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我是孩子的父亲,抽我的血
谁也没想到,在这喜庆的日子里,岩岩会突然出事。
黎叔从陌家接了岩岩之后便径自往苏宅而去。
因着陌老爷子这边距离市中心有一定距离,事故发生在一段开入市区的那条环山公路上。
后头的一辆桑塔纳突然超车,恰巧前方另一侧车道迎面而来一辆大卡车。
桑塔纳为了躲避大卡车便掉转车头,直接便撞向了岩岩所在这辆车。
也不知是不是该说岩岩幸运,环山公路另一层深不见底的悬崖,黑色的房车在被冲撞之后,司机紧急制停转弯,最终黑色的房车撞上厚厚的山体。
一声巨响,仿若地动山摇。
车头凹陷,即使车的性能极佳,可还是免不了冒着白气。
不过短短时间,这边的道路瘫痪。
至于肇事的桑塔纳,则趁机逃走了。
唯有那故意遮挡的车牌,让人不免疑惑车主是因为自己遮挡了车牌才肇事逃逸,还是因为这场所谓的车祸根本就是他蓄意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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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
岩岩被送往手术室,一切却并不顺利。
除夕夜,家家户户都忙着过新年。
即使是医院,也有了懈怠的时候。
好在苏司年得知消息后便第一时间火急火燎地联系了他所认识的几个专家,千拜托万拜托地才让他们在大年夜的时候还帮忙坐镇。
车祸发生时,岩岩并没有系安全带,而是小脸蛋紧绷着,对于不能和麻麻一起留在太姥爷家过年的事情,摆明了闷闷不乐。
小孩子,其实大多哄几句他也便高高兴兴地回去爷爷那边过年了。
可关键是,先有苏衍止信誓旦旦地对他说和麻麻一道儿过年,又有他从裴公子那边运来了一大堆过年烟火,即使再早熟又如何?遇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岩岩便开始认起了死理。
陪麻麻,太姥爷家过新年,放烟花。
这三样,便串联成了线。
突然之间这三样全部都被剥夺,他又怎么可能开心得起来?坐在被黎叔接走的房车内,司机在前头有条不紊地开着车,安全至上,至于黎叔,则坐在后头陪着他,看着他板着张小脸鼓着腮帮子朝着外头看却愣是不理他的样子。
这小家伙之前可是叽叽喳喳个不停,亲热地喊他一口一个黎爷爷。这会儿居然这么和他撇清关系都不愿意搭理他了,看来是真的伤心了。
车子突然之间毫无征兆地剧烈颤动时,黎叔下意识便将人给紧紧地揽在了自己怀里头,用自己的身体将他紧紧护着。
两人都没有系安全带,当车祸发生,那剧烈的颤动将人使命地抛起。
担心一只手抱人的话很可能将他脱手摔出去,黎叔下意识选择的双手都紧紧地抱着他,并不敢抽出手去稳定自己的身体。
最终的最终,当前头的司机额上流着血打开后头的车门时,看到的便是两人躺在地上的情景。
黎叔的脑袋似乎是磕上了车内的冰箱,血不断流了下来,那身万年不断的燕尾服管家装上,那黑色的衣服上,似乎颜色愈发深浓了几分。
岩岩尽管被黎叔抱在怀里,可他的后背却是没有保护物,经历过一番撞击之后,到处都是小伤口。他的后脑勺被黎叔的手臂紧紧缠着,那血,竟不知是黎叔的还是岩岩的。
那触目惊心的血,让人竟害怕上前去探一下他的鼻息。
害怕感受到的,是没有一丝生气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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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黎妈通过电话,陌希只觉得整个人都浑浑噩噩。若不是身旁的左淮南及时扶住了她,恐怕她早已倒在了地上。
黎妈明明心里头也是急得很,却还一个劲安慰着她会没事。末了给她报了医院名,匆匆说了几句便说要赶过去看她家老头子了。
和岩岩一道出事的黎叔是她老伴。
她在得知出事之后第一件事却是急着通知她而不是第一时间和苏老爷子赶去医院,陌希压抑地握紧了身侧的手。眼角的晶莹滑落,已不知是心疼还是害怕。
“怎么了?”左淮南的声音近在耳畔,如此贴近的距离,带着温热与亲昵。
熟悉的人,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温暖。
让她一度以为这只不过是梦境。
她刚要开口,苏衍止便已经疾步走了过来,动作迅速地将左淮南从她身边挤开:“是不是不舒服?”
