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括连续的丢出来几个圆球在空气里爆炸开来。
赵蛮并不敢大意,只是他太想看清楚这样的东西了,等那股猛烈的推力传来,他才借着树枝的拖力,迅速的往远处掠去。
“轰——轰——”连续的几声爆响,鸟雀四散。
空气里满是硫磺和硝石的气息。
赵蛮的耳朵里嗡嗡作响。
好险。
四下有属下的人围拢了过来,他看见有人嘴唇动了动,可听不见别人的说话。
他目光幽深的转身看向身后,刚才他从那里迅速的扑过来,此时尘嚣逐渐落下来了,地上有一个大坑。
坑边有一株老树,正摇摇欲坠,摇晃了几下,突然歪倒下来,架在另一棵树的枝桠上了,一根树枝被折断了,落下来,地面在剧烈的颤动,土石木屑飞溅,这是唐括留下的陷阱。
若不是这根树枝掉下来,如果他们刚才凑过去了,就会像那枝弹起来、炸的四散开去变成木屑的树枝。
可他耳朵里依旧是嗡嗡的响,并听不见这树枝落地,这炸药轰响的声音。
这炸药的威力的确超出了他的想象,他甚至顾不上去担心自己的听觉。
他刚才也看得清楚,唐括丢出来的东西很小,就那么一些……要是连续几次城门就算是已经加固了,也不是不能炸开。
赵蛮抿着唇,目光沉静的有些渗人。
他知道自己的胸腔在剧烈的起伏,心跳速度不慢,可什么也听不到。
嗡嗡嗡……
震动平息下来来,尘土落下来。
他面上什么不变,提着气,迅速的过去刚才的地方,受伤的唐括已经不知去向,只地上留下了一滩血迹。
“分头去追,他走不了多远,有消息即刻回报。”赵蛮的声音极重,他耳朵里除了嗡嗡声,就是一片寂静。
说话声不自觉的比平常要大的多。
无人发现有任何异样。
十多条人影迅速的往前而去,赵蛮亲自带了一路人,正要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路过那个大坑他还是停留了下来,不知道那炸药是用什么材料做的。
这时,有个暗卫从地上捡起一张有些焦黑的纸片递过来。
赵蛮接过来一看,纸片上面沾了尘土,又有一圈被火燎的黑色痕迹,但是还是能够从发白的地方看出来,这是一张地图。
一个“几”字形的线,从这“几”字的顶端云州,沿路到汾州、平阳、威胜、隆德、泽州这几处标记的格外详细,密密麻麻的,有各种不同的图形标记,有的是圆圈,有的是三角符号,再往下就被炸碎了。
“这是……黄河。”
唐括沿着黄河,将从云州至汴京的地图画出来了。
他到底打算做什么?
大宋从不缺乏地图,只是捡到的这一张,应该有别人看不懂的意思在里面。他是来摸大宋的布防和底细?
从云州到汴京,不算远,若是沿着黄河走水路更快,布防不严密的话……唐括想要直取汴京。
赵蛮神色愈发严肃沉着。
刚才那一击,唐括虽然伤重,却没能够要了他的命。
“追!”
