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人忽而又转向对我问道:“既然崔老夫人都说过这话了,姨奶奶何必还向着她呢?”
一连两遍被人追问,我身子不由自主地又晃荡了一次:“不过是偶然听见的,做不得数。再者,崔老夫人怎么着还是二爷的生母,是我的亲婆婆不是吗?就是我不在了,对自己的孙子还是会真心疼爱的。但是林姨娘不同,可能我不怀孩子,于她构不成任何威胁还能成为盟友。但我现腹中已有二爷的子嗣,就不难说她是否与崔老夫人一样对我同生了杀意。只不过,两人唯一的不同……林姨娘必定是连弱小无知的孩子都不会放过的。”
王姨暗叹一气:“真是有女人的地方是非多。”
巧人静站不动,过了许久才道:“不如这个透口信的事让张良子做吧,正好给她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张良子闻声,连连点头:“是啊,是啊,鹃哥现在对我已经没有防范了。我只要装出是为高家姑娘抱不平就行了。”
阳光拂面,我嘴角轻轻扯出一抹笑意:“你与人相交这点倒是真有本事。那给三弟通气,可有什么法子?”
王姨含笑:“姨奶奶忘了,三爷可有只极其珍贵的鹦鹉放在我们屋里呢。”
我袖中的手掌慢慢松开,含笑道:“就怕它学得不够像。”
伴随着一切悄无声息的计划,我依旧安逸在庭院里纳凉赏花,只偶尔来兴趣了动几下针线。从卿娘走后,庭院门口时常会晃荡几个陌生的身影。
“这笨鸟,竟然都不会吃东西了!”我挥动了两下团扇,看着巧人精心捧着那红方藤木笼,眉心皱到一块。
王姨三步并作两步:“不是昨日还吃的些干虫,怎么又不听话了?”
我揉揉脑袋,低低道:“总是夜里不睡觉,日里要吵闹,叫的人真心烦。要不是这稀世罕见,我真想把它熬了炖汤喝。”
巧人随着我的话,低头望着那个笼子:“姨奶奶,听闻三爷可是很会抖鸟呢。兴许他有法子呢?”
王姨一听,凑到我们跟前:“这不正是三爷送来的吗?姨奶奶不如先叫三爷过个目,要是真不好了,还让三爷不要怪罪的好呢。”
我用团扇捂住嘴,深深打了一个哈气:“太阳晒得我太暖和了,竟犯困犯懒也不爱走动了。巧人,你替我拿去给三爷瞧瞧吧。”
巧人闻声,顺理成章得呆着鹦鹉出了院子。
我与手捧画卷的王姨缓缓落上步子回屋,心中还是略有不放心:“只怕三爷死脑经,要是不肯向老夫人求饶怎么办?”
王姨一旁收拾,叩着身子道:“姨奶奶再不要操那等子闲心了。他们事成不成本就与你无关,如今有心相帮还未得能得到好话。且不说这厢事,就是老爷知道了三爷和高家姑娘私下定情也断不会饶恕他的。”
我的肩膀重重落下,沉重而哀伤空气弥漫四周:“还不是看一份良缘,不忍糟蹋吗。对了,二爷可有来信?”
王姨闻声转过了背,有意躲避我的眼神:“没有。”
我看一向做事滴水不漏的王姨都会遮遮掩掩了,心头不由一跳:“出什么事了?”
王姨的老脸顿时一愣,抬头缓缓道:“姨奶奶不如多上点心,养好了身子。这头三个月快是过了,但我怕这接二连三的用药会对腹中的孩儿造成伤害。”
是啊,我这怀前中毒,怀的第一个月又中毒,光是用于解毒的药就吃了不下有十种。碍着怕影响胎儿的健康,我又加以蒸疗,现在的体力是早不如从前了。
我这双脚刚要放上榻休息,门口的小丫头就慌慌张张的通报:“姨奶奶,陈庄头求见。”
我一怔,茭白收成极好,上几天刚落了第二批种子,莫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刚忙又起身披上薄衫,匆匆叫人领导偏房。
“可是出了什么问题?”我手捧着温茶,轻轻揉着犯困的脑袋。
陈庄头先是一记重重的叩首而后愧疚道:“多是老奴办事不力,叫姨奶奶费心了。”
我一怔大约猜到不是水田的事了,赶忙抬手:“诶,长话短说,犯错了说对不起是最没有用的,倒不如想些对策来的实际。”
陈庄头听闻我如此说,不由叹息一气:“这棋盘社怕是遭了什么人的眼了。”
我心中有片刻惊讶后,随即吩咐王姨四处盘查一边,深深问道:“可有人受伤?”