而她,只是用着颤抖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重复从黎妈那里听来的消息。
末了,她努力让自己站稳,坚定道:“苏衍止,这件事不能告诉外公。”
毕竟陌老爷子年纪大了,经历不起这样的打击。陌希并没有敢和他说实话,只说苏老爷子催着她和苏衍止回去。
和苏衍止匆匆赶到医院时,手术还在进行中。
左淮南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便一路开车尾随了他们过来。
安静、低调,颀长的身影带着万般的落寞,唯有那颗与陌希一样为岩岩而焦心的心,让他的俊脸染上一抹浓重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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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苏司年已经先一步赶了过来。坐在等候的长椅上,他将头埋在手上,颓废的样子,无一不让人觉得他真的是老了。
过道里是苏家这边的亲戚。
今晚日子特殊,苏家这边往年走得亲近的几家都汇聚一堂。可是谁也没想到,大过年的,该是喜庆的日子,却迎来了这样的噩耗。
从医院门口到这儿,一路,苏衍止都是半扶半抱着陌希,只觉得身旁的女人虚弱得仿佛随时都能够倒下。
是苏衍止这边的姑父最先瞧见几人过了来,拉着一众亲戚走了上来,一阵安慰。
凌乱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突然之间便显得如此突兀。
也听得人一阵烦躁。
“我儿子又不是死了,你们一副哭丧着的脸给谁看?”
闻言,那一句句还想着安慰出声的话,嘎然而止。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觉得自讨了个没趣。
临时出了这样的事情,丹尼斯不得不结束自己除夕与家人的跨年,先苏衍止一步过来了解情况。
见到几人到来,瞧见苏衍止投过来的眼神,他忙说道:“目前黎叔和岩岩小少爷还在手术中,从送来的情况看,两人脸上身上都是血,看不出来到底谁伤得更重。”
至于开车的司机,当时在现场时简单地和赶来的交警交代了车祸情况便随着救护车被送到了医院。
万幸的只是伤了额头,包扎了一番,并没有什么大碍,也不需要住院,只需要改天再过来检查一遍即可。苏老爷子给人放了假又划了张支票,让人先回去休养。
男人的理性在这一刻,明显便比女人的感性占据上风。苏衍止蹙眉问道:“肇事车车主呢?”
“当时就逃了,那儿沿途没监控,交警那边已经在调查了。”
苏衍止没有再开口,只不过沉默流转,这么多的人挤在这儿,却还是没有过多的人气。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黎妈也赶了过来,手上还拿了好几个袋子。
不用猜也知道,是黎叔和岩岩的一系列换洗衣服。大抵,这出事的两人是躲不过住院了。
而他们这一刻,又何尝不知道能够住院,便是最好的结果了呢?
最怕的是,连住院的机会都没有,便只能面对那冰冷的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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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之间,手术室的门被打开。
所有人都一怔,陌希的身体便似突然被重新灌上了力量,飞快地往前奔去。
苏衍止忙护在她左右,深怕她一个不支倒下。
几乎与陌希同一时间走向从手术室里头出来的医生的,是苏老爷子苏司年。
那张苍老的脸上有着愧疚与担忧。
从手术灯燃起到现在,他就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所有人的劝说他也没反应,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一遍遍自责,一遍遍内疚。
若是自己不那么固执地非得将岩岩从陌家给接回来,那就不可能会在路上出事。
那么,一切都好好的。
一切的不幸,都将不会发生……
可他当时为什么就非得那么强硬呢,为什么,就不能让这孩子留在他太姥爷家过年呢?
为什么,脑子非得转不过弯来呢?
就不能牺牲一下自己的天伦之乐,成全一下陌老爷子的天伦之乐吗?
是他的自私,让岩岩如今还躺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
“我孙子怎么样了?”
“我儿子怎么样了?”
