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川郡得名颍水,自秦王嬴政十七年(公元前230年)制郡而来近乎四百年,从来都是除了京师之外人口最多,也是最为繁华的地方,是故颍川乃是中国众多姓氏的发祥地,也就能够说明颍川为何多有顶级望族了。
譬如在这东汉末期,诸侯割据的时代,非常出名的就有长社钟氏,颍阴荀氏,鄢陵庾氏,阳翟郭氏以及颍川陈氏、淳于氏等等。
这些家族里头的名人更是多如牛毛数不胜数,就拿刘辩绝对想要拥入怀中,纳入麾下当小弟的就有像钟繇、荀彧、荀攸、郭嘉、陈群等等等等,当然还有一个乌巢酒仙淳于琼,刘辩已然是领教过了。
世族门阀在一个地方发展沉淀的时间越久,对于这个地方的统治力也就越强,与下层豪强、或者黔首的斗争就会越露骨,在这个时代下,世族掌握着对于经传典籍的绝对解释权,通俗点来讲就是垄断着知识,而垄断了知识就等于垄断了整个官场,豪族、黔首因此渐渐失去了入朝为官的机会,不能实现阶级跨越,那么阶级矛盾自然也就会更加突出,这也就是为什么泱泱大汉一十三州,偏偏就是地处富庶核心的八个州起义造反了。
一方面是因为这八个州的困苦黔首最多,太平道势力想要发展群众基础自然也是最迅速,最有效的,至于另一方面,那就是因为这些地方的阶级矛盾实在也最为严重,太平道所谓的“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煽动简直直击人心,饶是任何一个受到压迫的底层老百姓都是无法拒绝的,毕竟天下老百姓的祖宗陈胜、吴广早在几百年前就喊出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口号。
于是,起义造反顺理成章,反正横竖是死,那为何就不能搏一搏,万一真就蒙对了呢?
不得不说,从当前颍川战场的局势来看,这些个天下至贱之人蒙的很对,因为他们有一个非常厉害的首领,在黄巾的等级制度里面,叫做渠帅,这个人名字,叫做波才。
自从右中郎将朱懏率军五千出得轩辕关后,不盈一月连下三城,颍川一带的黄巾势力其实已经略显颓势了,农民部队实际上一直存在这么一个问题,他们虽然不怕死,人也多,但是却没有制度约束,真的打起仗来很乱,很没有纪律性。
携带这样特点的农民部队,在碰到汉朝正规军的强势打压,要说不败,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这一个月以来,大小十几场战事,朱懏可以说赢得非常轻松,甚至连手下卒伍都没有损失多少,以至于朱懏在得到斥候报告颍阳空虚的时候,竟然都没有再次派遣斥候加以探查验证,就做出了轻装突袭颍阳的决定,三千汉军二百里奔袭,不出两日就能到得颍阳城下,朱懏处置决定非常果断,却也因此受到了黄巾方面异常猛烈的打击。
其实波才并没有料敌于先,只是作为黄巾军中的一方渠帅,其人有着不同常人的军事天赋,在知悉阳人、襄城、叶县三城皆破的同一瞬间,波才即刻派遣信使往距离颍阳最近的蔡县、南顿两城调兵援护颍阳,同时,亦从颍川城内发兵五千,即刻前往颍阳屯驻城外,一来可以防止汉军兵临城下猛然强攻,二来可以干扰阻挠汉军从容扎营。
无论是朱懏、亦或是波才,二人的决策和军队指挥才能在当前的这个环境与条件下,已然都发挥到了极致,正是二人这样皆是极致的操作,才叫汉军和黄巾在距颍阳五十里的坦荡平原上产生了猛烈碰撞。
而当时的时间,正是在朱懏发起奔袭颍阳的第二日晚间。
朱懏于驻军扎营前派往颍阳各方向的二十余名斥候,直到落日天黑竟然都没有一人回转营中。
其人站在中军帐前,仰望朗朗长空,心中早已忐忑无比:“遣派往颍阳各方向斥候各有几人?”
朱懏身侧一人身长七尺,容颜萧索,清瘦无比,俨然是个文士模样,只听其坦然言道:“往南顿方向四人,颍川方向四人,延颍水往东二人,过颍水往北五人,此外前一日遣往蔡县、汝南方向的六名斥候也都没有回来。”
“一共二十一人?”
“若在要算上派往方圆十里的前哨,已然不下百人。”
朱儁摇了摇头:“十里之外定然不会有什么差池,可那二十一个斥候至此未归想来是已经遭遇不测了。”
“会不会是迷了路,所以这才没有回来?”
