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启微闻知谢贵嫔与临川王母子,要联合祖父陷害谢徵,可谓是寝食难安,昨晚上想了一夜,最终还是决定要提醒一下谢徵,是以今日一早就跑到侯府来了,却是站在侯府外不远处,迟迟不上前去。
一边是良知,一边是自己的祖父,陆启微纵然想了一夜,却还是陷入了两难,如今就在侯府外左右徘徊。
谢徵已然抄好百遍《往生咒》,玉枝手臂拐着一只竹篮,里头妥善放着那厚厚的一沓银光纸,跟在谢徵身后,正往府门口走,尤氏兄弟亦走在玉枝身后。
陆启微在府外踱步,望见谢徵出来,偏又连忙走到门口石狮子后躲起来了。
谢徵走到门口停步,回首吩咐尤氏兄弟:“今日玉枝随我同去足可,你们二人不必跟着了,我还有重要之事嘱咐你们。”
尤校回:“娘子请说。”
“你们一个去临川王府,一个去陆家,盯着临川王和陆己,此番谢缕出事,原就是他们合起伙来算计我,如今得手了,那边必还有动作。”
“是,”尤氏兄弟齐声应答,当下就阔步走下台阶,办事去了。
谢徵看着他们走远,这才走下去,牛车早已备好,就停在门口,谢徵径直走到车旁,提起裙角正要踏上马扎,忽闻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唤:“德音!”
桓陵带着曾琼林快步追来,谢徵回首见是他,略显诧异的轻唤:“县侯?”
玉枝拐着的竹篮上,盖着一块白布,显然是祭奠用的,桓陵走到谢徵跟前,见了那竹篮,自然就猜到谢徵要去哪儿了,他问:“你可是要去顾家?”
谢徵长舒了一口气,只淡淡说道:“《往生咒》已抄好,这就送去。”
她说话间语气平静,便显得有些冷淡。
桓陵想着她今日这冰冰冷冷的态度,与昨日那般热情甜腻竟是截然不同,心里头一时有些失意,可也仅是迟疑了一下,即刻就缓过来了。
他安慰自己,女人不就是这样么,变脸比翻书还快,尤其他的德音娘子性情还颇是古怪……这就更不足为奇了!
“我与你一同去,我怕顾家的人又刁难你。”
今日桓陵有意穿了一身素衣,谢徵见了,心知他此去,是以吊唁之名,她便没说什么,安安静静的踏上马扎,登上牛车,只当是默许了。
桓陵亦是紧跟着上去,坐到车内,便从袖中掏出一张硬纸卡来,在谢徵眼前晃了晃,笑道:“拜帖我都准备好了。”
谢徵侧首瞥他一眼,只道:“你去吊唁你姻母的儿子,怎么脸上还挂着笑。”
“我这不是笑,”桓陵偷偷看了谢徵一眼,又伸出手臂,悄悄的搭在她肩上,而后又偷偷的看了她一眼,见她没有反应,索性就将她一拉,顺势揽入怀中了,随后才接着说:“是见了你欢喜。”
谢徵靠在他肩上,并未训斥他,也并未挣脱,虽不曾言语,可眉眼间却都带着笑,似乎很是甜蜜。
玉枝登上牛车,识趣的没有坐进来,只与曾琼林坐在前头的辕座上,百无聊赖的看着他驱车。
牛车已驶离侯府外,陆启微也才从门口石狮子后现身,她眼望着牛车走远,回想适才听到衡阳郡主向她那两个耳目吩咐差事时所说的话,心中百般滋味,惊骇也多,愧疚更多。
原来昨日之事,竟是她的祖父与临川王殿下一手设计,为的就是陷害衡阳郡主,可笑他们为了达到目的,居然牺牲了她的子壬哥哥!
原来她担心的衡阳郡主,本就是个成精的狐狸,精明得很,就算她不去通风报信,人家也一直都小心提防着!
