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嘉梦胸口一热,用力点了点头。
“你缺什么东西,尽管开口。”太子轻笑,声音温和,“只要孤有。”
顾嘉梦点头,在心里叹了口气。道谢的话,她已经说了无数次,殿下的恩德,她实在是难以报答。不管她是否能活着,她都会尽她所能,帮助他,报答他,盼他一生平安喜乐。
两人闲话两句,对弈一局,太子便起身告辞了。
顾嘉梦捧着白皇后手札。这是他亲自誊写整理的。顾嘉梦家学渊源,自幼学习书法,虽未大成,却也有几分眼力。
他的字迹瘦劲清峻,自成一体,虽然与顾嘉梦想象中不大一样,但又仿佛是在情理之中。
她很快被手札的内容给吸引住了。
白皇后在卷首言道,她自认为她这一生算是成功了八分。她师父的教导,她半生的感悟,可以一记,留给后人。
白皇后说,女子首先是人,其次才是父亲的女儿,是丈夫的妻子,是儿女的母亲。她说,人与人相处,除却真诚,还要讲究方法和技巧。她说,不管旁人是否爱你,首先你得爱你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闪光点,不可自我轻贱……
看到这里,顾嘉梦的心情有些复杂,这其中有些观点,与顾九九的相类似。是白皇后来自未来?还是她那位神秘的师父?或是白皇后自身思想太过超前?
在第一卷的女子必读篇里,白皇后也曾提到如何与父母、伴侣、子女、朋友、伙伴相处。
她以颇为感慨的语气说道,师父说,世上夫妻,最幸福的莫过于一见钟情,两情相悦,同甘共苦,一生守候。可惜师父遇人不淑,被人所伤。荷幸运,得遇二郎……
顾嘉梦放下了手札。先前太子已经说明这是白皇后手札,看到这里,她无疑更加确信了他的推断。白皇后单名一个荷字,这个传奇女子在史书上留下了自己的姓名和画像。只是,白皇后所说的一生守候,却有些艰难。
这个女子从小居于山林,后来慢慢发现,师父教给她的道理与世俗不同,教导给她的为人处世之道,也需要她自己琢磨体会。
天下大定,她想将自己的心得流传后世,二郎却说,这些言论,若流传开来,会使女子不安于室。白荷的珍贵,在于世上只有一个白荷,独一无二。可若天下女子,皆与她类似,还要男子做什么?
……
太.祖皇帝与白皇后相识于年少势微之际,两人并肩打下江山。太.祖皇帝也曾说,江山万里,朕与卿同坐。太.祖皇帝所有的女子都是白皇后所出。帝后和谐乃后世楷模,只是晚年两人意见不合,相逢只做不相识。
是以,野史中说,太.祖皇帝晚年宠爱一个异域女子,帝后失和,荒废朝政。白皇后极力劝谏,皇帝斩杀那媚主的妖女,被皇后拦下,帝后重归于好。两人假死,隐居民间……
当然,此事并不见诸于正史,只有那些稗官借此来夸赞太.祖皇帝不沉湎女色,知错能改;夸白皇后贤惠豁达,善良大度;夸赞帝后情深。
顾尚书生平最讨厌野史稗闻,这些话本子还是顾嘉梦小时候跟着大哥顾彦琛偷偷看的,印象极为深刻。
顾嘉梦不大相信野史的记载。但她想,那个时候的白皇后一定很不快活。比起野史的异域女子说,顾嘉梦更愿意相信他们像正史记载的那般,只是政见不和。
白皇后文治武功惊才绝艳,可从字里行间中可以看出,她生平最得意的,是她遇上了太.祖皇帝。
顾嘉梦感叹不已,再度拿起手札,继续看下去。隔着一百多年的时光,她仿佛看到了那个美丽的女子。
以前,在她看来,顾九九就是人间难得的四全姑娘了。但是看了白皇后手札,她更敬佩那个被时光掩埋的女子。
敬仰,心疼。
她想,也许只有白皇后这样的先祖,才会有太子殿下这样的后人吧。
接下来的时间里,顾嘉梦抱着白皇后手札。太子偶尔会进来,给她带来一些新的抄写本。
顾嘉梦问太子:“殿下,太.祖皇帝和白皇后真的是隐居了么?”
太子一怔,摇了摇头:“不是。”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说道:“先祖之事,不可妄议。”
顾嘉梦忙转移了话题:“殿下可要手谈一局?”
“好。”
顾嘉梦快速摆好“棋盘”,看得出来,太子殿下的心思并不在棋上,他也无意提升自己的棋艺,似乎在他看来下棋不过是一个消遣。
她不由地说道:“殿下,就没想过要赢一局么?”她想过相让的,可是两人实力相差太远。
太子笑笑,并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道:“今日孤陪皇祖母去了慈恩寺。”
“太后?”顾嘉梦不解。
“孤的姑母,安国长公主的生辰,便是在今日。”太子解释道,“姑母十五岁及笄,嫁与首阳侯为妇。十六岁生子时,身量尚小,难产,一尸两命。”
顾嘉梦手一顿,拈着的棋子落在了棋盘上。
“这是皇祖母一生最大的憾事,她今日还特意见了弘明法师。”太子看着她,“皇祖母回宫后,跟父皇谈了半个时辰。”
顾嘉梦抬头看向他:“殿下的意思是?”
“是。”太子含笑点了点头,“父皇已经让人拟旨了。本朝以孝治天下,父皇至孝,不会违拗皇祖母的意见。况且,父皇也有女儿,也希望可以多留女儿两年。”
女子未出嫁时,有父兄照拂,有母亲疼爱,天真快乐。一旦为人妇,则免不了会有诸多不如意之事。所以,虽然朝廷明文规定,女子十五岁必须出嫁。但是近年来,已经有许多人家会借故推迟一两年,朝廷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殿下。”顾嘉梦忙站起身来,郑重地行礼道谢。
太子摆手,笑道:“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顾嘉梦一愣,只觉得这句话,有些亲密太过,却见太子不以为意,又落下了一字。她忙打起精神,跟他对弈。
她努力让他输得不那么惨烈,他方才那句话总在她脑海里回响。她平日里不大规矩,我呀我的,他不怪罪也就罢了,他居然也跟她你我相称哩!
或许是分了心神,胜负很快见了分晓。
太子是真的不在乎输赢,只笑了一笑:“顾姑娘,棋艺不错。”
顾嘉梦心说,不是我好,是你太差,但这话说出来未免有损他的面子。她转了转眼珠,冲他微微一笑。
太子看在眼里,也许她自己不曾察觉,比起最初,她开朗了不少。身上阴郁的气息渐渐退去,显示出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儿才有的娇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