陈庄头点了点头:“有。”
说完一话,他便抬眼看了看坐位上首的我,继续道:“以往一直关顾本店的秦公子前日里在雅房摆台说要寻一位棋逢对手的友人,如果赢了以后来棋盘社的消费都由他包了。若是输了,便要一口气喝下一吊水。”
“输赢都还算合理,开出的筹码也挺诱人的。应战者是何人?”
“是城西一位落魄的进士,叫陈吉余。”
“那后来又是谁输谁赢,何人受伤?”我紧跟着连忙问道。
“两人都有。秦公子被磕破了眼角,但是陈公子却是断了一根小拇指。只看闲事不怕闹大的路人甲乙都纷纷砸起了场子。今早官府来了人才散去。”陈庄头道完低低的垂下头。
按理说君子下棋,输赢和气,但是这世间凡人居多,难免会有些争吵。可是能花得起三两银子的人,又怎么会输不起小小的一盘棋呢?
我看着椅凳上蟠龙交错的枝藤雕纹,刚要开口忽又顿住:“两人私下里可有过交集?”
陈庄头闻声抬眼望我时闪过一丝诧异,很快又恢复平静:“秦公子是世家,家境宽裕,不过年方二十就已过明经。陈公子祖上都是务农人,唯一就出了他这么一个不成气候的进士。而现下年岁已将近五十,更是碌碌无为。要说两人棋艺,那倒是真不分伯仲。私下里,应该是没有见过。”
“最后必是那陈吉余刚愎自用,掉以轻心吧。”我听陈庄头的语气,大胆猜测。
陈庄头连连摇首:“诶,真相到底如何无人说得清楚,可偏偏这陈吉余是个好面子的人硬是要再下,而秦公子也是个死心眼,觉得陈吉余是个悔棋的小人不欲与他再动一子。”
我面露一惊:“竟然还悔棋了?”
“是看客瞧见和秦公子说的,但是陈吉余打死不承认。这才将秦公子的怒火越燃越热。待到动静做响了。那陈吉余一口咬定是秦公子先动手打断了他的小拇指才致使他失误推伤了秦公子。”陈庄头弯着身子一五一十道。
我起身,一步一步走着,顺着气,脑中不断理顺陈庄头刚刚讲过的话,形成一些大大小小的片段:“那开始,你怎么说棋盘社落了什么人的眼了?”
陈庄头立马回:“这陈吉余原本是个胆子极小,又怕权势的人。事发后,老奴曾派人询问事由,竟查到,事前陈吉余并不知道挑战者的身份,已经准备离去。是有人故意说了一嘴,说这秦公子是靠金钱才年纪轻轻就过了明经,以后仕途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既都如此说了,那考了半辈子的陈吉余自然就放不下这口怨气,抱着挫骨扬灰的态度迎战。”
我将这几个片段来回翻滚:“可有问过以往和陈吉余下棋的棋友,此人棋风如何?”
陈庄头思前想后,郑重道:“陈吉余并不富裕,只有半月来得一回儿,但是有两个赛过的,都说其人品鞥正不阿,段不可能是悔棋的人。可那秦公子的棋友听后立马回击说了,他们刚刚围观时,就是陈吉余知道自己要输了,故意用左手拇指不着意的动了自己刚刚放下的字。”
我擦了擦额间缝隙里流出的汗水,慢慢挺起胸膛:“如此说来,当时旁观,秦公子的人多,陈吉余的人少。而最后陈吉余断了手指,秦公子只是磕破了眼角?可这中间只是看客一人发现陈吉余动了子,陈吉余抵死不认?”
陈庄头听我话后,细细想了许久,才缓缓道:“是。”
我来回又走了几步,低低吩咐过:“你替我去观察陈吉余几天。尤其注意他的左手拇指。还有,既然有人在我们店内安插了眼线,那每个来人的背景最好都有些记载。最要紧千万不能赊账,也不能让他们聚赌,不然这件事,就不是你我商量就能解决的了。”
陈庄头应下后,又对着我恭敬的一行礼:“姨奶奶,老奴心中有一件事积压已久,想着这次一定要吐出来。”
我停住脚步,道:“请讲。”
“因着洛阳城内盘根错杂的关系,姨奶奶想要将棋盘社做大做火就免不了要发生此类情况。就像姨奶奶说的,聚众好赌一次,可能这棋盘社的风气就会不正,但光光靠我们几个老弱残将训诫教导是不够的。还望姨奶奶早日攀附到一条大龙上,能坐上棋盘社背后最大的靠山。”
我不由眼眉一挑:“你知道金铺的背后是谁在撑吗?”
陈庄头淡淡道:“怕是高家高夫人入了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