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人早就脸色煞白了,我只觉得有个警惕的防备心就好。但巧人却另付神色暗道:“姨奶奶还是罚吧,至少叫底下的小奴子们也都长一个心眼。”
王姨跟在一旁,给我揉肩相劝:“确实应当来个杀鸡儆猴,不然这一时得逞的猴子怕是会把手伸得更长。”道完又在我耳边低语说:“更何况,她身后还有康王妃做靠山,指不定哪天就豁出去,下手姨奶奶了。”
我瞧了一眼地上的巧人,轻轻叹了一口,又摇摇头:“你倒是开窍的迅速,怎么当时就没多注意几分呢?”
张良子嘟着嘴,一脸愧疚道:“是我让巧人姐吃的,我也没告诉她是山琴姑娘身边丫鬟送来的……小丫头送来时说了几句好话,我耳根子软,见她瘦不拉几的模样当真有几分凄然之色才相信了浑话。”
我脑袋转向王姨:“什么时候来了丫头?”
“前些日子老夫人赏赐的,说不让告知姨奶奶。而这丫头确实削瘦如柴,人也鬼机灵得狠,却还是没少受山琴姑娘的巴掌。”王姨道。
听后我脱口问道:“是叫鹃哥吗?”
张良子偷摸瞧了我一眼:“姨奶奶认识?”
“唉,这件事就此作罢吧。不用查了,你们两以此为教训!巧人替我抄妙法莲华经,要求字字诚心,晚些我要送去添香求佛。至于张良子,罚三个月月例充公,劈柴十捆,挑水五吊,这些活明日一天内做完。其后十天住在大户院里,和小丫头们好好学习怎么做奴婢,通过我考核才能再重新回屋。”
张良子呶了一下嘴,才合着巧人行叩谢之礼,喃喃道:“谢谢姨奶奶。”
我身子抱恙多日,数日来天天都是在这后院里散步游玩。做了母亲反倒不觉得这两点一线的生活有多枯燥。籍郎自从和高家搭上线后就跟定了看似最没有戏的李治。我心中不免放下最大的石头,只满怀期望太子李承乾能早些垮台,那三哥的罪名便能落实了,莺娘的深仇大恨也算得以疏出报复。现下得此靠山,籍郎便再不用向以前一样屈尊降才明哲保身,还能踏踏实实得考取功名光耀名门。这往后触手可及的快乐日子,想着还是挺美的。
“茜娘又在晒太阳了吗?”卿娘怀抱着长匣从前院门款款而至。
我咳嗽了一声,笑道:“这是给我,还是相赠他人呢?若是又送予他人,我不免要些跑腿费了。”
卿娘羞红着脸,扶着我的手嗔怪:“鹤郎都说了,这东西都是他自己来取的。哪里就要茜娘跑腿了?”
我“哦”了一声,转脸细细细瞅着,脸颊通红,却不敢看我的卿娘:“看来私下里还见过了吗?那他可说在我这每次都吃三碗饭,足足可以吃半年的米都叫他一个月吃了?”
卿娘眼眸低垂,含着嘴唇,过了好些会儿才道:“二爷出门,鹤郎时常来陪陪茜娘不好吗?”
我不由笑着拍拍她有些慌乱的手:“好,当然好啦。我巴不得他天天来,你也才会多来几次了。”
卿娘缓缓道:“知道长久以来一直让茜娘牵线多有麻烦,这副水墨兰花正是送给茜娘你的。”
我倒真没料到她会相赠与我东西,怔了怔,方笑:“多大点的事。你们两有情人终成眷属才是我真正心之所归啊。”
卿娘好些有红了眼睛,并不言语,我便吩咐巧人取过凳来,又让王姨去做些时新的饭菜。
五月的天气正是金银藤茂盛的时刻,夏风吹过,一阵清香倒叫人褪去了几分慵懒。院落里的蔷薇看得娇艳欲滴,望着也是心旷神怡。
我随手摘过一朵别在卿娘的发间:“从未见你戴过珠花。一时兴起,现下看看这花骨朵带着倒是既不张扬浮夸,却还能为你的素雅多添几点灵气。”
巧人递过铜镜,叫卿娘瞧瞧。
“物美人却衰。”
我略有一顿,愧疚道:“可是戴不习惯?我就是随意折了一朵。”我有意去给卿娘取下。
“不是。”卿娘无奈地挤出一丝微笑,满腹愁思:“林姨娘不同意。”
自从上次金铺狠狠地赚过一笔,林氏每回见我都是阴嗖嗖的。为了避开和她的交锋,我已经足不出院了。对于卿娘和崔玄鹤的事,我一直以为是水到渠成的。
“是三弟和你讲的吗?”署日已有些渐上,我拿出帕子轻轻擦拭了汗水。
卿娘只微微一笑:“是。他说林姨娘给他提了笑颦县主。”
听到此处,我不免吐出一口气。康王妃自来心胸狭窄,如何能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崔家的庶子。这多半是林姨娘自己的想法,就是崔老爷也不能同意的。
“这事不是只是随意说一嘴吗。这都还没准备下文呢。放心吧,只要崔老爷不同意,崔老夫人就不会去提。”我幽幽的拿过团扇轻轻给卿娘送风。vp
卿娘像月牙儿一眼的眉眼垂下:“崔老爷已经同意了。”
我眼过巧人,急忙问道:“府里可有人说及此事?”
