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元年11月闰月初,大雪纷飞,狂风肆虐,笼罩了整个汴京城。
与去年金人南下,只有完颜宗望的东路大军围城时,天寒地冻不同的是,如今的冷气,渗透到了东京城每一个人的心房里,上至君王士大夫,下至士卒公人、引车卖浆之流,个个都是又寒又怕,又冷又惧,上天无路,钻地无门。
宋人的血气,早已被酒色财气、营营苟且淘干吸尽,留下的只是懦弱自私,一盘散沙。
如狼似虎、残暴狡诈的女真人东西夹击,层层包围了东京城。河北、河东、京畿各道,王师接连败北,运河阻塞,东京城成了一座孤城。
太原失陷、真定失陷、大名府失陷、滑州失陷、西京失陷、南辅失陷,十多万凶残野蛮的女真大军,团团包围了东京。
这一次,谁都清楚,女真人是奔着大宋的万里江山而来,他们,誓要灭了大宋。
尽管大宋官家下了哀痛诏,但东京周围的战事还是毫无意外,噩耗不断传来。各地的勤王王师一一被阻于京畿外围,只有张叔夜的一万三千大军突破重围,进了京师。
这也是自女真人第二次包围京师,唯一一支成建制进入汴京的勤王之师,张叔夜也因此被管家赐予为延康殿学士、资政殿学士之衔,授予签署枢密院之职,委以指挥事全局之重任。
而那些个拥兵数万的士大夫之流,除了少数力战以全名节,其余不是望风而逃,就是逡巡不进,逗留观望。
大宋朝廷养士百年,谁知道却是一“奥吉雅思牛圈”,污垢遍地,屎尿横流。
归根结底,造成大宋朝廷今日这一困局始作俑者,正是宋太祖赵匡胤,以文制武,血气不张,大漠和草原,从此与宋人无缘。
一旦潘多拉的盒子被打开,灾难便接踵而至,百年积弊积淀下来,终于成了恶疾,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金人兵临城下,大宋官家底气不足,把战、守、和的全权都授给宰相何栗。这位状元书生,又和另外一个士大夫、身为守御史的次相孙傅一样,把希望寄托在神棍无赖郭京的“六甲神兵”身上。
与此同时,大宋朝廷又派出枢密使冯澥到完颜宗翰军中求和,和战双管齐下,自以为双料保险,政令不一,又岂是守城之道。
官家整日惊慌忧愁,皇宫里自然是愁云惨淡万里凝,没有了半分生气。后宫的嫔妃,帝姬们每日都是以泪洗面,惶惶不可终日。
艮岳之中,怒骂声,嘈杂声不断传来,一根根巨木房梁不断从亭台楼阁、舞榭歌台上被军士们扯下。金军封城,运河阻塞,不但城中的粮食肉菜短缺,就连生火取热的柴薪石炭也是奇缺。
不过,军士们毁屋取木,却是为了城头的防御。一场场血战下来,东京城城头的防御器械,也是到了一个临界点。
也不知道君皇帝赵佶看到自己亲自设计、耗尽民心、搜刮民脂民膏建立起来奇山异石,楼台亭阁被如此无情蹂躏,心里作何感想?
如血残阳,夕间晚照,王朝末世,宫阙万间,凄凉萧索。
这平日其乐融融,车水马龙,人欢马嘶,一派繁荣喧嚣景象的汴梁城,竟也失去了往昔的喧哗,完全沉寂了下来。街面冷清,街市萧条,即便是大白天,大多数商铺也是关着门,生怕油滑贱劣之徒趁机敲诈勒索,荼毒其身
坊间更是哀鸿遍野,很多人都是人心惶惶,城中百姓彻夜悲泣,大宋的国运到了尽头。以女真人的贪婪凶残,只怕这次汴梁城要受一次浩劫,自身也难免波及受辱。
汴京城中,街上到处都是匆匆忙忙,各自归家的百姓。商铺大多数已经关门,市井萧条,街上到处都是杂物,一片狼藉。几具冻僵的尸体靠在沿街的屋檐下,无人理睬。
由于城防士卒太少,原来巡防的军士和公人,包括皇城司的禁卫、殿前司的禁军,很多人都被赶上了外城城墙,用于增加防卫。
保康门街南段,靠近宣化门的法云寺里,密密麻麻挤满了无家可归的乞丐,足足有数百人之多。寺里的壮年和尚大多已经逃亡,只留下一些老弱病残苟延残喘。
幸亏这些外来的游客不仅租下了寺里的几十间客房,提供了大量的粮食,否则,这里面的和尚和乞丐们早就饿死了。
自从这金兵围城以来,城里的粮价一天一个价,从原来的一升米十文钱涨到了二百文,就这还是有价无市。城中缺米,饥寒交迫,冻死饿死的人慢慢多了起来。
所以说,如今的法云寺,简直就是天堂一般的存在,有吃有喝,还不怕外来的人在这里耍横。
究其原因,提供米粮、住在客房里的这些汉子可不是吃素的主,一个个膀大腰圆,孔武有力,谁也不敢骚扰,更不用说,他们还受到城中官军的照顾。
法云寺东墙角的一间客房内,一群汉子一边烤着火,一边低声在讨论着什么。
客房的门外,两个汉子站的笔直,正在警戒。二人丝毫不顾外面的寒冷,犹如久经训练的军士一般。
“官人,你说大官人把咱们派到这东京城里来,到底有没有用啊?”