可……如若不知会衡阳郡主,她心中也着实难安,这件事情,罪魁祸首本是祖父与临川王,说到底,衡阳郡主总还是无辜的,可她若是知会了衡阳郡主,这是不是又害了她的祖父……
陆启微思来想去,瞻前顾后,不免头痛,远望谢徵的牛车,最终还是离开了。
良知与祖父之间,也许她只是暂时选择了祖父。
顾遇的丧葬事宜,正在大办,到底是名门望族,生前体面,死后也一样风光,这两日到顾家凭吊的人不少,同顾九郎交情匪浅的,同他交情不好的,甚至都不认得他的,都风风火火的跑过来哭丧了,不为别的,就冲顾家如今门庭若市,都要过来露个脸,只求认识几个达官显贵。
谢徵与桓陵一行四人赶到顾家,桓陵先一步上前将拜帖递给了门房,玉枝随后也自袖袋中掏出谢徵的拜帖递了过去,门房先看到桓陵的拜帖,知他是永修县侯,正想请他入内,而后又接过玉枝递来的拜帖,见是衡阳郡主来了,便犹豫了一下。
“两位请稍等,容小人进去通传一声。”
门房说完,便快步进了府去,桓陵见势,同谢徵低声说道:“你我同行,只需我投上拜帖就好,你又何必送拜帖,顾家视你为敌,若是不让你进去可怎么好。”
谢徵睨了他一眼,冷言冷语:“她敢不让我进去?我可是奉旨前来!”
桓陵深知了一口气,只怕惹她不快,便没再多话了。
灵堂摆设在前院的会客厅中,顾陆氏正招呼着士族贵客,陈郡袁氏与琅琊王氏的两位主母,三个妇人站在灵堂前的院子里,聊了些有的没的。
王夫人悲痛万分的说:“这好端端,九郎怎么就出事了呢,果真是天妒英才啊,顾夫人,你节哀珍重,别太难过了。”
袁夫人也哭哭啼啼的,“你家九郎可是个好孩子,我看他长大的,前阵子我还同你说,要把咱们家十娘许配给他呢,我就准备跟郎主商量了,可他突然就去了,看来是我家十娘没这福分。”
顾陆氏掩面而泣,说道:“我家子壬平日里本本分分,没做过什么坏事,可上天不公啊,偏叫他让人给害了,都怨那个衡阳郡主,她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精啊!她兄弟害死我家子壬,她居然还一点事都没有,还在那逍遥快活呢!”
这顾陆氏越说越激动,跟前的王夫人和袁夫人互相看了一眼,也没敢帮着她骂谢徵两句,说到底,这些士族贵妇,也不过就是表面上客气。
灵堂里里外外,一片素白,眼前尽是身穿素缟的,门房走过来,张望了好一会儿才找着顾陆氏,还是听见她大骂谢徵,循着声音找过来的。
“主母,永修县侯来了。”
顾陆氏愣了一下,而后一边擦眼泪一边训斥道:“这还用通传吗?请进来啊!”
“可……”门房支支吾吾的说:“可衡阳郡主也跟着一块过来了。”
顾陆氏听闻谢徵来了,顿时变了脸色,先是同王夫人和袁夫人说道:“那个妖精来了,指不定是来看笑话的,反正没好事!”
那两个贵妇人又对视了一眼,皆不曾言语,反倒想着赶紧找个机会躲远些,免得伤及自身。
顾陆氏同二人哭诉完了,这才对门房说道:“把永修县侯请进来就行,至于那个妖精,叫她赶紧滚回妖精洞去,别到处祸害人!”
“母亲,您说什么呢!”顾逊正巧在一旁与尚书省同僚说话,一听顾陆氏说这话,赶忙就失陪了,走过来压低声音说道:“衡阳郡主此来必是想凭吊子壬,您又何必将她拒之门外呢。”
“你干什么?啊?你又想干什么!”顾陆氏陡然嘶吼起来,惊得灵堂内外都投来目光,她却好像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脸面,她伸手指向大门外,哭喊道:“那个女人,她害死你弟弟,如今还想跑过来看咱们家笑话,你居然叫我把她请进来!子庚啊,你是疯了吗!啊?”
“母亲!”顾逊又压着嗓子低唤了一声,言语中满是压抑的无奈,他左右看了一眼,见众人都看着,不免有些难为情,他又低声同顾陆氏说道:“来者皆是客,这是礼数!”
他说罢,也不再理会顾陆氏了,当即转身往府外走,顾陆氏怒目瞪着他,直至他将要走至府门口时,忽的冲了过去,也不知她是哪儿来的一股力气,猛地将顾逊拉扯至一边,斥道:“什么礼数不礼数的,我只知道她是杀我儿的仇人!”
