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看去的时候,李淳风才知道自己昨天见过的沙盗出现的情形不过是小儿科。几百人的阵势真的不能和这种万人大军的气势相比拟。单仅仅那有节奏的万人踏地声,就足以让同伴热血燃烧,让敌人胆寒。
李淳风遥遥望去,只见跑在前面的骑士肩扛一面大旗,上书斗大一个“丁”字。便回头问苏晨道:“什么来路?”
“兰州巡抚。”苏晨负手道:“不是个很好想与的人。”
“怎么?”李淳风奇道:“还有王爷您搞不定的人?”
“我又不是皇位的继承人。”苏晨淡淡的道。
“这。。。”李淳风一时词穷。想了想道:“总不会是来捣乱的吧?就算是,也总要卖你个面子吧?”
苏晨摇摇头没有说话。
李淳风也就不再多言语,二人直立在沙丘之上默默的看着对方行至近前。
“何人挡路!?”探路的前锋一声大喝。
李淳风侧头看了看苏晨,见后者依旧没有什么表示。便也学着他的样子,负手不语。
“报上名来,不然踏平你们。”依旧是那个身材魁梧的先锋官,策马驱前道。
“叫丁宝珍出来说话。”苏晨终于开口了,自沙丘之上俯视着对方道:“你还不够资格。”
“大胆!”那先锋官眼睛一瞪大喝道。
“你大胆!”声音是从李苏二人身后传来的,李淳风侧身一看。认得他是随苏晨前来围剿沙盗的一名年轻将官。心下一宽,知道有个人从间传话,总算不会起什么误会了。
“罗副将?”那先锋官定睛看了一下,惊叫道。
“瞎了你的狗眼。”那被叫做罗副将的人越过二人来到那先锋官前方喝道:“这位是宁王,还不下马请罪。”
“宁王?”那先锋官陡然听了这个名号,下了一跳。看了看罗副将的脸色,知道他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慌忙翻身下马上前行了一个大礼道:“兰州府斜阳关游击王白山参见王爷。末将该死,有眼不识泰山,请王爷降罪。”
苏晨冷冷的看着他道:“丁宝珍呢?”
“下官在。”冷不丁的一声大叫把李淳风都吓了一跳。定了定神一眼,只见自大队人马策出一骑,一个二品文官打扮的人来到近前。一个头磕了下去叫道:“兰州巡抚丁宝珍参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苏晨淡淡的道。
那丁宝珍又行了叩了一个头,口称谢才站起身来。
李淳风看去,这个人大约能有四十岁上下。模样倒还周正,只是那尖尖的下巴让人看了十分的不舒服,在再加上那两颗不住乱转的眼珠。整个人给人以一种圆滑世故的感觉。
“这大张旗鼓的。你来干什么?”苏晨皱眉看着他身后的大军道。
“回王爷。”丁宝珍上前一步躬身道:“下官听闻王爷在这里围剿近日肆虐大漠的一伙强人。因此特来相助。”
“相助?”苏晨看着他身后的近万大军,皱眉道:“带这么多人来?”
“嘿嘿,多多益善。”丁宝珍谄媚的笑道。
“好。”苏晨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道:“回去吧。这边已经完事了。”
“王爷果然神勇。”丁宝珍道:“这几个月来,陈将军虽然也曾带人来围剿过几次,却都是无功而返。”
“陈将军虽然没有功劳,但有苦劳。”苏晨听了这话,脸色拉了下来道:“你呢?身为一州之长,你这些日子在干什么?”
“回王爷。”那丁宝珍似乎并没有因为苏晨变了脸色而害怕,回道:“由于这几个月来,大漠不太平,所以。。。”
“算了。”苏晨不等他说完便抬手打断了他道:“回去再说吧。”
说完抬步越过丁宝珍,一点的面子也未曾给这位朝廷的二品大员留。李淳风很少看见苏晨对一个人表示的这么厌恶。虽然李淳风自己也并不喜欢眼前这个二品巡抚,但总觉的苏晨这样做似乎有些过分了。
对丁宝珍投以同情的目光后,李淳风抬步跟着苏晨朝沙丘下的大军走去。
丁宝珍倒是真的好涵养。一点也没有因为这事动气。依旧一副笑脸的陪在身后。
走了几步,苏晨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回头道:“罗将军。”
“末将在。”罗副将本就在近前,闻言踏前一步道。
“吩咐下去。”苏晨想了想道:“让你的人好生看守犯人,如果有丝毫的差池。唯你是问。”
“末将遵命。”罗副将领命下去了。
李淳风注意到丁宝珍在听到苏晨这道命令的时候,眼角轻微的跳了跳。似有什么话要说,但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归去的路总是比来时感觉上要好走的许多。李淳风甚至没有感觉到累,远远的斜阳古关就已经遥遥在望了。
“嘿,这次。还真是痛快。”眼见远处的建筑物将近,身边也有了稀稀拉拉的青草出现。李淳风的心情很好,笑着对身边的苏晨道。
“痛快么?”苏晨轻道。
“纵横大漠啊。”李淳风笑道:“还不够痛快么?”
