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黄色的夕阳摆脱云翳,从窗外射进并点亮灰暗的室内。
透明澄澈的金色映在汀兰的毛发和镜片上熠熠生辉。
部室只剩下我和汀兰两人。
“真的很精彩耶!”想起方才的表演,我不禁赞叹道。
然而汀兰却一心一意地回收道具,没有理我。
她收拾道具并非一毯子盖上去让它们消失在四次元口袋里,而是和我们平凡人做幕后工作那样一件一件收好。
没有使用任何特殊的技巧,没有什么上台面的戏法。
很普通地收拾东西而已。
或许这才是魔术师的真实写照:他们在璀璨的舞台上表演令人叹为观止的魔术,人们却不知道他们布置多久的舞台、待过多久的后台、在不为人知的台下刻苦练习多久。为了使一种魔术搬上台面,手心渗出热汗、双手颤抖麻木、眼里的景象天旋地转、大脑无法再容下其它事物,变得像一部只能处理一项工程而超负荷的计算机。或许计算机会炸裂开来导致失败,又或许不断挑战超载边缘直至取得进化和成功。在尝到胜利果实的甜美那一刻,身心因内分泌的化学作用而感到愉悦,同时也清楚知道这是历尽千辛万苦换来的甘甜。不光是学习魔术,其它各行各业譬如体育、学问和商业等等,都是一个道理。
我举个难听的例子啊:跨栏,虽然你有可能被人黑得如翔一般,但只要不放弃追求,光明总会在前方。
没有人总是在失败的。如海鸣威所言,人只会被自己打败,只要自己不认输就不会败北。
我怀抱着励志的心情,有些好奇地对汀兰问道:“你学这个魔术花了多长时间呀?”
“没多久呀。”她回答我。
“诶?”
“当初我用‘TrickEyes’看时,就已经把对方亲手操作的细节、想法和手法记录下来了。”她扶了扶眼镜,“因为‘TrickEyes’,我已经把半学期的课程全部预习好了。”
我猛然记起汀兰的中文是如何速成的:抓一些普通话培训班的学生和几个中国人看一看,自然而然就会讲了!对她而言使用“TrickEyes”是日常,可是对于我们这些没有这种逆天能力的渣滓而言是无法想象的梦境。
这是开挂啊!这是作弊啊!快向那些挑灯夜战学习外语的学生们和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魔术大师们道歉啊!
“嗯?……噢噢噢噢!”她恍然大悟我的心情,急忙补充道,“那那那那那个,我也是实际操作了好几次才会的喔!那个时候真的是焦头烂额呢!心想自己怎么这么不争气,做不出和别人一样、一样的效果出来……”
汀兰说这段话的时候视线乱飘。
这显然是心虚的表现啊。她是怕我指责她。
“对、对不起啦……”
“就算道歉也还不回来我刚才励志的心情啦!”
我难得自己感动自己,给予我感动的人却泼我一盆冷水。
待她收拾完毕后,天色已晚。街上行人寥寥,路灯一盏一盏呼应地点亮。居民的房屋都灯火通明,估计他们正在和家人们共进晚餐。
“都七点了,”我说,“不就几个玻璃缸嘛,花这么长时间。”
我没有责怪汀兰的意思,但我的肚子有。
“还有其它的要收起来……”她眨巴眨巴大眼睛,有点可怜兮兮的样子,“呜呜,人家也饿了啦,好想快点吃个饭唷。”
“啧啧,得了便宜还卖乖,饭钱不都是我付的?”
“我也有好好地出一份力哎!上次我们A级魔物讨伐不是挣了不少钱吗!”
“嘛,说的也是。”
上次A级魔物讨伐完的第二天晚上,月弦部长就往我的卡里打了一笔不小数目的钱,够我包养汀兰好几年了……咳咳。
言归正传,我们正往小区的方向走去。虽然我的右手好得差不多了,但是这么晚,还是找家不错的餐馆下馆子吧。我就记得前面有一家牛肉店生意不错。
我们路过身旁最后一盏亮灯,街上孤独的两个影子随即融入前方的黑暗之中。
啊咧,我记得前面的灯没坏啊?
