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汀兰说还有约会——天呐,她一口气也交太多朋友了——我则出来办自己的事情。
“那眼神什么意思嘛……噢,知道了,放心啦!我会好好筛选朋友的。”临走前,汀兰俏皮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手掌张张合合,说掰掰。
哎呀,我不得不感叹,现在的女孩子真是长得越来越可爱哩。
披一件红色马甲,走上街。秋风倏倏掠过,人行道上,香樟树叶沙沙响。
人们大多披上一层薄衣,尤其一些爱漂亮的女孩子,穿着轻飘飘的披肩,像花仙子似的。
徒步好一阵子,我想:要找的那家餐厅,就在附近吧?
果然,马路对面,貌似忽然出现一家纯白的餐厅。
我走过去。玻璃门上边,大大的可爱字体,写着“雪白之家”,还有一行英文小字“SnowWhiteHouse”,这是一家以白色为基调来装潢的家庭餐厅。比起其它花花绿绿的店面,它在沥青路上格外显眼,可是路过的人熙熙攘攘,却没有多少人能够发现它。
店内除了白花的绿色茎叶、阳光照进的黑色阴影之外,靠窗的长桌长椅、墙上和柜子上的装饰物,像白熊,白盒,挂画之类,甚至柜台,都是一片白。
就连空气闻起来都是白色的。
之所以有的人发现不到它,是因为它是存在于虚幻与现实夹缝中的一家“白店”,只开放给有烦恼、情绪低落、饥肠辘辘或希冀找到这儿的善良人。若不符合上面四个条件的其中之一,单凭人类的肉眼是见不到这家店的。
雪白之家自几年前开张至今,关于它的事情,在网上和街坊传言中显得十分神秘,颇有“都市传说”的味道。
我算是跟这家店有点缘分。
我拉开玻璃门,头上、即门框处,铃铛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
“欢迎光临雪白之家~”热情洋溢的女声说,“请问客人您是一个人还是——咦?”
“好久不见,阿尔法(Alpha)小姐。”我点头道。
“哦呀,哦呀——哦呀哦呀哦呀!”她用一只手捂住因吃惊张大的嘴。
阿尔法,头发雪白、肌肤雪白、衣服雪白、鞋袜雪白——素裹的北国服饰,不大像女服务员——中长直发的她,除了红瞳和樱色唇之外,宛如一张白纸。她有血有肉、纤美漂亮,可同时又给人一种纯白雕塑的美丽。
而后,她开心地朝店内招摇。
“蓓塔(Beta)、伽玛(Gamma)、德尔塔(Delta),瞧瞧是谁来了!”
“……”同样全身雪白、但绑了单马尾麻花辫的黄瞳女性,从服务台后方的厨房走出,一言不发。
“怎么啦,姐姐你难得那么兴奋,是见到帅哥了吗?”一样雪白、但绑着两道月牙般双马尾的橙瞳女性,一见到客人,便露出喜悦之情,“哇,这是、这是!赤那小弟!”
“你好,蓓塔小姐。”
“好久不见啦~”
蓓塔小姐马上朝我扑了过来。我刚做好心理准备,却没想到她在抱我之前,急刹车,翘起脚尖,大大咧咧地拍拍我的肩膀,害我有点点小失望。
“哥哥!赤那哥哥!”有个身高不及我一半、头戴一顶小毡帽的绿瞳白发幼女,从姐姐们身下钻出,抱住我的腿,“赤那哥哥,偶好想你呀!”
“唷,德尔塔妹妹,”我蹲下来,抱起她,托到手臂上,“有长大一点吗?”
“唔唔……”德尔塔摇摇头,“虽然没长大,但能见到哥哥,偶,每天都这么大噢,没关系!”
她精神饱满的发言感动了我。
德尔塔,与大姐阿尔法的披肩直发、二姐蓓塔的双马尾和三姐的单马尾三股辫不同,她是在场惟一一位卷发的女生。她们四姐妹,瞳色按红橙黄绿的顺序,阿尔法(红)为大,蓓塔(橙)其次,伽玛(黄)再次,最后是德尔塔(绿)。她们的名字象征着α、β、γ和Δ四个符号。
“哦哦!”我用戴着黑手套的食指,勾了勾她的小鼻子,惹得她直发笑,“不长大是不行的啊!不长大哥哥就没办法娶你啦。”
“呜……”
德尔塔一眨眼从笑脸变成哭脸。
“行啦行啦,”阿尔法闭上一只眼,“老是欺负我们妹妹的话,我会把你拉进雪白之家的黑名单哟?”