说着,自己便走了出去,顾逊眼睁睁的看着她走出去,倍感无奈,只扶额长叹,却并未上前阻拦,这件事情,他是真的不想再插手了,也无心再插手了……
桓陵迎面望着府内,谢徵等得久了,心中有些急躁,便转身背朝府内,远远望着外头。
“顾夫人,”桓陵见顾陆氏走出来,客客气气的作揖行了礼,谢徵听言亦是转身,虽未行礼,可也甚是恭敬的唤了一声:“顾夫人。”
顾陆氏既不看桓陵,也不看谢徵,只看着正前方,心平气和的说:“永修县侯前来吊唁小儿,老身恭请,可是你,我们顾家不欢迎。”
桓陵看了谢徵一眼,而后就同顾陆氏说道:“顾夫人,衡阳郡主是同桓某一道过来的。”
“我们顾家的大门敞着,什么人都可以进,可她是人吗?她是妖精啊,她会吃人的!里头那么多宾客,我若放她进去,岂不是要害死他们?”顾陆氏说时平静,话语间倒是铿锵有力,看着桓陵,说得可谓是振振有词!
谢徵原是真心同顾陆氏客气的,偏偏顾陆氏屡屡出言羞辱,她如何忍得?
她冲顾陆氏客气的笑了笑,泰然道:“顾夫人,我知道你不欢迎我,可你们顾家的大门,我今日是一定要进去的,谁也拦不住我。”
顾陆氏气极,目光转向谢徵,斥道:“我是顾家的主母,这里是我家!我说你不可以进,那你就是不可以进!”
谢徵弯弯嘴角,从容一笑,就接过玉枝手中竹篮,言道:“可我今日,是奉陛下圣旨前来吊唁,顾夫人,您觉得,您能拦得住我么?”
“你!”顾陆氏语塞,只瞪着谢徵,目露狠厉之色,谢徵继而又道:“我听说,顾夫人昨日也进宫了,陛下叫我手抄百遍《往生咒》,以告慰顾九郎,这…想必顾夫人也是知道的。”
顾陆氏无话可说,也未敢再阻拦,谢徵说罢,就这么越过她往里头走,桓陵亦是紧随其后,顾陆氏攥紧了拳头,待谢徵越过她,便陡然转过身来,喝道:“欺人太甚!你欺人太甚!”
谢徵驻足,回首冲她莞尔:“欺人太甚的不是我,是你顾陆氏。”
“啊……你!你……”让谢徵一个后生唤作“顾陆氏”,顾陆氏气得眼前一黑,险些晕倒,门房忙将她扶住,惊唤:“主母!”
顾陆氏缓过神来,见谢徵已进去,紧忙跟在后头,谢徵与桓陵,二人一前一后的走进灵堂,谢徵直奔着香案去上了香。
李氏守在一侧,抬眼就见谢徵来此,心里头“咯噔”一下,又见桓陵走在后面,愣了一下:“表哥?”
她忙不迭走到桓陵跟前,看了看谢徵,继而怔怔的低声问:“表哥,你怎么把她带来了……”她知道桓陵与谢徵关系不一般,也知道谢徵一直都住在桓陵府上,可如今她的表哥将顾家的仇人带来,叫她这个顾家妇处境很是尴尬。
“嘘,”桓陵侧首朝后,给李氏使了个眼色,小声说道:“你婆母正气着呢,赶紧去扶着。”
李氏皱起眉头,见顾陆氏跟在后面走得东倒西歪,连忙又去扶着,解释道:“母亲,我……”
顾陆氏打断她的话,贴心的拍了拍她的手,和善温柔的说:“你不必解释,我都知道,此事不怨你。”
李氏松了口气,这才闭嘴。
谢徵上完香,便将《往生咒》一张一张的丢进火盆里烧成灰烬,嘴上虽一言不发,可心里头却也在致歉,桓陵上完香,也拿了些去烧。
待二人将《往生咒》烧完,顾陆氏旋即对谢徵说道:“既是吊唁完了,你也该走了吧。”
谢徵才从悲悯之中走出来,立马又要应付顾陆氏,她面无表情的说:“顾夫人急什么,我也只是奉命行事,差事办完了,自然会走的,你不必对我唇枪舌剑。”
她说完,当即走出灵堂,头也不回的往外走了,桓陵彬彬有礼的向顾陆氏行了礼,道一声“告辞”,方才跟随谢徵出去,可走出灵堂,想也不妥,还是转身对李氏叮嘱了一番:“元娘,家中之事,你多操持,对待婆母,也要好生孝敬,不可懈怠。”
李氏自然知道他这是有意在顾陆氏面前说的,只颔首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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