莫非现在开始流行灯火管制了吗?又不是会有什么大怪兽蹦出来然后军队出击之后还会遇到幼女什么的。(注:出自《世界征服谋略之星》第一话)
一阵阴风吹过,冻得我虎躯一震。
“等等。”
我伸手拦住仍想继续前进的汀兰。
“干嘛?”
她说话好声没好气地的。看来真的是相当饿了。
我用下巴戳戳前方:“你没感觉到吗?”
“感觉到什么?”
前面杀气很重!
我不作声,静静地听着前方小巷的黑暗深处——有逐渐走来的西装鞋踢踏声。
脚步声有些儿大,而且其中有异样……可能是两双鞋走路的声音。
另外一种似乎是高跟鞋。
汀兰也注意到那边有什么人正在过来。
霎时,脚步声停下。
一片黑暗之中貌似有什么东西抬起,发出微弱的十字星光。
“!!!”
我的身体迅速反应起来。
这一周多我一直忐忑不安的,甚至抽空去锻炼身体。
“砰”
一团迷你的黑色物质疾速飞来,吓得周围动物鸡飞狗跳鸟离巢。我下意识变出两把柳叶般的小刀,伸出巴掌用两片小刀夹去!
“滋——”
一颗硕大的黑色弹丸摩擦火花,冒着腾腾的热气,停在我鼻尖前。
如果我不是切身体会到金属硬度,或许还以为飞过来的是济公丹。
看来我也是饿疯了!
我当机立断,丢下手中的弹丸,左手抱起吓得不轻的汀兰。
“砰”
第二发弹丸射过来,反应过来的汀兰用纸牌切开。
“赤那,快跑!”
“噢噢噢!”
因为肾上腺素暴增,我忘却右手的伤口和肚子的饥饿,飞也似的跳上沿边的矮墙,用公主抱抱着汀兰展开亡命飞奔。
“砰、砰、砰、砰、砰”
弹丸不停从后方追来。
我揣测对方射击的心理,预判敌人开枪的刹那和考虑对应的位置。我灵活地转动身体和上下跳跃,五发子弹统统擦身而过。
(赤那,好厉害!)
汀兰在我怀里眨着闪光的双眼,眼神里充满崇拜。
虽然我没看到。
附近的某个老百姓不耐烦地打开窗,破口大骂道:“我操,谁家孩子大晚上放蜘蛛炮?”
不远处另一扇闭着窗的住户用虚幻的声音吼道:“傻逼,真枪啊!”
“哈?!”
起初骂脏话的人哽塞了。紧接着这片区域住户统统关窗熄灯,他家也照做了。
喂喂喂,虽然扇美市还存在枪贩,但是你们不要这么整齐划一好吗?帮忙报个警也好啊?
哇啊?!
一颗弹丸击中我的脚下,吓得我脚一滑掉下矮墙,往旁边的沙坑里坠去。
噗通,我和汀兰不重不轻地摔在一滩沙子上。
“好疼……”汀兰扶着脑袋,灰头土脸的。
“你压着我还敢说痛……”
话说到一半,我的右手传来锥子刺穿手心似的疼……而我只能咬牙坚持。
汀兰看见我的狼狈模样,赶忙站起来,焦虑地拉起我左手手臂,想要拽我起身。
可是有一道黑影已经站上矮墙。
“克瑞斯特尔——”
如鬼魅般幽幻的男声自黑影传来。
在昏暗灯光的陪衬下,那是一名身穿华贵衣裳的红色西装男。
黑夜中他竟然戴着墨镜,十分违背常理。
我从他身上闻不到凡人的气息,只有满满的杀气。
汀兰仿佛见到十辈子都不想见到的人,恐惧、惊慌和难以置信同时爬满她的脸。
墨镜男面无表情地举起手中黑金色的燧发枪。
怪不得刚才那玩意儿我称之弹丸而不叫子弹!原来是这种过时、华而不实的枪械!
