿佛唱的不是鬼,而是甜蜜的恋情。人渐行渐远,歌声也渐渐缥缈。
东宫宫女好奇地望向那一抹如烟倩影,想不到闵良娣的歌喉这般动人,为什么以前从未听说过?
雒苏伫立在殿中,只觉寒气森森,让她从头凉到了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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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_府。
炉中青烟袅袅,焚的是檀香。在王_府中,檀香有很多种,供秦王在不同场合使用。待客用绿檀,读书焚白檀,处理公文用紫檀、沉香,闺房逗趣用的助情香亦以檀香为君,佐以多种花果香。
宇文浔一向坚信,特别的人,应该特别对待。雒苏到王_府的那天,炉中焚的并不是普通檀香,而是加了料的——少许曼陀罗花粉,可令人神智恍惚。后来换成特别调制的助情香,配料精致,更甚于他平时所用,本以为万无一失,谁知……
原来他们大宇的太子妃并不是一朵娇花。不过没关系,花儿扎手,采撷起来才更有乐趣。
宇文浔将案上公文一推,侍女忽然来报:“王妃到!”
宇文浔挑眉,淡淡道:“我要小憩片刻,请王妃回去。”
然而秦奕如不顾阻拦直接闯了进来:“请郎君听妾一言!”
宇文浔懒懒靠在凭几上,眼皮也不抬道:“王妃来了啊,有何事?”
秦奕如神色微黯。在外面叫奕娘,心情好时叫娘子,不好时就冷冷淡淡一声王妃,他们还真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好夫妻。隐藏好突如其来的情绪,秦奕如柔声开口道:“郎君的伤可好些了?”
宇文浔摸了摸脖颈,勾起唇角:“无碍。”
这个夫君她再了解不过,表面功夫做得极好,一旦没有外人,就耐心欠奉。秦奕如点头,单刀直入道:“那妾就放心了。接下来的话,也许郎君不爱听,但妾不得不说。
既嫁从夫,这么多年,王_府与秦家早已血脉相通。阿彤如今已八岁了,过几年就要许人,她从小性子就要强,对女儿家的名声最是看重。请郎君看在阿彤面上,听妾一劝——太子妃是太子殿下心尖上的人,自古叔嫂有别,还请郎君敬重相待!”
宇文浔眯起双眼:“王妃……这是在教训本王?”
秦奕如低头道:“妾不敢!郎君为圣人分忧,日夜辛劳,然而怀璧其罪,世上又总不乏闲人,妾是怕流言蜚语中伤郎君。”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他家王妃真是天生的当家主母。宇文浔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娘子有心了。”
秦奕如心下松了口气,正要继续劝说,被宇文浔下一句话震得说不出话来。
宇文浔说的是:“娘子放心好了,王妃的位置永远是你的。至于雒苏嘛……孺人位分太低,不如破格立个侧妃,娘子意下如何?”
秦奕如嘴唇颤抖,半晌方吐出一句:“万万不可!”
宇文浔摆摆手道:“我知道,女人本性都是一样善妒。既然王妃不痛快,此事日后再说罢。”说着他翻开文书,看了几行,抬头见秦奕如仍站在原地,不悦道:“王妃无事可做?”
重新打了一遍腹稿,秦奕如开口道:“郎君是否记得,阿彤三岁时,听了孔文举的故事,就——”
宇文浔不耐地打断她:“王妃要讲什么兄友弟恭的陈词滥调就算了,本王不是三岁小儿,用不着你教!”说着他推开书案,霍然起身:“王妃博学多才,难道不知让梨的孔融下场如何?满门抄斩!王妃既要拿阿彤说事,甚好!王妃以为,将来阿彤是想以公主礼出降,还是回归县主之封,眼巴巴看着云梦公主风光出降?”
秦奕如不禁倒退了一步。他……他果然存了要不得的心思!如果圣人昏庸、太子无能也还罢了,可如今……不,他斗不过太子,他们全家都要跟着陪葬!
宇文浔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伸手拉过柔荑,安抚道:“王妃不必担心,有本王在,必会护你和阿彤周全。”
秦奕如失神地看着夫君,巨大的失望和恐惧几乎将她击溃。结发十余年,原来全是同床异梦,她这个妻子,实在失败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