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景枫是在下午三点左右接到了林宵的电话。
局里联系到崎县的中心医院了,那边的人说杨丙芳昨天就急急忙忙办理了出院手续,连一堆衣服还有热水壶什么的都来不及拿,现在还在原先的病房里丢着呢。
“出院了?”唐景枫咀嚼了片刻,翻身从床上下来。
“对,而且那部手机的定位,已经到崎县了,”林宵沉道,“如果郝七真的回去了,咱们已经来不及,你说怎么办?”
唐景枫不语,脑海里飞快计算着各种可能性。
郝七是聪明人,聪明人只会选择对自己最方便最有利的报复方式。他已经杀了邵三,相当于一定程度上已经完成了杨丙芳对自身伤害的报复。那么接下来,他更有可能,是为其父而展开行动。
毕竟上一次作案时间已过许久,这次的报复并不在他原定计划范围之内,因为连续作案更需要一个周详且规律的考虑期。
对不起郝七父亲的是杨丙芳,当然也有邵德根的份儿。可是基于郝七在HT工作那么久,他又换了身份证,很容易知道他的父亲已经不在世。
郝七年少时跟着父亲从崎县出来,他的父亲只有可能逝世于海城,那么,他会选择带其父尸骨回去找杨丙芳,还是让杨丙芳过来海城见其父尸骨。
答案很明显,谁会轻易动土故人?
郝七一定还留在海城!
唐景枫要收到医院消息才能确定,既然邵德根和杨丙芳是昨天出院的,那么两天时间,现在极有可能已经到达了海城。也就是说,极有可能已经和郝七碰了面,存在危险!
“海城有几处墓地?着重查一下川南的,”唐景枫飞快地穿上鞋子,中秋抬着头汪汪叫,因为看到男人正欲出门,“另外,邵德根和杨丙芳急着出院,说明郝七一定给他们限制了时间或是以理由逼迫,那他们就一定会选择最快速的交通方式到海城来,外省到川南需要身份证核对,你们可以查到了。”
林宵被灌了一股子的话,但却不知道唐景枫是如何得知邵德根夫妇出院是来了海城。
时间不允许他问了,林宵也清楚孰轻孰重,等案子结束了慢慢再问也不迟,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郝七。
海城大型公墓园不多,而川南只有一个,不过里头姓谢的倒埋了不下五十人。
“阿景,进墓地需要专人登记,但是听这边的负责人说,昨天到今天,并没有人来。”林宵站在公墓园前打电话给唐景枫。
也是,现在这又不是清明节,来墓地的人屈指可数。
唐景枫正开车往川南的郊外方向去,因为技术部刚来电话了,邵德根和杨丙芳就是在川南郊外的22号动车线下来的!
墓地和此处之间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唐景枫立马就舍了之前的猜测。
看郝七的年龄以及他进HT的时长,应该父亲死得早,那么,那个时候的他还不至于有经济能力送其父尸骨进公墓园。既然当时没有送进去,入土为安思想根深蒂固,很少有人会再去把父亲尸骨挖出来移到公墓园。
这样说来,郝七父亲埋在哪儿,范围就大了。
眼看着太阳就快落山,唐景枫开着车在乡间到处转,到最后实在是坐不住了,干脆停下来下车,直接用跑的。
此地开阔,少有人家,想问个人都找不到。
另一边,技术部加班加点,在努力将郝七之前的身份调查出来。因为他从未犯过事,分局档案里并没有他的信息,所以一切都变得极其艰难。
而与此同时——
“求我?”男人背着身,声音如置于寒冰之窖,暮风吹过,无端惹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们倒是也有求我的这一天?”他轻轻笑着,嗓音低缓,像针一般扎着两个提心吊胆担忧着儿子生命危险的老人,“我总以为,活得卑微的、看人眼色的、抬不起头的,一直是我,而不是你们。”
邵德根和杨丙芳听不懂,但这并不妨碍两人越来越心惊肉跳的情绪。男人未转身,给他们的感觉十分不好。
神秘,代表的是另外一种恐怖。
“小光在哪里?”颤颤巍巍的,杨丙芳不怕死地追问,再胆小再惶恐,在自己儿子的安危面前,都不足以畏惧。
夏当归却无声叹了口气。
杨丙芳这样问,无疑是在给郝七本就无法平静的心头更添一把火上油。
果然,她站在近处,眼角余光瞥见郝七拳头松了又紧,发出一连串咯咯的骨头摩擦声。
一拳砸在枯坟前,坟头的散土哗啦啦往下掉,边上突然塌了一块儿,现出一个小小的洞。
“跪下,我就告诉你,你的宝贝儿子在哪里,”郝七终于是准备站起来了,他的声音听着似乎冷静,但那隐隐的暴怒,明明清晰得厉害,“跪下磕头,要带声儿的那种。”
邵德根和杨丙芳齐齐一愣。
两人都不懂,从来不跟人结怨,甚至在老家的时候都没有和村里人红过脸,怎么听这陌生男人的语气,好似和他们有深仇大恨一样?
