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蜀山之前我们大概制定了一下作战计划。
蜀山现在是妖灵世界的中心,蜀山附近方圆两百里内,妖灵无处不在。若要悄无声息地进去几乎是不可能的。然而我们俩在蜀山外围潜伏了一阵,发现最近这儿还真是不太平。先是五派联军用东华派的法宝定海珠引水来,想要将蜀山给淹了,不过好像被鬼车的烈火一烧全蒸发成云彩了,搞得华夏地区接连下来好几天的大雨,还是茅山做法才把雨都吹到西域那边去了。
我不由得叹息这帮仙啊妖啊的真能折腾啊……你让人家西域那些习惯了沙漠性气候的孩子们情何以堪?这样真的好吗?
不过水攻不成,他们又搞什么欲界七星联阵,说是要在蜀山外集蜀山千年仙家灵气来震住其中妖魔。只不过这个阵法很难搞,要五大仙派中选出最有实力的七人七七四十九天不间断地做法。所以这个期间,九黎正在集中兵力攻打五派联盟,力图摧毁阵法。
也不知道是哪个脑残想到的用这么拖延的阵法,首先你还没完成就会被九黎碾死,这道理就跟美少女变身途中就被反派拍死了一样。其次九黎并不全是妖怪啊,准确地说妖怪只占一半,另一半可是什么巫师啊苗民啊修罗啊一类身怀异能的人类啊。这些人也并不是什么好惹的鸟好吗?
为什么这群人从没想过和谈?大家制定个和平共处几项原则之类的不就结了吗?作为剑灵,我真的不能理解人妖们的执念……
不过这并不关我的事,多亏他们这样乱搞,九黎在蜀山北面锦鲤河那边的防守松懈,邱暮霜背着我从直上直下的峭壁上飞檐走壁,像一道影子一样掠过绝壁万丈。不得不说这个天下第一刺客的名号也不是白给的,这邱暮霜的身法之迅速诡谲不在我之下,如果他再像我似的长对翅膀出来那说不定敏捷值比我还高。
他对于蜀山的地形熟悉到不可思议,甚至连妖兵巡逻的时间都算的刚刚好,身如游龙一般掠过一道道屋角、一片片檐瓦。不论是山石树木还是房梁檐角都可以作为他的藏身之处,有时候明明小到只能藏下一只猫的低档他也能想办法把自己缩进去……被他背着的这一路我有种坐过山车的刺激感觉,如果他再多跑一会儿,估计我会直接吐在他衣服里……
明明离开不过三个月,再回到蜀山,却发现昔日的清圣仙境如今已经变了样子。房屋倒塌、诸神圣象倒在地上,落魄无人看管;灵芝仙草尽数枯萎,山谷中连绵的碧树,也只剩下黑色扭曲的枝干;仙鹤尽去,风声中无尽呜咽,却不知是蜀山弟子们的亡灵在哭,还是来自地狱的妖灵啼鸣。
那总是澄澈漂着几丝流云的天空被一层层盘旋的阴云覆盖,仿若大海中的漩涡倾覆在天空中。那漩涡的中心,便是高耸入云的镇命塔。充满着不祥气息的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空气里弥漫着血的味道。
那山壁上密密麻麻爬着许多样貌诡异的妖精,似乎正在沉睡;魑魅魍魉影影绰绰,在曾经的三清大殿前肆意嬉笑,在太乙真人的神像上又跳又叫;身着甲胄的妖兵们面无表情看着天空,干涸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种狂热的期待。
看来镇命塔里确实正进行着什么。
我们潜入藏剑阁,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一把剑都没有了。
我心里一阵惶恐,不敢想自己会不会已经来晚了一步。邱暮霜的气息也有些微紊乱,不过他很快平静下来。
“蜀山剑冢在何地?”
对啊!还有剑冢!
剑冢之地荒凉如昔,那扇只能从外面打开的石门上写满符文,原本要蜀山咒法才能解开。邱暮霜正考虑要不要去抓个妖兵来看看能不能把石门打开,我已经从他背上飞起来,气沉丹田,一头撞了过去。只听轰然一声,烟尘四散,那千斤石门就这样被我撞了个大洞……
邱暮霜面具后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瞪着我看了好一会儿。
我化成人形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桀骜道,“不要崇拜哥。”
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率先钻入石洞中。
剑冢里一片死寂,我将灵力聚集在本体表面照明,看到一地锈掉的死剑。沿着常常的阶梯向下走,每一层的墓穴都挤满了被丢弃的剑影,没有任何灵气。直到进入最下层,我才蓦然察觉到灵气。
“还有剑灵活着吗?”我喊了一嗓子。很快,便听到剑锋震动出的飒飒龙吟声。
“老大?!”熟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出,“老大是你吗?!”
紧接着是另一道熟悉的声音,“我们在这儿!”
