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炳大大褒扬了胡勇等人,并命他和萧靖北、张大虎随骑兵队一起将战利品运回张家堡。宋芸娘自然和刘栓财一起坐上了骡车,跟着浩浩荡荡的骑兵队伍地向张家堡而去,顺便沿路捡回之前情急之时推下骡车的米粮。
回到张家堡,一行人骑着高头大马,拖着战利品,威风凛凛、器宇轩昂地沿着南北大街向防守府走去,一路收获了无数震惊和赞叹。这是张家堡建堡以来从未有过的壮举,历来在鞑子进犯之时都只能龟缩堡内等待援军,从未有人敢于主动出击,更别说还杀死了这么多鞑子!
宋芸娘将粮食拖回家中后,便和荀哥儿随着看热闹的军户们一起赶去防守府。防守府门前的空地上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许多人,都在惊讶地看着萧靖北他们带回的战利品,啧啧称奇。防守官王远一一查看了战利品,更是喜笑颜开,他挺直背,昂着头,重重拍着胡勇的肩膀,大声道:“好样的,不愧是我亲自选出来的一员猛将。”他环顾左右的副千户、百户等官员,呵呵笑道:“当初我就看出这小子既聪明机灵,又胆大勇猛,故此才派他去最边远的边墩驻守,我果然没有看走眼。”
此言一出,一旁围观的人回想起当日胡勇被降职派去边墩的缘故,有的心里暗自发笑,有的不屑地瘪瘪嘴,宋芸娘则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即刻揭穿胡勇的谎言。她心急地看向着萧靖北,却见萧靖北静静站在一侧,神色淡然,张大虎本有愤愤之色,见萧靖北如此淡定,便也垂眼肃立一旁。
萧靖北冷冷看了胡勇一眼,又将目光投向围观的人群,一眼看到宋芸娘站在人墙的最边缘,正踮着脚,焦急地看着自己,便对她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着急。芸娘只好按下怒火,和荀哥儿远远地站在人群边缘。
胡勇又夸赞了萧靖北和张大虎,听闻他二人的功绩,更是又惊又喜。他颇有气势地说:“虽然你们只是刚到张家堡不久,但立下此等功劳,大大鼓舞了我张家堡的士气。不管你们之前是何等身份,犯下何等罪行,只要你们勇猛杀敌,立下军功,我一律论功行赏。”
此言一出,胡勇等人都面露喜色,王远身后一名个子瘦小的小老头伸手轻轻拉了拉王远的胳膊,这位老者名叶清,是张家堡专管军纪的镇抚。他悄悄在王远耳边说:“这两个新来的军户,叫张大虎的那个本是土匪,倒也罢了。只是这萧靖北据说是谋反罪,得罪的可是皇上,刚来就给他升职,会不会怕上头不高兴?”
王远皱眉想了想,却不在乎地说:“英雄莫问出处,来到这张家堡的,大多是有罪之人,莫非都奖赏不得。我只是给他们升一个小小的小旗而已,上头怎么会知道?再说,本地将士一向软弱怕事,好不容易出了几个勇猛无畏的,不好好奖赏一番,鼓舞士气,岂不是寒了将士们的心。”他斜眼瞟向叶清,揶揄道:“你现在哪怕出去杀得一个鞑子,我也一样为你官升一级。”叶清无言,只好讪讪退到一边。
最后,他对三人都进行了奖赏:胡勇官复原职,仍为总旗,留在张家堡另行安排;张大虎升为小旗,顶替胡勇驻守边墩;至于箭术高超、武艺高强的萧靖北,自然要安排在最需要他的位置,发挥最大的作用,也就是保护以王大人为首的大多数人的安全,他和张大虎一样升为小旗,却是负责驻守永镇门。
王远给他们三人晋升了职务,又奖赏了他们每人十两银子、五石粮食和两匹布匹。白捡了便宜的胡勇最为开心,乐颠颠地捧着奖赏就回家报喜。萧靖北和张大虎也谢过封赏,向王远告退。王远听闻他们都居住于城墙之外,不禁皱起眉头,“你们如今已是小旗了,再住在堡外确实不太适宜,不过目前堡内却没有多余的空房……”
这时,站在一旁的严炳适时地插言:“大人,堡外已经住了三四十余家军户,除此之外,还有这两年流落在此的一些流民,也均在堡外搭了茅屋,大概也有一二十家。听闻鞑子前不久又抢掠了附近好几个村庄,说不定还会有新的流民过来。属下建言,能否考虑扩大城堡?”
王远眼睛一亮,扩大了城堡的规模,又有这么几员猛将镇守,不怕将来不干出点功绩,受到上峰的赏识,到时候自己这个防守的职务也可以跟着升一升了……他沉吟片刻,认同地说:“严大人所言极是,此事我将去靖边城同守备大人禀告。我看就沿着西城墙在外侧建一个子堡就行,此外,墙外住着的流民如愿意入军籍,便可留在堡内,否则一律驱逐。至于主持建子堡的事情……”他环顾了四周,看到了正站在一旁看着鞑子的头颅和武器发呆的蒋百户,笑道:“蒋百户上次将城墙包砖工程做得很好,这次建子堡就仍由你主持吧,刚好你原来的手下胡总旗也回来了,你也添了一个助手。”蒋百户一愣,回过神来忙上前领命。
一群军户们簇拥着萧靖北和张大虎向城堡外走去,大家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神色兴奋。经过宋芸娘身旁时,萧靖北苦于无法下马,便只能高高坐在马上,隔着人群望着芸娘,眼中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宋芸娘含笑点头示意,冲他轻轻挥手,萧靖北便安了心般和张大虎并辔而去。
宋芸娘看着意气风发、英姿不凡的萧靖北骑在马上慢慢远去,一直阴沉的天在此时居然也放晴了,隐隐露出了阳光,照着萧靖北远去的背影,也照上了宋芸娘的心头。芸娘便也觉得自己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光,自萧靖北离开后便一直怅然若失的心一下子又充实了,涨得满满的,又是甜蜜又是安心。
城墙外的萧家一片忙乱。
王姨娘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萧靖北带回的奖赏,又忙着招呼前来看热闹的军户们。萧瑾钰更是乐得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兴奋地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仿佛过节一般。
屋内,李氏自豪地看着萧靖北,紧紧握住他的手,“四郎,娘知道你是最有才能的,你身上流着你祖父、你父亲的血,你们萧家将门之家,都是能征善战的男儿,绝不会有孬种!”