苏晨笑笑不说话。
“对了。”李淳风见状道:“你这几天都在想什么啊?整天板着个脸。”
“我?”苏晨回首望了一眼身后连绵不绝的大军道:“我大小也是个王爷,在下面人面前,总要有点威严吧。还能像你小子一样?”
“我怎么了?”李淳风道。
“不说你了。”苏晨摇头道:“我在想这几天来的事情。总觉得似乎顺利的太不寻常了。”
“还顺利?”李淳风夸张的叫道:“你值不值奥我差点死在里面?”
苏晨道:“那是你自找的。你有机会全身而退的。非要以身涉险。”
“你还说?”李淳风瞪起眼睛道:“要不是你的后援工作做的这么差劲。我至于么我.”
“我总要把城里的事料理完了才能出关。”苏晨有些不悦的道:“我之前告诉过你,要慢些走的。谁知道你一进了大漠便像脱缰的野马。两天就不见踪影了。”
“我那不是了埋伏吗?”李淳风嚷道。
“那是你自己不小心。”苏晨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二位!”丁宝珍听到声音从后面赶了上来笑道:“二位消消气啊。怎么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呢。”
“你问他!”李淳风头一歪,指着苏晨道。
“无理取闹。”苏晨丢下一句后,策马加速向前走去。
“什么人呐。”李淳风看着苏晨的背影,低啐了一口道。
“王爷,王爷!”丁宝珍想追上去,见苏晨竖起了一只手,知道他不愿意别人上前。便回身对李淳风道:“小兄弟,何必呢。他说到底也是个王爷。该让要让的。”
“王爷!”李淳风一听就火了,叫道:“王爷怎么了?王爷也是人,王爷就能不讲理么?明明是他的错。”
“好了,好了。”丁宝珍赶紧劝道:“听老哥我一句。别吵了。”
“且。”李淳风道:“你当我愿意吵么?他这次说是带我出来见见世面。我还欢欢喜喜的跟着他出来。哪知道,一出来就要兵分两路。他在将军府内花天酒地。我再大漠里吃沙子。到头来出生入死的是我,最后还落个是我自己不小心。你说说,有这样的么?”
“是是是。”丁宝珍赔笑道:“大家谁不想和和气气的。”说着偷偷的看了看前面的苏晨,见他走的远了,低下声音道:“这世道。官大一级压死人呐。听老哥一句,别跟这些天潢贵胄生气,咱气不起。就像前两天的那个郡主,一句吃不下我们的伙食。说走就走。一点也不顾当兵的感受。这咱上哪说理去?知道的是郡主大人的口味刁。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丁某人克扣军粮呢。”说着叹了一口气道:“可咱呢?只能忍。谁让咱的出身低呢。混了半辈子了,混了个巡抚。要想后半辈子调到京里去。我不还是得夹起尾巴做人?这些人,咱一个也得罪不起。”
李淳风听完他的话。斜着眼睛看了看他。半晌道:“就这几句话,还算听。比你这几天来说的话都让人听了舒服。”
“哈哈。”丁宝珍闻言笑道:“小老弟你看来也是性情人。怎么样?前面就是斜阳关了。看这样,今天晚上一定是要歇在那儿了。那的守城官跟我的交情还算不错。我知道他那里很是有几瓶好酒。有没有兴趣。”
一听见有酒喝。李淳风兴奋的立刻两眼放光道:“如此,那就叨扰了。”
一直到进了斜阳关里安顿了下来。李淳风都没有和苏晨说过一句话。二人的住处也在丁宝珍的可以授意下,离得远远的。
由于接连赶了好多天的路。士兵们都有点疲惫。又到了关隘内,所以大部分的人吃了晚饭都各自回到下处早早的睡下了。
李淳风却没有睡。一来是由于他的功力已经恢复了。二来是他正在房内等着丁宝珍。
果然没有令他失望。二更一过。就有几个丁宝珍的贴身小校轻轻的敲开了他的门。端上了几样下酒菜和四个酒坛后,他们便悄然退去了。
之后又过了片刻,一身便服的丁宝珍才翩然而至。
“怎么才来?”李淳风一见他就埋怨道:“我都等了半宿了。”
“唉,小兄弟你有所不知啊。”丁宝珍摇了摇头道:“在下怎么说也算是此地的父母官。那个陈阳可以推说是因为军务,不来相陪。可我不行啊。这可是个亲王啊。要是在我这出了半点的差错。老哥我可担待不起啊。”
“说的也是。”李淳风想了想道。
“可不是么?”丁宝珍苦笑道:“这上下的关防,王爷吃什么?住哪?不都得我一样一样的安排。虽说都是小事,但牵扯上了王爷。哪样都得我亲自安排啊。差了一点都不行啊。”
“说的也是。”李淳风点了点头道:“这些事情想起来我都头痛。细细想来,真真的为难老哥你了。”
“唉,这都是命。”丁宝珍手一挥道:“不说了。来喝酒。”说完,提起身边的一个酒坛,拍开泥封。给二人各到了一碗道:“来,尝尝。这可是十八年的花雕。是那小子的藏货。要不是我早就知道他有这么几坛子好酒。恐怕他还不舍的拿出来呢。”
