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有先败,才能再赢。”
她的话语透着坚定,容数在她瘦弱的身上隐隐看到了熟悉的气韵,像极了往日的老大。
“退可退,可若退了,如何跟将士们交代,退了,又有谁来主将,对抗白舒玄?”
她终于动了,放开那人的手,她撑着床沿慢慢站起身,许久不曾活动的双腿有些颤厉,可她的目光却是十分坚定,她凝着床榻上那人紧闭的双目,那双眼,睁开的时候,有着这世上谁也比不了的柔情。
“我!祧”
容数并未如想象中的惊讶,他的语气有着几分不似以往的张扬:“你要背叛白舒玄?”
“从来没有归顺过,何来的背叛?”她与白舒玄,仅是合作关系,且这合作的主导者,是她自己。如今白舒玄对他下如此重手,让她在如之前那般的助他,怎么可能珐?
“你的能力,老大经常赞赏,你既然这般说,我便信了。我这就去传令,在最短的时间将大军退居后线,老大昏迷间,你有任何的命令,尽管告知我,我替你办!”
容数说完,匆匆离去。嘴上一直对她有所芥蒂的少年,此刻却显得十分冷静。
寂静的主帐中,没了喧闹的人声,外面偶尔来回的脚步也惊不到主帐里一站一躺的两人。季音凝着床榻的上的人,渐渐红了眼眶。
没了一开始的听闻他重伤的心悸,恢复了平日里的季音,她哪里还看不出这其中的玄机。他受这样重的伤,还是因她而起,一直敬重他的容数,又怎会那样简单的放过自己,还在军中维护她,让她进了主帐探看。她让容数去东清偷取伤药,白舒玄是何人,东清那营中,即便大胜后有所懈怠,容数要想成功盗得伤药,没个几天的踩点,加之前后有人接应,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可他那样快的速度,仿若直奔东清而丝毫未受阻拦,那只会有一个可能,就是他根本没有前去……
容数会骗她,怕是受了人的知会。会有谁能让容数这样听令的?伸手抚上他昏迷中皱起的眉头,这样以身相逼,你又可知我是多么的痛?
清澈的水滴落在他干涸的嘴唇之上,是因为我所做的那些让你为难了吗?是因为我,让你不知所措了吗?所以,你决定用这样决绝的方式,逼我回头?可是你这样沉沉的躺在这里,可知我心中是何等的伤痛?
容数出了帐外,抚着跳动不已的心脏,重重的吐了口气。不错,从老大受伤到现在的一系列动作,都是老大与他商议过的。季音如今的处境,早已不似之前的那般简单;前有叛国之罪,后有罪臣之身,若西辰不灭,她便再无踏足西辰的可能。老大不会让西辰覆灭,可以老大对她的在意,他又怎么可能容忍她流落在外?除非,在班师回朝之前,季音能有足够大的作为,推翻一身的罪责,而这足够大的作为,眼下来看,哪有战胜白舒玄来的直接?
于是,老大用自己替她布了这样大的一个局。老大知道她倔强,她如今认准了借白舒玄报仇,在多的口舌也不会让她回头;可她心里又是那样柔软,虽然容数觉得,她没有老大爱她那样的爱着老大,可是老大却认准了那人有着不输于他的浓烈的情感。那一剑他不躲不避,因为他在剑身刺来的时候,想到了两人的未来。如果,能让她回头,如果,能让他再将她永远拥在怀中,别说一剑,便是万箭穿心,他也愿意尝试!
西辰大举后退的动作,早有眼线禀告给了白舒玄。帐中只有白舒玄细细弄笔的声音,白洛在一旁大气不敢出。终于,那厢主子放下手中的笔,他这才上前开口。
“主子,他们定是失了主帅,军心打乱,既然他们后退了,这是我们最佳时机,是否一举攻上,吞并他们?”
他这样激动的声音并未引起白舒玄的注意,座上的人懒懒的揉揉额头,声音却是带着几分压抑:“季音呢?”
她?她不是在西辰营中招安吗?这许多日过去,丝毫不见她有所成效。更有探子回禀,她与苏致卿举止亲密,态度不明,怕是早已心思不再了!
“主子,那季音本就是西辰人,若是苏致卿有心让她回头,只要给她许上几分好处,再者,她之前在西辰已是备受尊崇,对我们反悔,我并不觉奇怪。早知道,主子就不应该让她前去的,这不是给了她反悔之机吗?”
