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话康熙以前也听到过,在他数次到来景仁宫时看到她调理下人的时候。当时他觉得她宁静而有威仪,看着她在奴才们面前高高在上的模样,他还夸过她不愧有贵妃的风范。
现在么,呵呵。
他应该谢恩的,但他不想这么做。
他心里不舒服。他也猜到了她想干什么。
他无所谓的坐在了小宫女端来的秀墩上,朝着佟贵妃淡漠的一望。
他要看看,她会不会和以前一样露出温和的笑脸来。
这是他的习惯,每当他用这种眼神看着谁的时候,谁就应该明白,他不高兴。
佟贵妃被他的眼神激得双肩一震。她有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可是紧接着眨眨眼睛,这种感觉又消失了。虽然如此,她还是被他吓出了一身汗。
朱赫和其他人也是如此。
在她们正欲喝斥康熙的时候,佟贵妃抬手止住了,坐在康熙上方的凤座上。
康熙位置要低很多,然而她总是不太敢看他,她害怕。
佟贵妃掐了掐手里的帕子,终于忍出个笑脸来。
她看着康熙用点心的手势,不由自主的就在想皇帝。她没有办法不想,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像。
然而,她当然不能被一个贱婢吓住。
佟贵妃转念想到,必是贱婢在乾清宫和皇帝待得久了,才学得这般拿架子。这么一想,她就觉得他很讨厌。
她本来是想栽培他的,可是居然看不透他。
康熙的教养说来很怪,若说他不通礼仪,他偏偏做得极好。若说他懂事,他偏偏又很气人。
这种情况只能说明他是故意的了。一个低贱到不能再低贱的人,有什么资格这么拽呢。救了太子是很荣耀,但是以为这样就能一飞冲天,那也是太幼稚了。即使她不拦着他,后宫那么多女人,她们可都不会干看着。哪怕她们都不动,只要太皇太后一个人就足够把他弄死。
还没有得到丁点宠爱就敢这么骄傲,真是个蠢货。
佟贵妃刚刚在心里作出了评价,过了一会儿却又否定了。如果康熙真的是这样的,他不可能在重重折磨中活到现在。他的故意不是粗鲁也不是肤浅,而是他根本不想上她的勾。
若不是他已经看穿了她,就是他根本没有争宠的心思。再不然,就是他在以退为进。
佟贵妃想想也对,一个叛逆之后,哪敢那么轻易的就想去争宠。即使有这样的心,也得小心的掩藏起来。康熙受过的苦太多了,要打消他的顾虑必须付出相当的耐心。
看着他这张脸,佟贵妃决定忍耐他。
她和颜悦色的跟康熙聊了起来。
除了探问康熙立功的经过,也聊到了他的一些习惯和爱好。
康熙知道她是在探他的底。他自然不能太聪明。于是,他收住气势,有些木讷的答了。
这才是正常的反应。佟贵妃心上顿时舒服起来,她又试探了康熙几回,方才安心了。
在她看来,贱婢的脑子还是挺单纯的。他最大的短处除了身份就是倔,改了这一点就好。可是也不能全都改了,毕竟,一味的顺着皇帝,那也很容易就让对方失去兴趣的。
她会提点他。只要他听话,她也会想法子让他的日子好过些。
她看得出来,皇帝并不想要他死,也不是只想在他身上寻个乐子。既然他有活着的价值,那么,她就要在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先把他握在手里。
她得让他明白,他现在只有她可以投靠。德妃也好,其他的后宫也好,她们都没有她的实力。
不过,她并不会在今天便收下他。毕竟,一个人的耐性也是争宠最必要的条件。她得看看他值不值得。
格佛荷被处置了,很快就会有风言风语满天飞。那个时候康熙受到的打击会比现在强很多。
她也在等着看他的心性到底如何。
透露了必要的信息之后,佟贵妃又赏下了一些点心,就让他走了。
康熙毫不失望,但是想了想,还是给了她一点面子。眼角耷拉着退了下去。
他并没有投靠她,但这一点小小的失落也在告诉她,她的苦心没有白费。这样,佟贵妃至少不会像别的女人一样来找他的麻烦。
对手少一点,总是好的。
他回去了。
回去乾清宫等待覆旨,只是这一回,他身在布库房。
良妃还没从慈宁宫回来。于是,他待在那儿把佟贵妃给的点心慢慢的吃完了,他不喜欢,太甜。从前作为皇帝一天两顿,中间饿了的时候也会进些小点心,进些粥米,可都没这么甜。
女孩子爱吃的他不喜欢。可下人进食的时辰不稳定,哪有矫情的资格。身处的位置不同了,心境也会跟着变,虽然康熙很明白他永远不可能像真正的奴才那般,但是他必须学会习惯,只有这样,忍耐才不会那么痛苦。
康熙用手绢将就着抹净手上的残渣,听到外面传来卓玛问守门太监的声音。
“贱婢死了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说话,我要见皇上,皇上肯定在里面,放我进去!”