朱儁长叹了一口气,又是连连摇头道:“我率前军五千突袭蛾贼,敌情勘测由为重要,这些个斥候都是皇甫义真特意遣于我的。”
文士不再说话,只听朱儁继续言道:“都是些北地将士,如北方那般千沟万壑的山势地貌当中都不会迷路,如何能在颍川这一马平川之地失了方。”继而长叹言道:“我到底还是大意了。”
文士依旧无言。
朱儁转身盯着那瘦削文士,竟然无奈笑道:“子并,三日前我定下奇袭颍阳之计,军中将士除了你以外尽皆斗志昂扬,便是那身负重伤的孙文台亦遣人来书信,要我以其为先锋,莫不是在那时,你便知晓此番用兵当有变数?”
子并其人,名唤张超,乃是东平寿张人士,正是大汉八厨之一的张邈幼弟,此时正于朱儁麾下为军司马。其人听得朱儁话语,亦是干笑数声,方才言道:“那时三军斗志昂扬,我虽以为我部连战月余,将士疲累,便是轻装奔袭颍阳却也未必能一战破敌,是故未曾建议将军行此计,至于这当中或有蛾贼变数,在下却是也未曾想到。”
朱儁转过头去,重新仰望星辰,长叹一口气道:“然而无论如何,当日若是听从子并的建议,总不至于如今日这般进退两难。”
张超亦随朱儁仰望长空,问道:“为今之计,将军却是如何打算?”
“连着奔袭两日,眼看离颍阳便只五十里了,全军正是士气旺盛之时,无论如何都是不能撤军退回的。”朱儁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如此,那边只有继续向前,一战而已,子并以为,若是此番欲战,胜算能有几成?”
张超亦是摇了摇头,叹道:“若是如将军所说,此番出往颍阳各方向的斥候若是全数殆尽,只怕四方蛾贼援兵已经在路上了。”
朱儁点了点头,道:“然也。”
“蛾贼料我与先,自然也会派遣斥候查探我军底细,而我军一路疾驰跋涉,并未有所遮蔽,这三千将士,想来也是骗不过蛾贼的。”
朱儁又是点了点头,道:“不错。”
“既然将军深知此理,如何还想与蛾贼一战?”张超终是叹气问道。
“子并想退军?”
张超点了点头,苦笑道:“我张超并不是贪生惧死之人,只是此番奇袭之策既已败露,那便不算是奇袭了,蛾贼既然有所准备,饶是我军强劲善战,但是到底连战月余,又是长袭二百里,早已疲惫不堪,真有一战,未必就有胜算。”
朱儁微微颔首,笑道:“子并到底还是与我留了些许面子。”
张超茫然不解,问道:“将军此言,竟是何意?”
朱儁转头望着张超,依旧微笑言道:“子并说我军将士此时若是与蛾贼一战,未必能有胜算。”
张超捻须轻叹,自是表明了心迹。
“我倒以为,若是白日与蛾贼一战,我军定然全军覆没,你我亦要为蛾贼销售示众,以壮声威。”这番言语,朱儁款款说来,竟是满面欢笑,没有一丝忧愤。
张超听在耳中,看在眼里,却是更加不解,只能发声询问道:“将军此言,在下愈发不能理解。”
朱儁轻轻拍了拍张超肩膀,笑道:“子并以为,我朱公伟亲率五千先锋,疾驰颍阳城下,却是图这颍阳城吗?”
“将军若不是想攻占颍阳,又何必这般行险?”张超如实问道。
朱儁哈哈大笑,拍打张超的力道却是愈发大了几分:“若是连子并都骗过了,那区区蛾贼定然就不在话下了。若是如此,我朱公伟所行之计定然成功,死又何惧。”
张超沉思片刻,大惊言道:“公袭颍阳……”
朱儁捻须颔首不止,打断张超笑道:“意在颍川……”
复又指了指西北面道:“西北方颍川方向亦有四名斥候未曾回来,想来那波才亦发颍川蛾贼,前来援护颍阳了。”
张超当即点了点头。
“蛾贼势众,以守待攻,以逸待劳占尽天时地利,如是这般,我军自然毫无胜算,既然如此,为何不能星夜攻城,出其不备……”
“只需壮大声势,搅那颍川城中的波才不得心安,便就足够。”
朱儁抚掌大笑,忽而高声呼唤身侧令兵,火速着急军中各部主官,升帐议事,未及半个时辰,全军三千披坚执锐,衔枚疾驰,往那颍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