李淳风听着他的话,脑里回想起来了这个斜阳关的守城官见听到丁宝珍要在这里留宿之后,那张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的圆脸。不禁笑笑道:“那怎么不叫他一起来喝点。”
“职责所在嘛。”丁宝珍捡起一根鸭脚边啃边道:“别看那小子好酒。但从不因酒误事。这次王爷留在这里。他更是要打起十二分的警醒来了。”
“唉,那就是没有口福了。”李淳风端起酒杯道:“来,我敬你。”
“干。”丁宝珍也端起酒杯道。
“好酒。”一饮而尽,李淳风细细的品了品,眯眼道。
“恩。”丁宝珍也是一脸的陶醉道:“好久没喝到这么好的酒了。”说完又拿起酒坛道:“来来来!今天晚上我们一定要不醉不归。”
“好!”李淳风高声道:“不醉不归。”
两个酒鬼碰到一起就是这样。二人你敬我,我敬你。桌上的菜几乎都没有动几口,而酒却已经喝了三坛子了。
“不是我说你。”李淳风很久没有喝的这么尽兴了。坐过来搂着丁宝珍的脖子道:“你老哥也是地方大员了吧。干嘛像个哈巴狗一样围着姓苏的绕前绕后的。他们的天下不还是靠你们给守着么?说到底,天下还是要靠天下人来治。”
“哈哈!”丁宝珍长笑道:“小兄弟好见识啊。来,就冲你这句天下要靠天下人来治,就当浮一大白。”
“那是。”李淳风也笑道:“没酒了。再来。”
“最后一坛了。”丁宝珍摇摇晃晃的门边,提起了最后一个酒坛笑道。
“说好了不醉不归的。”李淳风不满的道:“怎么就剩一坛了。这哪里够啊?”
“喝干了他。我再叫人拿。”丁宝珍说着拍开了酒坛递给李淳风,又走到门边叫道:“来人!来人呐!”
“我可不等你了。”李淳风见人迟迟不来,便端起了坛子直接喝了起来。
“你给我留点。”丁宝珍一看他这个架势,晃悠着冲了上来,想要从李淳风手夺下坛子。
李淳风却不如他的意,捧着坛子左躲右闪,一口气喝了半坛后才将酒坛一丢叫道:“痛快!”
“你是痛快了。”丁宝珍看着在地上摔裂的酒坛,惋惜的道:“我都没的喝了。”
“不妨。”李淳风打了一个酒嗝后笑道:“等到了州府后,让苏晨那小子请咱们喝酒。他有的是钱。不花白不花。”
“说的是。”丁宝珍坐倒在地上道:“这帮人,花的都是民脂民膏。却还满口仁义道德。动辄为了天下黎民苍生的。听了叫人恶心。”
“说的好!”李淳风竖起了大拇指道:“丁大人不愧是一州的父母官。说出来的话,就是有见地。如果天下的官都像丁大人一般就好了。”
“好什么好?”丁宝珍苦笑一声道:“官是最不好当的。你不贪吧,有人说你假正经,上面看你也不顺眼,想方设法的排挤你。贪了吧,还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左右为难啊。”
“这个问题,我是这么看的。”李淳风蹭过来,和他一起坐在地上道:“当官的都贪钱,这是无可厚非的。就算你不贪,换一个人坐在你的位置上一定也要贪。所以,我觉得吧,你拿钱可以,只要你为民办事就行了。说到底,老百姓不会在乎他们上交的税金去了哪里,而更在乎的是有没有人为他们办实事。”
“这话说的对。”丁宝珍笑道:“应当再干一个,可惜没有了。”
“没有了再去要嘛。我先眯一会儿,等酒来了叫我。”李淳风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
丁宝珍醉眼惺忪的看了他片刻,然后起身晃晃悠悠的来到门边,拉开门大叫道:“拿酒来!”
喊了半天,没有人答应。他只得回身来到李淳风的身边,推了推他道:“没有了。怎么办?”
李淳风没有动静。
又推了推。还是依旧没有反应。
丁宝珍看着瘫倒在地上的李淳风,眼的醉意忽然间消失不见。小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几圈后轻轻的笑了。
复又站起来,丁宝珍再一次的拉开了门,轻声喝道:“人来!”
这次很快便有了反应。一个小校轻手轻脚的出现在门边低声道:“大人!”
“都准备好了么?”丁宝珍探头看了看外面道。
“一切照您的吩咐。宁王那边,我们也是亲眼看着他吃下去的。”那小校依旧低声回道。
“好,去请他来。”丁宝珍笑笑道。
“可是这。。。”小校探头看了看屋里道。
“没关系的。”丁宝珍冷冷的笑道:“服下了仙人醉,没十二个时辰,他是醒不了的。何况他一口气喝了半坛子。后天能清醒过来就不错了。”
“是。”那小校低声应了一声便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