一个汉子脸色冻的青白,他把手放在火盆之上,一边烤火一边低声嘟囔着。
另外一个矮壮的汉子也接话道:“邓大官人,董元说的是,咱们来了这汴京城,已经足足是两月有余,整天担惊受怕不说,经常还要被那些公人和军士盘问勒索,搞得咱们跟番子的细作一样。也不知道大官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跟你们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在咱们忠义军中,只有一个大官人,没有什么邓大官人!”
邓大官人终于发话了,黝黑的脸上满是严肃之情,他面色严肃,沉声说道:“大官人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这是军令,谁敢不从。你们就不要多嘴了,否则军法处置!”
说话的官人正是邓世雄,旁边坐的都是忠义军的弟兄。
邓世雄也是不明白,王松让他在女真大军南下之前,带领兄弟们,早早潜入东京城,就潜伏在这南城,时刻注意女真人攻城时、宣化门的动静。
一旦女真人破城,王松要他带领部下顶上去,帮助宋军一起守城。
虽然感觉王松的军令令人诧异,邓世雄还是带领部下,在金人围城前,分批进了东京城。
邓世雄把王松的书信给了重病中的种师道,原以为这位老种相公会迟疑推脱,谁知道重病中的老帅二话没说,就让他的侄子种冽下去安排,提供各种方便。
邓世雄等人被安排住进了法云寺中,据说是寺中的方丈和种师道有些交情。种冽还派人送来了铠甲和刀枪兵器,并让巡街的士卒予以照顾。
虽然没过几天,这位老种相公就病逝了,可是邓世雄等人还是顺利的在东京城里呆了下来,这一呆,就是一个多月。
“大哥,你说大官人为什么不让咱们直接去帮着官军守城啊,这样岂不是要方便的多?”
邓虎不安地在屋内走来走去,不时摇头晃脑,似乎在琢磨着王松的话语。
“说你傻你还不信!”
邓五站了起来,面上全是讥讽之色,“咱们去帮着守城,你知道咱们被分到什么地方?即便咱们分到了宣化门,大头巾们下令让咱们撤,你倒是撤不撤?”
“邓五说的对,这些大头巾都是人头猪脑,干的净是蠢事!”
另外一个义军将领摇头说道:“宣化门的南壁提举官李擢,这家伙整日在城楼上饮酒喝茶,弹琴作诗,番子把护城河都填平了,这家伙愣是屁都没干!”
邓五恨道:“直娘贼命也是好!听种衙内说,李擢这老小子被贬官了。如今是张学士守宣化门,如此或许会好一些。”
“好个屁!”
另外一个将领愤愤接道:“张学士还不是听孙傅和何栗两个废物。做法就能破敌,也不知道这样的人如何能当上宰相,看来大宋是真要完了!”
门“哐当”一声被打开,种冽大踏步走了进来,头上、身上都是雪花,屋里的人都是站了起来。
种冽脸色通红,几面就大声道:“邓兄弟,郭京那个神棍果然带人上了宣化门,看样子马上要登坛做法!”
“大官人果然料事如神!”
邓世雄既惊且佩,他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大声道:“这些不知兵的书呆子,竟然相信神棍,真是愚蠢之极!”
种冽急道:“邓兄弟,究竟该如何,你倒是拿个主意!”
邓世雄沉声道:“衙内莫急,宣化门破门,番子攻上城墙,已成定局。我带兄弟们先去,你带上西军的兄弟,随后来援。”
他提起了长刀,大声道:“传令下去,在院中集合,去宣化门杀番子!”
种冽告辞而去,随即,寺庙中响起了刺耳的哨声,几个汉子的大吼声也响起:“披挂整齐,院中集合!”
无数的汉子身披铠甲,手执刀枪,从各处房中跑了出来,开始在院中集合。
寺庙里的乞丐和难民都是惊诧的看着这一切,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院中排起了一个整整齐齐的大阵,长枪如林,肃穆整齐,气势森然。
邓世雄看了看眼前的兄弟们,满天飞舞的雪花,心里面暗自嘀咕,也不知道王松的大军,到底到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