纵使心里一百个奇怪,为了儿子,怎么都想忍了。他怎么说,两人就怎么做,跪一跪磕个头,掉不了肉死不了人,只要小光没事就行。
做父母的心理活动完全写在脸上,那真切的目光,看得夏当归忽然有些难受。
尽管几天前,她有一瞬间讨厌着杨丙芳,但现在,夏当归却觉得她很可怜,邵德根也很可怜。
他们都不知道,再跪,再磕头,再说一千句一万句“求求你”,邵三都不会有他们心中锁盼望的那个结果。
“噗通”两声,不需要讨论也不需要言语,邵德根和杨丙芳同时跪下。膝盖着地的声音有些刺耳,头发已现花白的老人佝偻脊背跪着的画面有些刺眼,特别是那两张被岁月无情摧残的脸,那画着年华步步走过毫不心疼痕迹的沟壑皱纹,如今正像一把刀,也割在夏当归心上。
不知道,郝七有没有心如刀割的感觉。
想必,是有的。
因为夏当归慢慢回头,看到他肩膀动了一下,突然转身。
邵德根和杨丙芳抬头,几米开外的男人有一张陌生的脸,长得很秀气,就是脸色太冷,一双眼睛太阴,看着心头怪不舒服的。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光受其禁锢的原因,杨丙芳看他,怎么看怎么难受,好像下意识在告诉自己不要对视,可偏偏眼睛就想往那男人身上去。
“再往前一点。”郝七冷冷的,不带半点感情。
他有多少年,没有见过他的……母亲了?
如果还能称之为……母亲。
那个女人跪在地上,穿一身在海城几乎是捡破烂的人才会穿的衣服——深蓝色,印花,薄棉服,袖口还破了一个洞。
记得她年轻的时候还挺漂亮,现在却顶着一头乱糟糟而又花白的稀疏短发,皱纹,黄斑,双眼浑浊。
比记忆里狼狈,比记忆里苍老,比记忆里那个没有半分母爱留给他的女人,要真实得多。
毕竟,她跪下求他,多么真诚得在恳请他放过她的孩子啊。
郝七笑了,笑得那样苦,那样涩。
杨丙芳看着这个光头男人,那笑带了点讽刺,不知为何她竟读懂了。可却没有时间再多想这些,她惴惴不安,跟邵德根依偎着,跪着往前又走了两步。
“再一步,”郝七继续提醒,用眼神丈量着距离,等他们终于挪到他希望的地方,这才低道,“好了,就那里。”
男人说不动,他们就不动,邵德根发誓这是他这辈子最听话的一次,也是最心甘情愿如此毫无尊严的一次服从。
毕竟他以前是个暴脾气,换年轻时候,早动手打人了。
杨丙芳伤过的腿在地上移动有一阵接着一阵钻心的疼,可她咬咬牙,没有发出半点吃痛的声音。
“小光……他……”想问她儿子在哪里,现在是否安全,可刚对上郝七的眼神,杨丙芳就被吓得说不出话来。那眼神太可怕,就好像黑暗里潜伏着的毒蛇,伺机而动,有一击毙命的危险。
“现在,低头,用手挖。”郝七在两人噤若寒蝉的时候又道。
他居高临下,抱臂垂眼,目光落在杨丙芳瘦弱的肩膀上,似无形中压了她一座大山,沉得女人喘不过气,胸口也仿佛装进了一面鼓,咚咚咚,敲得好不起劲。
挖?
夏当归疑惑了。
她始终没有出声,这是郝七要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是他和邵家个人的恩怨。只要他不继续弄出人命事件,只要不违反法律,只要在她主观底线内,看在他跟她某些方面“同病相怜”的份上,夏当归允许自己暂时抛开身份,自私一回。
因为如果有机会,她真的,也很想当面讽一讽她的亲妈。
从道德层面,或者从社会人文来说,夏当归这样的心理是错误的,是阴暗的,甚至是满满负能量的。但,她始终认为,抛家弃子,本就毫无道德可言。无法以道德衡量,又何必再用此条戒律清规般的禁锢来捆绑她?
没有与她感同身受的人,没有资格指责她的无道德。
她行她的路,她言她的怒,她本端直,何谓阴暗?
她就想像郝七一样,让曾经对她不屑一顾弃如敝履的人,后悔!痛苦!难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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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卷的最后一个活动啦~
问:枸杞把当归吃过的什么东西给吃掉了?
依旧跟以前一样,前五名有奖!
另外,这章是算昨天的,晚上还有一章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