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霾,乌云密布,绿野苍翠,其间却是瓦砾无存的断壁残垣,烧焦的痕迹无处不在,不时可见蓬头垢面,拖家携口的可怜之人,虽是五月下旬,却给人以萧杀的冬日之感。
“大官人,小人已经查探清楚了,那姓李的员外确实愿意卖了自家的铁厂,价钱小人也已经谈好了,就看大官人的意思了!”
董平兴冲冲地推门进来,圆脸上都是喜色,身上的衣裳已经湿透。
邑有流亡愧俸钱,难民漫山遍野,道死于野,嗷嗷待哺,不知这些大宋的官员,到底有没有把百姓的生死放在心上。
王松眼光从山下的诸般惨象上收回来,在粗木方桌前坐下,微微点了点头。
“董兄弟,做的好。这件事情你亲自去办,尽量留住所有的铁匠,这对咱们将来有大用!”
房间四壁萧然,泥土夯成,粗木桌椅,家具少的可怜,门窗破旧,地面也是坑坑洼洼,
一旁的邓世雄却凑了上来,面有难色。自从杀熊岭归来,他便担任起了这“后勤总管”一职。
“大官人,山上受伤的兄弟这么多,山寨里也没有多少粮食,这日子可是不好过啊!”
众人下山从军,山上留守的家眷,只有少量的粮食维持。如今又凭空添了六七百精壮汉子,难怪要粮食短缺了。
“别忘了咱们兄弟当初是作甚的!”
张横怪眼一翻,冷声说了出来。
“官府胆小如鼠,腐败无能,使得百姓流离失所。咱们下去到周围的州县借粮,凡是名声不好的富绅豪强,一个也不要放过。只要有了银子,即便粮食实在不济,咱们另行购买就是!”
自从那日杀熊岭撤兵以后,王松并没有回到张灏的军中,而是带人一头扎进了太行山里,进行休整,积蓄力量。
他写了一封家书,让翟亮带回,以示平安。归根结底,他都不知道自己回去做些什么,如何面对这位母亲,反而和这些粗豪的汉子们在一起,要实在的多。
要说起来,自从来到这个时空以来,他心里想念那黑衣女子倒多一些。
这个时候,他才真真正正的担忧起个人的命运来。
在杀熊岭时,他可是对义军诸人放话,他会照顾所有人,若是让他独善其身,他还真丢不起这人。
关键是重生一次,身强体壮,往事不堪回首,让他始终耿耿于怀。若是不做些事情,实在是暴殄天物,愧对上苍。
女真大军南下,山下到处都是难民,想要招兵买马,只要有一口饭吃,何其易哉!
出去时候1500人,回来一半都不到,女真骑兵的勇猛,让他触目惊心,
朝廷,是指望不上了,这是历史证明过的,不然北宋也不可能被灭。他可不想部下的义军被当成炮灰。他要带着这些人,招兵买马,壮大自身,而不是昙花一现,对抗金的大业没有任何帮助。
集聚各处的抗金力量,对河北之地、尤以邯郸之地的富绅巨豪威逼利诱,强取豪夺,济义军一时之困,壮大自身,想方设法和金人抗衡,解百姓和大宋朝廷于倒悬。
或许手段有些下作,却是无奈之下的最佳抉择,一切,也是公心使然。
两河之地,民风彪悍,百姓忠义勇劲,习武之风浓厚,想要招募士卒,壮大队伍,绝非难事。
历史上,金人南下侵宋以来,两河的抗金起义层出不穷,若非大宋朝廷昏庸,士大夫作死,杜充无能,秦桧南北人之分,金人何以能控制中原及两河。
邓世雄摇头道:“张横,如此做法,也是无计可施。不过,谁要是敢糟蹋妇女,杀人放火,大官人的军令可饶不了他!”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要是搁在往日,邓世雄早已经黑脸一板,痛斥张横、董平二人了。现如今米仓无粮,标准也已经降了下来。
人世间,非黑即白,那有那么容易。乱世之中,只要做事有度,不埋没良心,已经是至诚君子了。
“不错!”
王松点头道:“只要不伤害百姓,做事有度,事情你们自己看着办就是!”