案桌上突然传来砰的声响,白洛吓了一跳,抬头却见是案桌上的人一手打翻了砚台,墨色的汁水瞬间沾染了满桌的纸张,一片混乱。
白舒玄坐在那里,没有丝毫表情。只是在白洛充满疑问的目光看来时,他淡淡一笑:“白洛,谁都可以背叛我,唯她不行。”在他做了那样的决定后,她若要离开,便是天涯海角,他也要将她抓回来!
“可是主子,她如今都不再跟我们联络了,她在那边的一举一动,若没有探子回禀,我们丝毫不知。若是她重归了西辰,有了她这个主心骨,我们要想让西辰民心所向,必是难事一桩。”
白舒玄如何不知道这些,只是他知晓了那些事,心中便认定了她与西辰再不能有所
tang瓜葛。苏致卿如今重伤在身,即便死不了,短时间也不能在出战;只要她乖乖待在自己身边,等到大局已定,他必会风光的带她回程,许她一世长宁!她是个聪明人,他那样的动作,她必是看的清楚,眼见大仇将报,她会知道如何选择的!
“白洛,她不会背叛我的!传我的命令,既然西辰已是败军之象,我们乘胜追击,用最短的时间,了结这场战事!”
主子这样信任那敌国臣子,也不知道那季音如何本事,竟然得主子这般挂念。白洛不甘心的点头,却是只得领命而去。
寂静的主帐中,白舒玄闭目深吸口气。你一定不会背叛我的对不对,只有我才能让你恢复林府的清白,只有我才能让你报的此番大仇!你只要乖乖的等着我,我不需要你助我,我只想让你站在原地等我。
我承认,这短短的时间,我已被你吸引;你的坚强与气韵,让我深深着迷;从没有一个女子,会让我这样惦记不得,季音,你只能是我的,而苏致卿,作为败军之将,没了他,你才会一心一意的将目光放在我身上!
“报!东清大军,攻过来了!”
容数一个激灵,他没想到,就在他们退至后方的短短时间内,白舒玄竟然就这样大肆追了过来。他是打算,就这样了解掉他们吗?
挥退了侍卫,容数眉头皱的老高,进了主帐,一眼看见榻前坐着不动的人。在她面前,是面色苍白,昏迷不醒的苏致卿。老大伤势颇重,且加之失血过多,一直昏迷着,丝毫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老大昏迷着,她就这样一直坐在他跟前,不吃不喝,这样一番这趟,那脸色,跟老大也有的一拼了。
眼下情况紧急,容数不再客套,直接上前询问出声。
“白舒玄大军攻过来了,我们如何准备?”
已经两日不曾用食,季音只觉眼前有些恍惚。连苏致卿的面容她都看的不甚清晰,不过这样恍惚间,也让她好好的沉思了一番。这世上,林府已不再,灭门的仇人也死了,她作为遗孤,不能为林府报仇,着实让她悲戚了多年。她本以为,借白舒玄的手,让西辰动荡,这样,爹娘的冤魂,也能得到几分慰藉;可是这中间横着一个他,一个这世上,唯一让她牵肠挂肚的冤家!
相识那么多年,他的为人没有谁会比她更清楚了。他忠义,赤诚却也心思纯正。于是,在百姓与她之间,他做了这样一个惨烈的选择。都想保全,便只有自己受伤……
“化整为零,白舒玄并不想赶尽杀绝,他想要一统西辰,便只有牢牢抓住民心;所以他不会对百姓有所作为,可是这军队,他却是绝不会放过。只有大家散开,让白舒玄顾及不暇,才能有机会,抓住他的命脉,一举击破。”
“他的命脉是什么?”
“皇位!”
容数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跟他们眼下的情况有什么关联吗?
季音抚着床榻起身,刚站定,却猛地晃了晃,容数看的惊吓,一把扶住她,却被她避开。
“容数,你的武艺承至苏致卿,那必是极为厉害的。眼下,我有一桩任务要交予你,你务必要办妥。”
容数点点头,早有老大的吩咐在前,加之如今的情形,听她尚有几分机会,不听的她的,便只有等着白舒玄的战刀砍来了。
“以白舒玄的兵力,要想胜他,凭我们现在的实力,实是不现实。我们可以蛇打七寸,白舒玄最为在意的,便是那最高处的尊位了。东清皇帝已年迈,可东清却不止他一位皇子,他虽贵为太子,暗里不服他的人,大有所在。所以,他才会迫不及待的自请出战,只不过想要有翻作为,堵住那些人的嘴罢了。”这样一番话让她有些口干舌燥,容数听得认真并未注意,季音摸摸榻上人的手臂,又缓缓开口:“我让你去一趟东清,借助暗卫的力量,潜进东清皇宫,刺杀东清皇帝。东清皇帝一死,朝堂必定震乱,白舒玄对皇位势在必得,不可能放任朝着的那些人作乱,他必会在最短的时间赶赴回朝,登基为帝。届时,他大战未胜,给了那些觊觎皇位的人最好的理由来质疑他为帝,白舒玄若想坐稳皇位,少不得一番整治。少则几月,多则几年,到时候,这天下分局又是如何,谁也说不准。”
容数内心波涛汹涌,面上亦是不可置信。短短一番话,将如今的情境说的一清二楚。且,往后的数年,都被她几句话给定了型。
“我,我,我这便去准备!”还是不敢相信啊,眼前这样艰难的局面,被她几句话便迎刃而解。那些让自己愁眉不展的战报,现在看来,算的什么东西?
