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很黑,只有一些月光投在窗格上,把他的身子笼罩在阴影里。
还在老地方。
他谨慎的碰了一下手和脖子,伤口还没有处理。
很累,一点力气也没有。尤其是脖子上的伤,不过是动动唇,就好像要了命似的疼。
他很爱干净,但是现在身上很粘。他想,这真是糟透了。
没有人管他的话,他就算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过问的。
还好,有香气。
一盏昏暗的灯笼伸到殿里来,还有四个宫女也进来了。
康熙认得那是他的宫女。
她们带着药盒和水盆来照顾他。
康熙眼睛放出了不一样的光亮来,他想说话。可是想了想,还是没动。
那四人不约而同的朝他望过来,他下意识的闭上了嘴。
她们一起过来帮他洗澡,帮他上药。拿针线缝合伤口的时候,动作很轻,康熙却疼得一揪一揪的。
身上疼不算什么,心里疼才难受。
她们那一点点的抚摸,还有她们的视线,一举一动都在告诉他,他现在已经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了。
她们看不起他,每一眼都在鄙视他。也有人悄悄的使绊子,用力的掐他。
他跟着她们感受现在的自己,觉得很恶心。
他极其抗拒这具身体,他绝对不能接受!
这一定是良妃故意的,故意要这么折磨他!
康熙闭上眼睛忍耐,忍到她们弄干净所有。帮他换了衣裳,把他放在草席上,然后收拾好东西出去。
康熙沉默的在等,等到有人进来。
良妃居高临下的看了他一会儿,笑了笑:“还不错。”
康熙知道是在说他的表现还不错。尽管他没有完全顺着她,可是刚才的表现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他当然也知道,如果刚刚拉着那四个宫女“胡言乱语”会是什么下场。
他睁开了眼睛。
良妃的视线让康熙很不舒服。尤其是那张脸原本是他自己的,他就更不舒服。
他从来不知道,他的脸上会出现那么可恶的样子。可恶到他恨不得把她掐死。
他再次体验到了良妃当初的处境。
良妃很安静,每当她不想顺从他的时候,就会以沉默来对抗。康熙就会感到无趣和无奈。而现在这种沉默显然不是对抗,而是折磨和施压。
康熙沉默了。就算他觉得良妃这么很幼稚,他也不能再轻易的责骂她。他从前没有想过她的怒气会有多深,刚才知道了,他得小心应付。
他看了她的旁边,点点头,示意不想再对抗下去了。
良妃的身边有食盒。还有一个长得挺好看的宫女。那个宫女是过来喂饭的。
粥很烫,但她喂得可不慢。康熙躲开去看良妃。他还没说话,那个丫头却跟良妃道:“主子,这贱婢抗拒主子的恩典。”
康熙一愣。
良妃却点了点头,伸手一挥:“那你就出去吧。”
那个宫女提着食盒走了,还把门关了起来。
康熙看着关上的门,更不想说话了。他觉得目前的处境和以前他对待良妃的模式很相似。那个时候,他总有办法把结果变成是良妃的错,无论她反抗还是顺从,只要她回应,他就能找出借口来。哪怕她什么都不干,也有消极的罪过。
就好像现在这样。他只不过是想抗拒不那么舒服的待遇,马上就连这一点温情也都没了。
他从前没有想过良妃会是什么心情,但现在他很能体会。
那是一种很想骂娘,很想打人的心情。只不过做不到而已。
康熙在心底埋怨起从前的自己连累了他,然后默默的等待着。窗外传来梆子的响声,一更了,他想良妃应该不会再折腾太久。
果然,良妃很快就说:“饭不吃不着急,药快熬好了。等下让你喝药。”
让他喝药就是让他活下去。他在发烧,必须快些退烧。
康熙顿时放松下来了,良妃不想杀他,这就说明他还有价值。他们应该合作,这才是当前最好的局面。
不过,康熙同时也预感到他暂时不太可能离开这儿,良妃不会让他有机会和外人接触,既然她这么凶悍,那么他最好还是顺着她。只是,明明知道,对于心理却很艰难。