如今他们呆的这地方叫清崖寨,曾经是董平笑傲江湖时的据点之一。青崖寨地处太行山东麓,位于河北、山西、河南三省交界,不过在行政管辖上属于河北西路磁州武安县治下。
由于女真大军犯境,河北、山西两地首当其冲,治安败坏,盗匪丛生,大量的富绅举家南逃,当地祖传的一些产业,便也开始贱卖。
董平以前盘踞在这一带,对这里的民情、地貌十分熟悉,武安县李家庄的一家富户,正要卖他们的铁厂,董平趁机下手。
武安县和邯郸县毗邻,煤、铁资源十分丰富。2000多年前的春秋战国时期和汉代,武安曾是华夏的冶铁中心之一。邯郸有发展大规模的冶铁业的两项必备条件:炼铁的矿石资源和燃料木炭,而武安更是两者皆有。
武安诸铁矿多为露天铁矿。当时炼铁所需燃料为木材或木炭,这必然也取之于太行山麓。据《武安县志》载:宋初冀州刺史武安人蔡审廷,其祖父蔡绾曾任武安苑城三冶使。可见在宋代,武安的炼铁工艺已经十分发达。
太行山上的黄铁矿资源,可以提取硫磺,而河东晋州,一直以来都是硫磺的产地。生产火药,这是一个十分便利的因素。
毕竟像上次交城那样幸运的事情少之又少。现在河东、河北的宋人大量南逃,哪里还有这些东西!
对于熟悉炸药的王松来说,区区六七百人,想要在和番子的作战中占据优势,就必须有更先进的火器作为支持。
火药为华夏四大发明之一,公元7世纪初就已被发明,于10世纪用于军事,直到19世纪后半期才被无烟火药等取代。
1825年,英国化学家歇夫列里得出最佳的火药配方,英国人按照这一配方,配制了枪用及炮用发射火药,这两个火药配方,也被欧洲各国定为标准火药配方。
宋代曾公亮的《武经总要》的火药配方则是:“晋州硫黄十四两,窝黄(硫磺)七两,焰硝二斤半,麻茹一两,干漆一两,砒黄一两,定粉一两,竹茹一两,黄丹一两,黄蜡半两,淸油一分,桐油半两,松脂十四两,浓油一分”,里面有各类添加物,只能燃烧而不是爆炸,无法发射弹丸,也不能爆炸,只能用于燃烧或者纵火。
作为曾浸淫其中的门内汉,王松对其配方自然再也熟悉。不过。他虽然现在制造不出手雷之类的火器,但却能用原始的配方去配制火药,做出最原始的火器使用。
只要能爆炸,即便是最简单的手榴弹,他自信自己也可以制作出来。
和宋代的震天雷、蒺藜球相比,手榴弹可以爆炸,而震天雷等物只能燃烧。
制作火药的木炭可以在铁厂制作,也可以在山上烧制,硫磺直接在矿山旁边烧制就行,而河东的晋州和解州又都是火硝产地,可以通过土法提纯,操作过程十分简单。
崎岖的山路上,车辆难行,一担担的硝土被赤着膀子百姓们担上山来,他们汗流浃背,脸色黝黑,却是负重前行,没有一句怨言。
王松怜悯之心顿生,那句“两鬓苍苍十指黑”立时浮上心头。
据董平打探回来的消息,河北之地趋于平静,但河东依然是大战连连,看来朝廷是铁了心要夺回太原。
只是两军大战,金人暴虐,兵匪猖獗,河东百姓的日子并不好过。
要不是如此水深火热这些百姓也不会冒着道路上的兵匪威胁,挑这些硝土上山。
“这位大哥,外面的情形如何,官府上有人管事吗,粮食够不够吃?”
王松恻隐之心油然而生,他拦住了一位挑夫,问了起来。
“大官人,番子和官军在太原城外大战,谁也不知情形如何,不过以小人之见,那些个官军,起不了作用。”
挑夫三十多岁,略微驼背,脸色瘦黑,颧骨突起,胸前粗衫已经被打湿,额头上的汗水也是簌簌而落。
“冬日番子来过,乡亲们大多都逃难了。朝廷大军北上,官府上直管前来抓丁,那管百姓死活,小人等都是逃丁,做这营生,一家人饥饱还有一顿。若是小人给抓去,一家老小,只有被饿死了!”
王松点点头,回身道:“邓兄弟,结算工钱时,每个挑夫多加……三十文钱,不要亏待了他们。”
挑夫大喜,点头哈腰道:“多谢大官人!”
邓世雄摇摇头答应。山道上的挑夫人群中,响起一阵欢呼。
“大官人,你这一发善心,钱库里的银钱可是要少一大半啊!”
邓世雄摇头苦笑,王松看了看山下,沉声道:“民生多艰,银子的事,无需担心,我自有分寸。”
坐吃山空,终非长久之计。银钱是一切庶政之本,为公为私,他也得加快速度,发几笔横财了。
山道上,张横带人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到了王松跟前,他大声喊道:“大官人,不得了啊!打探消息的兄弟回来说,太上皇回京了!”
王松心头一惊。这东京城,是越来越热闹了!
靖康元年五月丙寅朔,大宋天子赵桓命重臣李纲迎太上道君皇帝赵佶回京。时太原围急,群臣欲割三镇地,李纲阻之,乃以李纲代种师道为两河宣抚使、驰援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