我赶紧循声而去,却发现面前出现一道断崖。灵光照射处,崖下是一道水潭,岸边横七竖八躺满了宝剑。我一看,这不是蛟灵他们么?!
“蛟灵!你们怎么样!”我大喊道。
“老大,我们没事,你怎么回来了?”
我刚想跳下去,却被蛟灵大声制止,“老大别跳!这地上布满了锁灵阵,你下来就上不去了!”
邱暮霜闻言一把拉住我,低声道,“小心为上。”
我点点头,再次喊道,“蛟灵,丹朱龙渊破军他们三个跟你们在一起么?”
“没有!主人把他们拿去镇命塔中了!”
糟糕……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我和邱暮霜对视一眼,他说,“此处没有危险,先去镇命塔。”
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转头对下面的剑喊,“你们在这儿等我,老大我会回来救你们的!”
“好!老大!你小心!”蛟灵和白璃一起喊着,我冲他们笑笑,转身和邱暮霜往外跑。
虽然这样说,可是镇命塔现在妖气森然,想进去哪有那么容易?我们俩在距离镇命塔最近的护法堂里暂时藏身,只见外面守卫重重,某种凝重的气息弥漫。
越是接近镇命塔,我越是有了一种怪异的感觉。心中焦躁得要命,有种急迫的渴望,又觉得极为害怕,有种即将大祸临头的不祥预感。我的灵气也有点不受控制,剑身发出一阵阵战栗。
邱暮霜察觉到我的异常,回头看了我一眼,“你怎么了?”
我努力镇定心神,“我没事,就是有点儿紧张。”
“镇命塔八十一层,白泽会在第几层?“
“我记得听主人说过,是在最高层……如今镇命塔落到了九黎手里,塔内的封印肯定已经被尽数破解了,所以里面关着的那些难缠的妖怪都被放了出来,才能把五派联军也打得落花流水。”
“如此说来,塔里现在应该空了才是。”他抿抿嘴唇,“除了白泽……”
“白泽现在肯定还没活。要是活了,也不会这么安静。”我暗自念着蜀山清心咒,不过这对人管用的咒语,到了我这剑身上好像就不大灵光。我头脑里现在嗡嗡作响,好像有一千只蜜蜂在振动翅膀,连邱暮霜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听不清。可是事到临头,也没有退路了。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天渐渐暗下来了。镇命塔中倏然传来一声巨响,整个浮屠巨塔周身泛起一种不祥的青光,里面隐隐传出什么东西的咆哮声。守卫在镇命塔四周的妖兵仿佛恐慌一般忽然开始四散奔逃,不多时,偌大的镇命塔前竟空空荡荡,连丝鬼影都没有。
我和邱暮霜都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我说,“这是咋了?到饭点儿了?还是熄灯了?”
邱暮霜皱眉,忽然窜到门边,拉开门往外看了看。
夜色凝结着深蓝色的寂静,一切都岿然不动,好像死去了一样。
我剑身震了两下,“我怎么觉得……像个陷阱呢……”
邱暮霜低声道,“就算知道是陷阱,我们还有退路吗?”
我不说话了。他提起真气,整个人如一片轻盈无声的羽毛掠过长空,一闪身钻入了那扇洞开的镇命塔大门。
镇命塔的第一层,我已经是第三次看见了。每次来,都没什么好事。
邱暮霜将手按在我的剑柄上,小心翼翼地四下观望一番。
塔内就像塔外一样,一点声息也没有。空间仿佛是凝固的,一种无形的压力顶在身上每一寸。耳鸣声更加强烈了,我颤抖了一下,忽然有点想逃。
这种感觉,跟我第一次在天王宝鉴中见到白泽时的感觉很像,但又有微妙的不同……恐惧的同时,我又在期待着什么似的。
邱暮霜见并没有危险出现,于是将我祭起,我们一路向上疾冲,但是每一层都是空的,只留下一些曾经被破坏过的痕迹。看着那些颓唐的场景,我忽然想起了琅琊真人。那素衣白发、将一生都埋葬在这座塔里的人,如果看到他用生命守护的镇命塔就这样只剩下一个空壳,不知道他会有多么难过。我心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死了太多人了,值得亦或不值得,都是为了什么呢?难道主宰这个世界的,真的是仇恨吗?