康熙明白,他最看不起的人占有了他的一切,还踩在他的头上,这是多么大的折辱。
良妃接下的吩咐证明了这一切。并且,她不是白白善待他的。当下就有工作需要康熙去完成。
该批折子了,在上早朝之前把这些都搞定,良妃才能放心。
事到如今,康熙只有从命。只是他每写一笔就好像自己在上刑似的,手都像是要断了。
他忍着疼快速的批着折子,并且很仔细的排好顺序,把回复过的一一放好。在此期间,他向良妃说了一些官员名单和他们的背景,但是人数不多,他没有解释为什么,只说“够用了”。
他有意的瞅了瞅排好的折子,唇角乏起一丝特别的笑意。在良妃望过来的时候又飞快的收敛了。
良妃又说:“借你的手再写道手谕。”
康熙瞬间想到是为什么了。
当年阿布鼐被诛之后,人头不见了。据说是部下把它带走了。也有说法是在乱军之中被他的仇人偷走的。后来朝廷倒是找回来了,不过,按岁月的顺序,应该是六年以后了。细节康熙没有对良妃公开过,但是,良妃关心下落也是正常的。
至于良妃的两个哥哥布尔尼和罗布藏死得就更惨了。
当时被围剿偷袭,他们准备了火药同归于尽,被炸成了碎片。
至于这些叛逆的家眷和部属,有一大部分被送到了皇陵守陵,有一部分被发送到了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还有一部分赏赐给了当初立功之臣,做小妾或者下人。剩下的是悔悟投降的,或者主动背叛的,都有奖赏和官职。
良妃既然变成了康熙,自然要过问这事。
康熙却摇了摇头:“没借口,人太多了。处置会有动静的。”
良妃冷下脸来。
康熙不禁摸了摸酸胀的脑袋。
良妃也摸了摸他,像对待宠物那样的温和。
“辛苦了。为了将来,你最好保持下去,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会对你好一点。”
现在是把他用过的手段实施在他身上的时候了。他会比当初的她还要贱的。
求而不得,才是最大的痛苦。
她期待着那个时候。并且,有一连串的手段在等着他。
康熙依旧没有说话,心脏却被她的话狠狠的击中了,他也想到了曾经的岁月,那些在他心情好时偶尔赏赐的恩典。如果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他当初就该多给她一些温柔才是。
人生真辛苦。
他顺着她的心意问道:“还有什么话说。”
虽然艰难,但他批折子很快,已经批完了,至于手谕,也已经写好了。搜索阿布鼐人头的命令他以前就下过,不必再写了,内卫自会搜索。他写下的是关于那些罪奴的。虽然并不是释放的命令,却也能使他们好过许多。
也罢。良妃点了点头,说了一下自己在浣衣局的人际关系,还有大概的情况。
她在重重压迫下苟活,自然也不是没有本事的。受罪也是实情。
康熙听了,厉声道:“你也太言过其实,她们能那样虐待你?哼,早知道你心如蛇蝎,跟德妃没得比!”很多工作自然在乾清宫待着更方便处理。良妃如果懂事就应该马上把他调过来好好照顾,并且这样才是对彼此最好的。
可她没有这么做。她竟然放弃了安抚他的又一次机会。
他想,良妃果真不可和德妃相比。
德妃总是温婉而柔和的,善良而正直的,如果是她,根本不可能舍得他受罪。就算是发生这样的情况,也一定会想办法维护他。更不可能不把他转到御前。
良妃冷瞥一眼:“你现在不已经是在御前伺候了吗,怎么,还想弄得天下皆知?”
她要让他知道,现在不是他说了算的时候了。
康熙沉默了,如果良妃坚持不给恩典,那么他就不能动。
他处处受着限制,好像一只猛兽被关进了笼子里。他想惊动太皇太后,惊动外面的人,可是她已经识破了。
他不甘的冷笑:“总之你就是随时准备牺牲朕,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