不过我真的饿得不轻……
生死关头我怎么还有闲心吐槽别人!?
黑洞的枪口朝向我,恐怖蔓延全身,我汗毛倒竖。
不想死……
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
忽然,娇小的背影张开双手,挡在我前面。
汀兰!?
我无法叫出声,因为过度的惊愕已经让我忘记喉咙的作用是什么了。
那男的果真没有开枪。
“克瑞斯特尔,那是你的选择吗?”
他手中的枪很稳。
“……”
汀兰咬着嘴唇,用仇视的眼神和无言的沉默回应他。
汀兰……
“呵呵呵呵,你还是那么倔强。”
墨镜男的语气显得格外冷酷。他时不时晃动枪身,可是准心一直在我身上从未偏离,“克瑞斯特尔,你应当知道支配这个世界的法则只有力量,”他说,“力量至上,没有力量什么也谈不上。这个男人太弱了,并不值得你保护。他只会耍耍小聪明,让你无可救药地迷恋上他。”
他是在说我吗?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一边假装静静地听,一边用左手从口袋里抽出中指长度的刀片。
因为是危机时刻,所以我也顾不上那么多道义问题了。
“让开!”
我一个翻身,用右臂支开汀兰,左手投出飞刀。
黑身白边的单刃小刀划破空气,闪耀着刀光。
墨镜男用早就对准我头颅的燧发枪扣动扳机。
可是弹丸还未从枪膛射出,我的飞刀就已经进入其中,从内部直接破坏弹丸进而炸膛。
他吓得猛弹开手,丢开枪支。
(好快的刀……但是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空中翻转的我还未落地,他一边丢枪,另一边迅速用另一只手掏出新枪。
“自作聪明!”
“!?”
这一次我反应不及,也不清楚为什么刚刚我只摸出一把飞刀。恐怕脱离战斗许久,有些本能不可避免地退化。
然而一切发生的是如此之快:汀兰的身体还在倾斜、圆睁不可思议的双眼;我在空中翻转落地,鞋尖轻轻碰到沙子;墨镜男扣动扳机,弹丸在枪膛里由火药点燃炸出、还未从枪口里射出……
时间为了让我看明白自己怎么死,好像故意放慢了速度。
没有星光的漆黑夜空、依稀的微薄云翳、空气中弥漫的夜晚香气和一丁点刺鼻的硝烟味,墨镜男那头竖直、挺立的如火般的红发、围绕学校一周的矮墙、飞行的黑色圆球……
咦……原来这里是学校啊……
刚才没能想起来。
我会死在学校里么……
第二天学校会报道上学典礼晕倒的男子因枪战死在这里吗……
……
不想死……
不想死啊!
但是我在空中无法调整自己的姿势。
我不是天使,我没有翅膀。
所以我是必死无疑。
可是为什么我会遇见这样的事情……
为什么我的运气这么背……
我只是想做一个普通人而已……
为什么还要让我丢脸、让我绝望!?
谁……
谁来救救我!!!
“叮”
一声脆响,身高一米八的背影有一只手变成黑白相间的铠甲。
正是他用那只钢铁的手接下对方的弹丸。
我因为这个背影看得入神,脚腕一软,摔进沙坑里。
“喂,这么不礼貌的打招呼方式,”
黯曜抬头,怒目圆睁。
他攥紧手中的铅质弹丸,捏得粉碎。然后反手松开洒下铅粉。
“你知道这样会伤害我的朋友吗?”
他的声音变得凶狠、可怕。
“当然知道,”墨镜男弯起轻浮的嘴角。
他站在墙上,稍稍欠身行了个礼。
“终于让我见到你了,尊敬的——独角的讨伐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