我从未进入过镇命塔中五十层以上的地方。我发现越是向上,塔内的样子越是诡异,仿佛是到了另一个空间一样。在里面根本感觉不到自己是在一座塔里,有些楼层就像一个巨大的溶洞,有些像是森林深处,还有一些,就像是某些动物的身体内部一样,布满血管和肉块。我想,就算是十八层地狱恐怕也不过如此。
终于,我们头上十步之处就是最高的八十一层。
此时的我有些力竭,在镇命塔里所有灵力的释放都会被塔身吸收一部分,所以飞上这个高度消耗的灵力几乎是平时的两倍。我化成人形扶着墙呼哧带喘了一会儿,擦了擦头上的汗。
阶梯尽头是一扇沉重而高大的石门,足有三仗高,门上雕刻着一只长着一只独角兽,生着羊头狮身,背上长着一对硕大的羽翼,祥云缠绕着四肢,诸天神明都围绕供养。看来便是白泽堕天前的样子了。这镇命塔是白泽建造于他的反叛之前,也不知道他是否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尸身会被埋葬在这座塔里。
石门无比沉重,我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推开。随着雷鸣般的巨响,大门缓缓开启。
门后是一间高广的大殿,银色月光从琉璃瓦顶间透射下来,在布满彩绘的地面上投下凄迷的光彩。四面墙上全是彩绘,虽然已经经历了近千年的时光,壁画颜色依然鲜亮如新,那一尊尊天人仿佛都在围绕着盘旋飞舞,花瓣霞光散射四周。
大殿之中空空如也,只有一个人影。
我本以为会看到主人,但并不是。那一身银色华裘包裹着的高傲身影,墙壁上映出九条狐尾妖娆舞动的影子。
“狐王!”
斛崎缓缓转过身来,金色的眼睛如两颗琥珀反射着灼灼火光,嘴角拉开一个诡谲的弧度。
“鸦九,总算把你引来了。”
我和邱暮霜都是一愣,为什么会看到狐王?龙渊他们呢?白泽的尸体呢?主人呢?
身后再次传来一声巨响,一回头,那石门已经关闭了。
果然是陷阱?!
邱暮霜倒是很冷静,将我的本体从剑鞘中抽出。我知道以他的修为要想不靠偷袭一对一真刀实枪的干掉狐王那简直是在逗比,为今之计,只有靠我用自身的灵力来加持他了。
于是我化入本体中,燃烧起体内灵力,灌注入邱暮霜的掌心,游走在他周身上下。他的全身立刻被一层浅紫色的霞光笼罩,真气盘绕飞旋,杀气也愈见凛冽。
狐王轻蔑一笑,“凡人,你又何必找死?只要你留下鸦九剑,就可以活着离开。”
邱暮霜冷冷回应,“你要鸦九剑做什么?”
“问题还挺多。”狐王周身倏忽妖气暴旋,九条长尾迸射而出席卷着狂烈的杀意从四面八方横扫过来。邱暮霜轻灵地闪避着,脚踏着那翻飞的狐尾如利箭一般冲向互让,将我直刺而下。我也聚集了全部灵力于剑锋,狂烈的灵气翻卷着狐王长发,他蓦然向后折腰,一道长尾猛地将邱暮霜拍了出去。若不是我用灵力做盾牌帮他挡了一下,这一击就可以令他全身骨骼尽碎。
邱暮霜半空中一个旋身,双脚在墙壁上咦蹬,再次扑杀过去。我的身体与狐王那华美却如钢铁般坚硬的狐尾无数次碰撞,体内灵气激荡,一股久违的饥渴逐渐从意识深处蔓延上来。
我的攻击愈发猛烈,但是使用我的人似乎有些跟不上我的速度,并且有些控制不住我乱旋的灵力。忽然,只听邱暮霜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血迹,狐王见此良机,一条长尾猛然将他腰身死死卷住,高高扬起。他还牢牢抓着我的剑柄,我这才明白自己干了什么……
我的剑气是双向的,如果不知与用剑的人配合,不仅可以伤到敌人,也可以伤到使用我的人……
我刚才是疯了吗?!怎么都控制不了自己?!
长尾愈收愈紧,邱暮霜痛苦地□□着。眼见他如此,我脱出本体,猛地冲狐王冲了过去。就在此时,我看到狐王露出有些狡诈的笑意,手中有一道熟悉的金色小球……
那是……十畏网?
轰然一声,一道狂猛的疾风突如其来打断了一切。狐王也不得不撤开长尾向后连退数步,我略微狼狈地落在地上,单手撑地转头看过去,却见刚才紧闭的石门被暴力打开了。门口的人披着曼珠沙华般血红的华服,泼墨般的长发随着涌动的真气铺展开来,清雅绝伦的面容却染了几分冶艳,手中一柄青碧七星宝剑,却正是龙渊。
我感觉整个人像被雷猛地击中了。明明知道这次来很有可能会再次见到他,明明应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可见到他的一瞬,还是觉得心脏像被一只钢爪猛地捏住,喉中像堵了一块石头,眼睛发胀,耳鸣声也愈发大了。
主人……
主人的目光落到我身上,闪烁了一下,随即怒色突生,却是冲向狐王喝到,“斛崎,你就是这样看守镇命塔的?一个凡人可以一路直达八十一层,如入无人之境?”
而此刻的狐王面对妖皇,态度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以前狐王再怎么桀骜霸道,在主人面前,也总是毕恭毕敬的。但今天,他竟然嘴角一台,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
“妖皇息怒,本王这是在帮你找回你日夜思念的佩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