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翎坐在神树前,调息静坐,前几日离身的血骨已然风干,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没人理会,轻轻一碰,便会碎成粉末。
“俗世尔尔,凡月几段清华。筠于为,长存矣。赐为枝,策为源。故知,无返私也。天之哗然,竹自清于天。神怜悠长,悯几分胡言,怜之策之,顺逆自守。”汶翎双手扶膝,默默地念着咒经。继任教主以来,汶翎的脑袋里源源不断地冒出莫名其妙的咒词,她顺遂心意,将咒以语言的形式展示,现在的她,周身散发着一股清新的泥土气息。汶翎盘腿而坐,什么都没有去想。突然一个蹊跷的念头冲入脑海,今天,有人必死!
汶翎一惊,眉头蹙成了一团,她闭紧双眼,努力让自己静心。干干净净的脑袋空白的没有任何痕迹,突然一个倒在血泊里的熟悉的男人一闪而过,她看清了那人的脸。那是,文槡王?!
汶翎骤地睁开了双眼,汶翎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历代教主继任以后,多少会继承通灵和先知的能力,莫非,大王有难?!
汶翎想都没想从地面最软的地方搓了一小团泥块,双手来回搓了几下,一个泥鸟诞于掌心,她对泥鸟下达命令:“东长老听令!传我口谕,命文槡神教全体教众即刻起,于大王宫殿外待命,若有刺客静动,直接进入,毋须顾忌其他,先斩后奏,若有其他变数亦要以命相护,务必保护好大王!去!”
汶翎眉宇一凛,向泥鸟吹了一口气,泥鸟轻轻地摇了摇头,慢慢地张开翅膀,飞向天空,在空中飞定后,突然加速,以肉眼无法观察的速度迅速向东长老的住处飞去,徒留光痕一条。
汶翎不敢轻易眨眼,她紧锁着眉头看着未知的天空。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却在常人无法感知的情况下,突然黑了一瞬。这一瞬,恐怕只有汶翎捕捉到了。今日之势,大凶矣!汶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现在她能做的,暂时也只有这些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尽人事,听天命了。
文槡国都筱城城外,一圈精英战兵将筱城紧紧围住,城门正对八百米处,一个身穿玄色龙盔的男人站在战车上,他左手攥着龙纹长戟,趾高气昂地看着远远的文槡。他的身后是一顶透白色的圆顶轿,里面一个女子身形的人静静地坐着。圆轿两旁分别站着两个豹盔大汉,其中一个身着豹盔的大汉,将马策到城门四百米处,拿下头盔,对着城墙高喊:“里面的人听好!要么现在投降,要么你们死光!你们自己选吧!”
城墙上的士兵看着那一层一层包围在外的军队,一下子就慌了神,主事的兵头将一面军旗交给其中一个小兵,并命令其进宫禀报。其余留守的士兵,全部下楼堵门,城墙上不留一人。
龙盔男子见状蹙眉怒喊,“怎么!文槡就这点能耐?我还以为有多厉害!给我冲!”
说罢,做了一个挥手的动作示意进攻。身后第一排手持石球的士兵走到距城门八十米的位置停住。每个人将随身携挂的小酒壶拿起,用力咬开壶盖,对着石球猛喷一口,壶酒喷尽后砸地。伴随着‘嘿吼嘿吼’整齐的号子声,石球猛地离手,砸向筱城城门。
“哐当”“哐当”砸墙的声音猛烈而整齐,不同的石球猛击同一个位置,城门有些开裂,露出了不稳的趋势。城内的士兵紧紧地压着城门,誓不放松。第二波的攻击,石球兵向前进了十米,速度更疾,力度更猛,角度更高,两拳大小的石球,狠狠地抛进城内,砸中了一些注意力只在城门的士兵身上,有的士兵被当场砸晕。守城的士兵力量越来越小,城门颤颤巍巍地抵抗着。
士兵并没有停止攻击,豹盔男子身后走出一批箭弩兵,一组两人,一个举箭瞄准,另一个手持木炭,在举箭士兵特制的弓箭上点火,火燃后,箭弩兵整齐地向城墙放箭。火苗顺着刚刚石球滚动的轨道一路燃起,城门、阶梯、城墙,四处布满了火舌。
“不好!走水!”守城的兵头顿时慌了手脚,他压好巨大的顶门闩,尽可能地稳住清醒的士兵,组织他们将昏倒的士兵抬到安全的地方,暂时撤离城墙,保命要紧!