她是来看结果的。
其实不需要这么着急,以德妃以往的性子不会做出鲁莽的事,可见有多恨他。
太皇太后想他死,德妃想他死,将来还会有更多的人。
这些曾经与他万分亲密的人谁会想得到他如今就在地狱里呢。
康熙讽刺的笑了笑,拉开了门。
卓玛进不来,他就让她看看。
他站在门边,迎着阳光明明白白的露出笑脸来。
翘起的唇像一把弯刀。
卓玛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像被冻住了。
康熙知道她在惊讶什么。凭着过往德妃得到的宠爱,出了这种事他一定会被处死。如果还是过去的他,也一定认定德妃是无辜的,把这罪名结结实实的压在良妃的身上。如果他跟良妃没有互换,今时今日,他也不会为了公道而保住良妃的性命。即便知道她无辜,也会让她和格佛荷一同去死。
因为他只会心疼六阿哥和德妃。他的愤怒会盖过一切。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清楚的体验过德妃对他做过什么,也很清楚的体验过太皇太后对他做过什么。
他不会恨太皇太后。但他会恨德妃,他不再爱她,不再觉得她可怜,他只会觉得她好恶心,她和后宫中其他的女人完全没有不同。
她比她们还要阴险狡诈。
随后,他又有点惭愧。
是他宠幸了爬|床的德妃,把她从一个宫女变成了嫔妃。她原本只是一个包衣奴才,是一条臭虫,是他当成了珍宝捧在手心上,让她借着他的势力享尽荣耀。到了现在,她竟然敢派一个奴过来,在他面前问他死了没有。
就算她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都已经狠狠的羞辱到他,也刺伤了他。
这都是他惯的!
他后悔极了。
他冰凉的斜了一眼,看向被卓玛诘问的太监身上。那被吓住的太监才回过神来,很大力的挥出了手。
宫里不许打脸,何况是德妃身边红人。所以他用拂尘打向卓玛身上。
卓玛这才大叫出声,震惊不已的走了。
阳光照在身上,很热。
康熙看了看刺眼的天,对守门的太监道:“你去找人给我弄点水来,我要洗脸。”
洗完脸,他关上门坐在里面,等良妃从慈宁宫回来。
这已经不错了,前世的时候,这样的等待中,良妃是需要跪着的。现在没有人强行要求,他干脆也就放松些。他很淡然,没有半点的得意和兴奋,也没有沮丧和惊恐。对于未来的日子,他完全表现出良妃说了算的态度。
他用这种态度在等她。等着等着却越来越悃了。
不知道睡着了多久,他突然感到有点热,也很刺眼,睁开一看,良妃掌着灯台在照他。
康熙一望房里没别人,干脆也就不爬起来了。以免乱动打扰了她的兴致。良妃有点悲伤,他想她很可能是想起了过往。其实,他也在想。他突然想起了姑母马喀塔公主。他知道,人在最伤心的时候最软弱的时候,心里所思念的应该都会是母亲吧。
就好像他在密室里的时候想起了苏麻喇姑一样。苏麻喇姑其实也算得上他的半个母亲了。
他心里一酸,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良妃。事实上,他也很难受。
他还记得小时候看到过马喀塔的画像,记忆犹新。成年之后再想看一回,却是找不到了。
他想再画一幅,却也觉得没有必要,就默默的记在了心里。
现在,他该怎么说呢。
正好,这时候,良妃先开了口:“我额娘的画像还在吗。”
康熙一惊,这样的心有灵犀,他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吓。也许是这具躯体留下的记忆和习惯,竟使得他们的想法出奇的一致。
他叹了口气:“我想不起来了。”
他不能说它不见了。那样会让她更难过。虽然刺激她会让他高兴,可是他现在竟然不想刺激她。
良妃哦了一声:“你去如意馆找找找看。”那里偶尔也会收藏宫中的旧物。
就这么理所当然的决定了。
康熙不能拒绝。而且,就算不为了马喀塔,他也得伺候成嫔。宫里的女人一旦怀孕,如意馆都会给未来的孩子预备一些东西,还有画像。
那里的东西都很新奇,拿来胎教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