“哇,你们这家白店还会有黑名单?”我很惊讶。
“怎么不可以有?”双马尾的蓓塔环抱双手,“对一个一年以上没主动找过我们的人,就该拉黑!”
“先……先坐下……谈谈吧……”一旁,语气较为阴郁的是伽玛,三姐。她是这家餐厅的大厨,寡言少语,平时并不迎客。
“过来吧~”
阿尔法小姐双手接过调皮的小德尔塔,我得以行动。我双掌合十做个“谢谢啦”的动作,阿尔法只是笑笑。
我看了看,挑选里边一张四人的圆桌,坐下。蓓塔小姐和伽玛小姐分别拿来饮料和甜点。
嘛,至少饮料和甜点不是白的。
“呐,赤那,”阿尔法小姐调整好德尔塔在她腿上的坐姿,“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了?”
“就是就是,”蓓塔小姐挑起眉毛,很生气的样子,“还非得挑早上十点来,店里都没客人!”
“……”伽玛小姐则沉默不语。
“这不是怕会耽误到你们店里生意嘛……”我问,“你们这一年生意做得怎么样?”
“不好不坏吧~”阿尔法小姐笑着说,“像我们这样逃税漏税的店,还是很有信心做下去的哟~”
“这种事情光明正大说出来,不大好吧?”我说。
收税的人或者城管,在四项条件之外么……
“你们不是常说言论自由嘛?吹吹牛还是不犯法的~”阿尔法小姐的笑意更浓。
蓓塔小姐眨着橙色的眼睛,看着我,直入正题,“赤那小弟,突然有事找我们姐妹,是有什么事吗?”
“事?倒是没什么事……”
“赤那,别骗我们。”阿尔法一眼看穿我的心思。
阿尔法小姐凭借红瞳,自称“真红之眼”,拥有直视他人心理活动的能力。虽然这能力是她瞎编的,只是她阅人无数,经验丰富罢了,但是,作为该店的总负责人,她的话语权,无需置疑,份量是最重的。
理所当然,我很尊敬她。
“我们还不了解你吗?什么事情都急着自己解决的赤那小弟,如果不是遇到解决不了的难题,是不会来找别人的。”阿尔法小姐说,“而且你有那么多人可以去找,可为什么偏偏找上我们?”
“啊……您……您真是越来越像英菲妮特小姐了。”我忽然说。
“……哪有,”阿尔法小姐白纸般的脸上竟现出两道红晕,“主人是最厉害的。我们四个再怎么比,也不过是主人冰山中的一角,甚至连一根小冰刺都算不上。”
我跟她说不要谦虚,然后一五一十,把昨天遇到疑似S级魔物的事情,还有“漆黑夜里的舞步猫”的事情,给她们说一遍。
“因此,”我深吸一口气,很严肃的样子,“我是来寻求雪白之家的保护的。”
“……”“……”“……”
但是她们的回答却并不痛快。
“这样呀……”阿尔法小姐垂下头,沉思。
旁边坐着的蓓塔小姐抱着手,左垂头右垂头,把双马尾甩过来甩过去。
伽玛小姐则依旧寡言,端端正正地坐着。她的脸上没有表情,身体也不曾偏移一毫米。
就只有天真烂漫的德尔塔小妹妹不明真相。她左晃右晃,在阿尔法小姐的腿上,鼓起脸撅起嘴,一副很不高兴的模样。
“很抱歉,赤那小弟,”阿尔法小姐代表雪白之家发言,“我们没有办法保护你。”
我早就猜到会是这个样子。
“没事,我也不是抱很大期望的。”我说。
“真的很遗憾,”阿尔法小姐低垂着眼睛,“我们雪白之家四姐妹,没有任何一个,可以介入你们什么所谓猎魔的世界里。我们没有战斗能力。当初主人送我们到这儿,就不是想着要付诸武力什么,她只是提供给我们实现开店梦想的机会。”
“嗯……”
她看我不是很满意的样子,便悄悄打开话匣子:
“其实,生前,我们都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阿尔法扫了在场所有者一眼,低头,露出爱怜的表情,“我们姐妹,蓓塔其实是蓝色头发的,伽玛原来是紫色头发,小德尔塔……”阿尔法挂着慈祥和哀伤的笑容,抚着德尔塔的卷发,“小德尔塔是黄色头发的。”
“呃,你们……”我哑然。
她们四人,除了瞳色以外均是白色头发、白色服装。四姐妹,每一个都长得貌若天仙——德尔塔太小,应该叫美人胚——这都多亏了那头发如雪。现如今,她们告诉我,她们从前的发色,蓝色紫色黄色,我压根儿记不住,没有红橙黄绿那么好记。
“我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蓓塔小姐补充道。她的神情显得有些悲伤。
伽玛小姐则静静地点点头,黄色的眼瞳蒙上一层阴影。
“我们之所以会在一起,是因为刚好同时被卖到同一个村庄的同一家酒馆里,”阿尔法小姐说,“在我们那里,女性被当作奴隶、并且是被当作一种交易品,被随意贩卖的。那里的社会对我们而言,没有丝毫自由。那个时候,我记得……男人抓住蓓塔的头发,往两边使劲拽;伽玛不说话,就一直挨打,被打到叫出声为止……最小的德尔塔,更是小小年纪端盘送菜,摔碎一个盘子就要吃老板十个巴掌。”
较大的三姐妹都阴下脸,皱眉。惟独德尔塔,像是听着她从未了解过的故事,兴趣盎然的模样。
可是她听得懂吗?