远处龙盔男子不屑地向身后挥了挥手,身后走出两列步兵,步兵的手上共同扛着一根直径近三米、长约三十的粗木躯干,一步步地走向城门。
“吼嘿!吼嘿!”整齐的口号,整齐的步调,没一会儿,城门大破。
“咔嚓”一声,城门门闩被狠狠地折断,残碎的木片凌乱地倒在地上。
龙盔男子不以为然地侧了侧头,士兵蜂拥而入,冲进筱城。士兵并没有在城内过多停留,看见百姓亦像没有看见一样。哪怕有好事的百姓堵住了龙盔男子的去路,他也只是命人将他推开,并没有大肆烧杀抢夺,因为他此行的目标只有一个,夺下文槡!擒贼擒王,不必在小老百姓身上过多浪费时间。
龙盔男子带着浩浩荡荡的军队,来到了文槡国大王的宫殿,他双眼微眯,轻易地进入了皇宫。皇宫甬道空无一人,龙盔男子命部下搜遍整个王宫,却只搜到一堆下佣宫人,文槡王不在,甚至连主事的人都没有。
筱城里另一端的朝堂上,文槡王和一行大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十分焦急。兵已入城,甚至已进入了王宫,找到这里只是时间问题。无奈来者太过强大,没能给他召集兵马的时间便已入城。一旁拿着军旗报信的士兵,忍不住轻声抽泣。
“爱卿们,可有方法度过此次劫难?”文槡王紧张地看着朝下的人,略带颤抖地问道。
朝下大臣有的叹气,有的摇头,事已至此,如何是好?!命都未必保得住。
有的朝官提议投降,慢慢摸清敌方底细,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有的提议暂且发动城内所有士兵守住朝堂,在此期间派几个人出去向附近所有关口的士兵发布召回令,召回后誓死抵抗。
还有的说,文槡本就不是善战之族,没有善战将领,哪怕召集所有守城士兵也是徒劳。不如向临近国求助,或者向中原较大的藩王求助,拿出点诚意,用他们想要的东西交换。
东长老想了想,站出来,说道:“大王,虽然我只是个教门长老,不是什么高官贵臣,但事关我文槡,我不得不站出来说几句。”
文槡王紧蹙眉头,深叹道:“东长老无需顾忌,但说无妨。”
得到文槡王的应允后,东长老微微点了点头,道:“大王,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哪怕聚集所有的隶属士兵亦是无用,兵力不强,且无将可用,必是以卵击石。且敌人目前底细并不明朗,贸然求助,恐有不妥,若求助之人便是敌对方,岂不是羊入虎口?”
文槡王瞪大了双眼,紧张地看着东长老,他的声音因为急促显得有些颤抖,“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就这样在这里等死?”
东长老微微摇了摇头,“早在两个时辰前,汶翎教主便以知晓文槡将有一难,她命我无论如何,都要护您周全。虽然国教只是文槡国内的一个信仰,并不是武力的象征,但国教因文槡存在,也亦因文槡而亡,若此时我们不做些什么,国教将亦随文槡而灭!此刻我愿以文槡长老的身份,带一众教众,以国教教众自有的方式,守护大王!”
文槡王慢慢舒展了眉头,试探性地问道,“你,意欲何为?”
“豁出老命,跟他们拼了!”说罢,东长老眉宇间突然聚起一阵很强的杀气,周身随着杀气凝聚泛起淡淡蓝光,他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双眼像吐火一般散发着让人无法拒绝的热量。
东长老单脚抬起,猛然向地面一跺,整个筱城骤然震了一下。他用深沉的近似打雷的声音,对着屋顶呼唤道:“众教徒听命!以我为首,以命护国,誓死守护文槡!”