“容数。”
刚要踏出帐中的脚步猛的停住,容数现在看她的目光都带着不同,隐隐有了几分对待老大时才有的恭敬。
“刺杀一国之君绝非易事,其中危险重重,一个不慎,便是谁也料不到的结果。你是他的属下,他有多在意你这个属下,我也知道几分。你可要清楚,此一去,能不能回来谁也不知道;若是你回得来,大家都好;若是有个万一,你可后悔?”
容数透过她的肩膀,眼神落在床榻上的人身上,他笑笑,一如初见时的傲慢少年:“自老大救下我的那刻起,我这条命,便是他的了。这些年,随他南征北战,被他亲自教授武艺,识字认书;他让一个平方的少年便的不再平凡,你不会知道我有多敬重他!如今,能为他,为你们,做上这点小事,容数有何后悔的?”
他就那样义无反顾的出去了,将季音的命令下达到整个军中,训练有素的将士们开始四散分开。容数留给她和苏致卿的,是军中最为厉害的侍卫,足以在躲避中,护住他们的安危。
唯一让她担忧的,是苏致卿不能移动的伤口。稍稍搬动他的身体,就能听见他疼的抽搐的呻吟。她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尽管随行的军医说并无大碍,可她伸出去的手还是颤抖不已。
将人放在担子上,山路崎岖,一路颠簸的行程,她越来越冷厉的面容,只让一旁的侍卫越发惊心。他们并未做什么呀,怎么这季大人脸色这样可怕?
好不容易越过一个山头,侍卫将担子放下,搭建帐篷露宿。他们如今是在等。一路躲避着白舒玄的大军,一边等着容数那边得手。可这样餐风露宿,也不见得多轻松。夜里不能点火,虽是已快入夏,可是凉风吹面还是有些寒意。尤其是重伤在身的苏致卿,吃了一日的冷风,夜里突然发起高烧,一直贴身照顾他的季音第一时间发现,老军医被她凄厉的叫喊吓的魂都没了,颠颠的跑过去,替苏致卿细细把脉。
苏致卿虽然体格好,可也架不住重伤后这样的颠簸,且风吹日晒的,没有好的环境养伤,伤势转重,也是情理之中。
“这……这,将军这高烧是受凉所致,若不能尽快将烧势降下,伤口受了感染,可就不妙了。”
简陋的帐篷中,只有几束稻草铺在地上,苏致卿躺在上面,呼吸加重。季音看的心脏抽的紧,有种呼吸不过来的颤厉。
不妙?就是不懂医术的她也知道,若是不能好好将养,他怕是会有性命危险。可是追兵在后,不能点火,这样的凉夜,他要如何取暖?
本就是轻装上路,哪有过多的衣物让他取暖,外面的将士都要守夜,没有衣物如何御寒?季音想了想,蹲下身,将他面上沾到的木屑细细摘掉,轻声开口:“你下去吧。”
军医躬身告退,临走还不忘嘱咐:“将军若是高烧再不退,我等就是明知会被发现,亦要替将军引火驱寒了。”
倒也是衷心,你又这样的下属,一定很是高兴的对不对?将他皱起的眉头细细展平,季音脱下外袍盖在他身上。可那薄薄的单衣哪里管用,他昏迷中都感觉到冷,嘴里无声呢喃着什么,她凑近去听,不过是一句简单却又让她瞬间落泪来的情话……
他昏迷中呢喃的那句,不要离开我身边,直接却也伤情。越来越多的水滴落在他面上,他似是有感应般,一直闭着的双目竟缓缓争了开来。
在他之上,是她清丽的面容,他墨色的瞳孔里印出她透亮的容颜。
“哭什么?”
想抬手替她拭泪,却发现,竟是连呼吸,也要费劲所有力气。不免有些无奈,可能睁眼便见到她,又让他觉得开心,这样想着,嘴角浅浅上扬,是个十分明显的微笑。
季音还没有在他醒来的刺激中回神,就听见他低低的笑声传来,这下,是真的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