巧人颔了颔首:“有,不过现下崔老夫人并不知详情,是崔老爷私下和林姨娘商量的。亲不由崔老夫人提,由崔老爷提。”
我心中感念,这林氏的手法真是神乎其技。既能让崔老爷亲自出马,还能避过家中形同虚设的主母。毕竟这娶的可是县主,于崔老爷是利大于弊,可于崔老夫人却是弊大于利。
我悠悠得挥动两下团扇,对着卿娘屏气问道:“此生你是否非三弟不嫁?”
卿娘不知为何,猛然眼角泛泪:“是。我从第一次见到他时,就已经托出了终身。此生能得到他的深情告白,还有这一个月的互通情意,我已经了无遗憾了。”
我不免一惊,这时才想起来,崔玄鹤好像快有五日没有到我这来用饭了。我怕她哭泣,叫别人瞧见,难免会令人揣测,赶忙道:“此事倒不是一点余地也没有。我会想想办法和三弟商量的。”
卿娘目光迷离,又听到外院有来回走动的步声杂沓,过了好些会儿才哽咽着嗓子道:“我这一生,能得他一心就已足够。茜娘,我什么都不求,就只求鹤郎能平安快乐得度过一生。不管由谁陪着他来代替我知暖知热都可以……”
我实在不好硬着头皮做下什么承诺,只能赶在小丫鬟进院子前先将素白的帕子递给卿娘。
“紫琴姐姐求见。”
我面下强装镇定,任由丫头领紫琴进院。
紫琴看了眼一旁有些红眼的卿娘慢悠悠道:“原来高家姑娘也在这呀。那这东西就不劳茜姨奶奶送了。”
卿娘面色铁青,忙接过紫琴送来的包裹。
却是一件男装。
看到绛色团云暗花缎的袍子上有处刺绣的花纹我便了然了。
待到卿娘接稳,紫琴面色不屑道:“姨娘说,高家姑娘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什么事是最有利于三爷的。却又何必执着呢?”
我骨骼隐隐作响,又是为了男子的仕途,便要用牺牲女子一生幸福做最有力的借口了?不过我此时还算冷静,自是明白和林氏明面上撕破对自己有多不利。
巧人得了我的眼色,拿过一吊钱:“好些日子没见到紫琴姐姐了,怎么不常来坐坐。”
紫琴倒也不推脱,大方收下:“姨奶奶现在出手真是越发阔绰,看来这金铺子没少替姨奶奶敛财啊。”
这话说得极其难听,我却是不能应下,也不能辩驳。巧人略微一思忖,巧言辩解:“紫琴姑娘莫不是听了什么闲言碎语才让姨娘和我们姨奶奶生分了吧?这金铺子可是莺姑奶奶的,姨奶奶不过小有那么一小股,赚得几个闲钱罢了。紫琴姐姐是林姨娘身边的红人,多少得给的些派头。”
紫琴得了话,不由咂舌:“巧人姑娘好张利齿,不过这林姨娘哪里和姨奶奶生分了呢?不过是姨奶奶身子不便,姨娘不忍打扰罢了。”
我见警示的意味已经达到了预期的效果,便挥挥手:“紫琴姑娘贵人事忙,还望以后有空能多来坐坐,讲讲闲话。”
紫琴办完了差事,又见我神态自然,瞧不出什么端倪,便规矩的行过礼后退下。
其实紫琴思忖什么不难想象,无非就是看我和卿娘的情分好到什么程度而我又是否会为卿娘告知崔老夫人真相。
崔老夫人自来善妒,要是知道崔老爷把林氏宠到这个份上,只怕再不是争一时崔府管权那么简单的事了。
我用扇柄轻轻锤击桌面,最后还是劝慰了卿娘道:“这件事至少还要等康王应诺才算了结。”
卿娘怀抱着袍子,垂眼道:“林姨娘没有说错。茜娘,罢了吧。”
这毕竟是人家院子里的事,我若只单纯辅助一手相帮,哪怕最后被长辈知道却也没多大的问题,但如果我出了手,打翻了林氏的计划,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明明是夏日炎炎的季节,我还觉得有两处冷风嗖嗖袭来。我放下圆扇拖过凉茶:“不管如何,还是先静观其变吧。”
卿娘兴致依旧不高,但看我大着肚子还为她忧愁,多有几番歉意。于是卿娘便轻轻的应了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