我心头一紧。
“德尔塔的记性很差,我怀疑就是很小的时候被虐待导致的……她现在大约是完全忘光了。伽玛……伽玛她应该是我们姐妹中受苦最严重的人了。”
阿尔法小姐瞥了伽玛小姐一眼。
然而伽玛并不说话,只是摇摇头。
“姐姐……”蓓塔小姐快要哭出来似的。橙色的眼睛眨呀眨,就像是榨出果汁一般,“姐姐……你为什么不说你呢,姐姐……姐姐你最精明能干,做事简直完美到不可思议……明明可以不受惩罚的,可是你为什么偏偏要扛下我们所有人的罪孽?最后……最后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你被打死……姐姐分明没有做错什么……”
“这不是罪,蓓塔……”
阿尔法小姐望我一眼,我便明意,接过调皮的德尔塔,让大姐阿尔法可以凑过去,去好好安慰容易活泼但也容易激动的二妹,蓓塔。
阿尔法小姐摸摸蓓塔小姐的头:“错的不是我们,错的是那个社会、是那个世界……但是主人最终还是带我们来了这里。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发现一切都变得闪闪发光、充满希望。现在也有了属于我们自己的一家门店。”
我可以赞一下社会主义么?
“那个,请容许我问一下,”我说,“一开始英菲妮特小姐就是你们的主人吗?”
“笨蛋!”蓓塔小姐红着脸,从阿尔法小姐怀里探出头来,“用脑子想想都知道不是吧!如、如果最开始就是主人、是主人她的话……我们……我们就不会……呜呜……”
蓓塔小姐紧紧抱住阿尔法小姐,失声痛哭。
“啊……啊……”
我哽咽半天,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既然之前提到“生前”,意思就是说她们全都已经是死过的人了。
竟然连那么小的德尔塔都不放过……
“……”
伽玛小姐不说话,向我递来一块洁白的手帕,里面夹着四颗颜色各异的玻璃纸包装糖。她看着我,朝蓓塔小姐那儿点点头,示意让我去道歉。
我悄悄对伽玛小姐说了一声“谢谢”。她并没有回应我什么,那双漂亮的金黄瞳,已经是对我最好的回应。
我起身,往蓓塔小姐那儿走去,“那个……对不起……”随即递上刚刚得到的东西。
“哼……”
蓓塔小姐快速夺过我手中的东西,开始大力喷鼻涕,然后把头埋进手帕里。那四颗糖果掉去地上,还没落地,我弯下腰一伸手,就都夺回来了。
“这样就好。”阿尔法小姐露出淡色的笑容,说,“赤那小弟,可能我们的遭遇你在很多地方里看过很多,但是重点不是这个。我们是想说:除了几乎无所不能、神通广大的主人,不巧,我们这里没有人能够帮到你。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白跑、白期待一趟。”
“不不不,您千万别这么说,”我用左手挠挠头,“是我失礼冒犯到各位了。自己的问题应该自己解决,就当我没问过你们。这次请全当作是我久违地来到雪白之家,来跟你们问声好的。”
“嗯嗯……”阿尔法小姐点点头。
“彩礼呢。”蓓塔小姐从手帕里探出头来,眼白和脸都有些发红,“我问你,彩礼呢?”
“呃……”
“喔,你丫!”蓓塔也不管哭脸有多么影响形象了,手帕一丢开,那些淡红色就像在白纸上,显眼得不行。
“两手空空来到这里,就算跟我们问声好!?”
“呃……”
我竟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