萧靖北怔怔看着母亲,想起父亲当年因自己不愿去边境历练,只想留在京中,气得骂了一句“孬种”。事后,李氏躲在房内偷偷哭了一个晚上,因为是她以死相逼拦住了满怀豪情要去边境征战的萧靖北。当时萧靖北虽有怨言和不解,但也遵从了李氏的命令。现在终于知道了当时李氏的苦心:若自己当真去了边境军中,还不知能否完好无损地回来。母子俩靠着消极隐忍和收敛锋芒,不但成功地麻痹了几个虎视眈眈的兄长,到最后居然还成为萧家众人中得以死里逃生的人……萧靖北不禁摇头苦笑,现在虽然证实了自己,但当年骂自己“孬种”的那个人却无法看到了……
临近傍晚,柳大夫、宋芸娘和荀哥儿一起来到了萧家,一起同来的还有一直未回家的萧靖娴。
柳大夫为李氏诊脉后,宣称:李氏的病情已彻底控制,以后只需多加保养便不会复发。
众人闻言大喜,一个个眼神明亮,神色兴奋,连萧瑾钰也感受到了这欢乐的气氛,迈着小短腿在屋里屋外不停的穿梭,发出咯咯的笑声,双喜临门的萧家似乎连昏暗的茅屋都变得宽敞明亮。
王姨娘喜不自胜地拉着萧靖娴的手,“靖娴啊,现在你四哥也回来了,不如你就搬回家来住吧,老是麻烦别人多不好。”
萧靖娴面露犹豫之色,这段日子她在堡内吃得饱,住的暖,身材更出挑了些,面色莹白如玉,饱满红润,早已没有初到张家堡时的枯黄干瘦。她看着远不如堡内舒适和安全的茅屋,正在苦思如何委婉拒绝的借口,居然又一次有人为她解了难,却是萧靖北。
萧靖北皱眉看了看萧靖娴,有些犹豫地说:“我看如果许家的张婶子同意的话,靖娴最好还是在她那里再多住一段时日。昨日我听王大人说咱们这儿要建子堡,到时候做工的都是些男子,靖娴一个年轻女子进进出出的不太方便。只是,又要麻烦张婶子,实在是过意不去。”
萧靖娴闻言甚喜,忙说:“张婶婶一人住很是孤独,有我作伴,她不知多喜欢呢。”
王姨娘慈爱地看着萧靖娴,面上又是不舍又是欣慰。李氏想了想,叹道:“四郎所言甚是,只是叨扰张氏许久,我们实在难以心安,这样吧,过两天你安置好了,娘随你一起前去向她道谢。”她又看向萧靖娴,“靖娴,你今日既然已回来了,就在家里住几天吧,你四哥也回来了,咱们就好好团团圆圆地吃个饭。你这孩子也真是狠心,一住几十天不回家看看,你姨娘天天担心你,连夜里都睡不安稳……”
萧靖娴面露尴尬之色,她支支吾吾地说:“其实……我一直想回来,只是……一直有些忙……”
芸娘等人见状便忙告辞,萧靖北趁机提出送他们回城,留下母女三人叙话。
此时已近黄昏,天边居然出现了晚霞,红霞映着枯黄的草地,好似烈火在燃烧。芸娘想到了初见萧靖北的那天,也是和现在差不多的时辰,满天红霞的映衬下,他含笑看着自己,却不知是不是从那天起,便映进了自己的心……
柳大夫早已颇有眼色的拉着荀哥儿远远地走在前面,宋芸娘和萧靖北无声地并肩走着,静静走了一会儿,宋芸娘出言打破了沉默:“萧大哥,今日你为何不揭穿胡勇,我一想到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就恶心。”
萧靖北侧头看了一眼芸娘,面上浮现淡淡的笑容,“宋娘子,这个世上有很多事和很多人都是我们看不惯和忍不了的,但是却不得不看,不得不忍。今日我若贸贸然指责胡勇,只会让王远等人认为我是桀骜不驯、居功自傲之人。军中需要的是既能立功、又不居功之人,忍一时之气,方能成长久之功啊。”
宋芸娘闻言既佩服萧靖北的隐忍和豁达,又惭愧自己的急躁和短视,便又默默地垂头走着。萧靖北便问:“今日你为何会出现在张家堡外,若不是刚好遇到我,真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宋芸娘想想也是一阵后怕,她庆幸自己总能在危急之时遇到萧靖北,并且化险为夷。她简单讲述了自己进靖边城卖粮的缘由和经过,萧靖北沉吟了片刻,笑道:“这有何难,过两日我得闲了,陪你一道去靖边城卖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