“医生,大人和孩子怎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随即被推出的,便是覆盖上白布的黎叔。
“上了年纪身体本身就比较弱,出事的时候他又一心护着孩子,身上多处擦伤,最重要的伤口在他的头部。被硬物狠狠撞击,血流不止。”
遗憾地说着,饶是见惯了生老病死的人,也还是忍不住叹息:“现在也只希望他用生命护住的孩子,能够对得起他的这份用心对待,成功地活下来。”
报了黎叔的死亡时间,医生又交代了几句,便重新进了手术室。
护士推着盖着白布的黎叔,被黎妈一把拦住。
手上收拾的东西早就被丢在地上,黎妈似没有了知觉,只是瘫坐在手术车旁,怔怔地望着上头的人。
白布盖住了黎叔的身子,只能从身上隐隐约约的那套衣服可以判断,那确实是她今天晚上瞧见他出门去接岩岩时穿的那一身。
不,或许说,是他这些年来一直都穿的那一身。
她的老伴很固执,固执地觉得既然是给老爷子当管家,就觉得不能给老爷子掉面子,当初接受伦敦正式管家培训时,他便对她说,这辈子他没什么本事,只求能报答老爷子的知遇之恩,不让他后悔当初的决定。
他的衣柜里全是统一样式的燕尾服管家服,即使为了体现干净整洁会时常变换着穿,可他们两人都能够快速地分辨出每一套的细微差别。
痛不欲生,黎妈的脸上满是泪痕,却不敢去掀起那层白布。
一心只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
只要她不掀起那层遮掩着真相的白布,那么她的老伴便还活着,不曾离开。
苏司年一下子踉跄在地,被苏衍止扶起后走到手术车前,瘦弱的手颤抖着,一点点掀开那覆盖着黎叔脸庞的白布。
等到那张伺候了自己大半辈子的脸入了眼,他只觉得整张脸都火辣辣的疼。
老泪,纵横。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他去接岩岩……”
反复说着这一句,他的嗓音都已经沙哑。瞧着黎叔那张没有生气的脸,他再也没有力气:“黎叔,你怨我吧,恨我吧,都是我的错啊……都是我害了你啊……”
突然之间,人便晕了过去。
一众亲戚忙随手抓着一个小/护士便让去找医生。几个人扶着苏老爷子走远。
苏衍止并没有跟上去。
他瞧着还亮着的手术灯,身侧的手早已紧张地捏紧。
他的岩岩,他亲爱的岩岩,千万千万不能出事……
孩子,你是黎叔用生命护下的,你必须对得住他,不能让他失望,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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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是浑身早就瘫软的陌希将黎妈给送到了苏老爷子临时让人安排的病房休息。
心里头尽管担忧着手术室的情况,她却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安慰着失去了老伴的黎妈,直到她在护士的针剂下睡了过去。
“黎妈,对不起……谢谢……”
对不起,让你失去了老伴。
谢谢黎叔,关键时刻那般护着我的孩子……
陌希再过去时,黎叔的尸体已经先被运到了医院的停尸间,等到黎妈情绪稳定下来,他们随时都可以帮着领走。
“苏衍止,你告诉我岩岩会没事的。你告诉我他一定会好好的。”她可以一遍遍地安慰黎妈,可她却无法安慰自己。
她甚至觉得下一刻手术室的灯就会按掉,医生面无表情地走出来,摘下口罩,告诉她一个最残忍的消息。
“他会没事的。”苏衍止静静地搂着她,两人都只是站立着,眼神炽热而呆滞地瞧着同一个方向。他的眸眼深沉中有着安定人心的作用,似是安慰她,又似是安慰自己,掷地有声地重复,“他一定会没事的。”
随即,他转向一直待命的丹尼斯:“报警,给梁局长打声招呼,让洛易郴的行动组介入调查。”
暗哑的嗓音,一字一句,却是容不得人拒绝。
丹尼斯迟疑道:“交警已经介入了,毕竟目前而言只是交通事故逃逸案件,恐怕得再过几天才会由刑侦队的人接手。”
“不惜一切代价揪出那个人,我要让他碎尸万段!”
狠戾的嗓音,在这万家灯火的喜气中,竟是带着嗜血的光芒。
丹尼斯丝毫不怀疑,苏衍止绝对会说到做到。
忙走到一旁,开始忙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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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凝血功能障碍,目前还有小幅度渗血,血库血液不足,目前正在输的血液恐怕不足以支撑到他凝血。”
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医生凝重的脸出现在所有人面前,语气拔高:“谁是孩子的父母?”
陌希一惊,忙要应。可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办法。
她的血型早在当年便已经证实与岩岩的不符。
“我是孩子的父亲,抽我的血。”
“以防万一,即使是孩子的父亲还是得做下检测,省得出现排斥反应。”医生忙让护士去安排检测以及抽血。
“直接抽我的吧。”蓦地,一直都只是静静地靠在墙边揪心地瞧着手术室动静已经陌希动静的左淮南开口。嗓音干涩,满含着万千焦虑,“时间耗不起。我和岩岩的血型一致且之前也测试过没有不良反应,先输我的。”
此刻的左淮南,竟有种发号施令的感觉,面向苏衍止时,语气淡然:“至于你,以防血液不够先去做检测。”
最终,苏衍止直接和护士离开。
左淮南则在陌希殷切的目光中进了手术室。
熟悉的画面再次上演,陌希仿佛再见了当年的伦敦,同样的情景,岩岩命在旦夕。
左淮南毫不犹豫地陪着他一道进了手术室,一大一小躺在手术室里头,同时进行着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