他将最信任的部下,祭祀张饶上留下,并命他死守朝庭,保护好文槡王。张饶上应允后,东长老欣慰地离开了朝庭,以风一般的速度冲向皇宫。
皇宫里,不明所以的龙盔男子,愤怒地揪起一个个的宫人,强行逼问,即使如何的谩骂,扇打,宫人都没有说出文槡王的所在,因为根本没人知道。
突然一阵黑色的旋风席卷而来,天空骤然黑了下来,龙盔男子被迫松开了正在拷问的宫人,努力地使自己站稳。
旋风中心,东长老一手在上,一手在下,揉搓着透明的光体,随着东长老双手的速度,光体透露着淡淡的蓝色。旋风随着光体的大小而改变频率,光体越来越大,旋风就越来越快,皇宫内的士兵逐渐失去了重心,向着皇宫各处飞去,不少已然飞出了筱城。弓箭、石球、酒壶,被吹得到处都是。龙盔男子和豹盔男子因盔甲的重量并没有被吹飞,他们分别将自己的武器深深地扎在地上,紧紧地攥着,以马步控制着平衡。
旋风里的光体越来越多,整齐的一字排开。东长老的两边,身着国教教服的国教精英手持不同的光体,站成一排,协助东长老控制着皇宫内的旋风。
“破!”随着东长老一声令下,所有的人同时将光体丢出,扔向两边的豹盔男子,男子身上的盔甲瞬间化为灰烬,两个豹盔男子瞬间丧失了生命,一声闷哼后,倒在了地上,剧烈地震荡导致内脏尽碎,深红的鲜血染红了地面,两个将士血肉模糊地倒在血泊里。龙盔男子因光体强大的带动力所致,衣甲尽毁,盔甲下,男子的面容变得清晰。那个人,东长老认识,那是中原最骁勇善战的藩王,胡王宋绯。
宋绯捂着胸口,痛苦地跌在了地上,这样的生死悬殊,他恐怕想都没想过。他没想过,中年如他,精力旺盛,带兵领将请战攻城略地,从未失误过,没想到今日,会输的如此之惨,伤得如此之重。而伤他的人,甚至没有直接出手攻击他!胡王的双脚几乎没有了劲力,他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他睁大了双眼,充满恨意的盯着东长老。
东长老闭上双眼,将光体渐渐收回,光体慢慢地融进东长老的身体,直至消失。收回风象气能后,东长老向前走了两步,不解地问道,“我文槡与你胡王无冤无仇,你何苦如此?”
宋绯慢慢地抬起了头,眼微虚,看着东长老,道:“对呀,以前我们是无冤无仇,现在也是,怪只能怪你们的教主!扎尼朵玛!那个现在叫束汶翎的扎尼朵玛!”
说到束汶翎的名字,宋绯本能地提高了音调,他的眼神里透露着让人怜惜的可怜神情,像是被所爱的人抛弃后,永远的流放一般。
东长老有些怜悯地摇了摇头,扎尼朵玛的名字知道的人并不多,他大致已经知道宋绯进攻文槡的原因了。眼前的人和几天前束汶翎一样,并未从十几年前走出来。他慢慢地扶起宋绯,语重心长地说道,“她已经不是以前的扎尼朵玛了,她是束汶翎,与你宋绯没有一点关系的束汶翎。你又何苦活在十几年前?现在的你,中年不失青年的英姿,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更可况,你是一个藩王,藩王更不应该为一个女人神伤,你有更广阔的眼界,更多选择的余地,你这样,你身边的人会伤心的。”
失去体力的宋绯,身体像被抽干一样,使不上一点力气。他抬头看着东长老,木木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会送你回去,因为我不想把事情弄大。不知道你今天的行为让你父王知道,会有怎样的结果?你放心,我不会说的,但是你如果执迷不悟,再次进犯,我会考虑夺走你的性命。”东长老说着对所有人说都是很严重的话,而他却轻描淡写。语毕,东长老单手轻抬,一个淡蓝色的透明光垫铺在地上,东长老将宋绯轻轻地放在透明光垫上,抬手欲将他送走。
宋绯突然抓住了他的手,激动地看着他,说道,“不要,我妹妹在你们城外的圆轿里,我不能没有她独自离去!”
东长老有些诧异,他拍了拍宋绯的手,欣慰地点了点头,说道,“那好,我就把你送到你妹妹的轿子里,你们自行回去,可好?”
不知为何,宋绯笑了,那是他三十几年里从未有过的释然的笑容,他笑得如此地释怀,如此地愉悦。那不像他,也许,这就是他。现在的他,心里有了宋朝阳,也许是诅咒,也许是牵绊,无论是哪种原因,他放下了,像束汶翎一样,放下了。
宋绯走前,东长老让宋绯答应自己一件事情,忘记束汶翎,一生一世对宋朝阳好。宋绯微微一笑,没有回应。也许,在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虽然他并不知道宋朝阳不是他的亲妹妹,虽然他只把她当作妹妹,虽然牵绊不是说断就能断的,但是这一刻,他的心里,宋朝阳的分量,在逐渐增加。他自己恐怕都还没有察觉,在没有宋峰的情况下,他的良知,因为宋朝阳,在慢慢地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