赵蛮等人离开后不久,襄州府衙就有人循声找过来了,看到地上被炸出来的大坑,和并未散去的火药味,又看见了血迹,赶紧上奏,朝中自有一番计较,暂且不提。
却说赵蛮一连找了两日,也顾不得自己的耳朵,可还是让重伤的唐括跑掉了。
唐括敢大摇大摆的来,肯定是有后路和人接应,若是大宋有人被他控制作为内应,赵蛮想要找到人,真是难上加难。
时间拖得越久,找到人的可能性就越小。
已经是冬月初九,淼淼就是这几天的产期了,赵蛮也不能再留下来了。
他让人继续跟着前头唐括送粮种的车队,将大宋为唐括所用的蠹虫给处理掉,到了辽境内,他的人就陷入被动了,也不用再跟,免得白白牺牲,他日战场上,肯定有一番较量。
一根蜡烛两头烧。
赵蛮心里揣着唐括和炸药的事情,又忧心淼淼的生产,急匆匆的开始往回赶,原本两天半的路程,他日夜赶路,在第二天傍晚就到了家里。
两天一夜的赶路,让赵蛮眸子里有些血丝,不过精神还好,他的耳朵倒是有了些变化,那嗡嗡响都消失了。赵蛮在家里也不是个话多的人,倒是无人察觉。
一回到家,他就将唐括抛到脑后去了,一句也不提发生的事情,现在什么都比不得淼淼生产更重要。
蓝老爷子已经回柳树屯来了,又有邱大夫在,知道一切稳妥,淼淼的生产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了,他才松了口气。
余淼淼觉得他有些异样,但是当着两位长辈的面,被他用灼热的视线看着,他的眼神如狼一样,幽幽的看着她的唇,她也没有好意思说什么。
等只剩下两人独处了,赵蛮忙的停不下来,他像模像样的检查了淼淼生产要用的东西,都备齐了,又备了热水帮她洗澡。
余淼淼的身体虽然重,但也还算灵活,可要自己洗澡的话,怕进浴桶里都有些麻烦。
坐月子期间也不能洗澡、洗头,白天外公说已经入盆了,余淼淼就已经洗好了头发,现在赵蛮回来了,洗澡也就不成问题了。
余淼淼也顾不得羞臊了,圆鼓鼓的肚子,让她像是一颗被剥了壳的鸡蛋,被赵蛮抱进去泡在温水中,他蹲在浴桶前,面朝着她,余淼淼被氤氲的水汽熏得脸上发烫。
“给我搓背。”
她想扭过身去背对他,刚要动作,就被赵蛮制住了,“就这样也能够洗,让我看看你,过几天孩子生出来,就见不到了。”
说着一只胳膊绕过她的肩膀,长臂将她环住,大手拿了布巾,一下一下的擦洗她的后背。
另一只手在她皮球一样的肚子上,轻轻地刮了一下。
余淼淼嗔他一眼,他整只大掌都贴在肚皮上了,从上往下缓慢的抚摸着,目光却依旧注视着她。
余淼淼没有拦他,问:“事情办的顺利吗?”
“顺利。”
“身上有没有受伤?”
赵蛮摇头,“没有。”
“等我洗完了,给你擦背。”现在她圆圆胖胖,赵蛮倒是憔悴了许多。
余淼淼摸了摸他的脸,赵蛮将面颊在她掌心蹭了蹭。
手心有些痒,她忍不住笑了,视线又落在他扶着自己的麦色的大掌上,她轻轻的按了上去,玩着他的手指。
“力气重了?”赵蛮哑着嗓子问。
余淼淼摇头,“不重。”他现在已经很能控制力道了。
赵蛮手上一片温软,可现在也不敢闹她,以前她的胳膊和手受伤了,他也是伺候过她的,那会折腾磨合了一阵,才有了现在的熟练。
现在天气已经很冷了,赵蛮也不敢让她多泡,很快将人捞出来了,刚将余淼淼裹住放在床上,他准备自己梳洗一番,就脚下一个趔趄,心中开始痛起来。
赵蛮也顾不得自己,声音都颤抖了,“淼淼……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要生了?”
要不是她流血了,他也不会疼。
这种久违的疼痛的滋味,他还是十分熟悉的。
余淼淼缩在被子里,看到床单上几点血色,可是肚子也不疼,并没有什么感觉,她又没有经验,也有些急了。
“没有不舒服,我不知道……肚子好像有点胀吧。”说的她自己都不是很肯定。
“我去找稳婆。”赵蛮也慌了。
稳婆就住在家里,余淼淼等他出去了,赶紧穿上了中衣,还是拿了月事带用上了,正要从柜子里拿出一床干净褥子来铺上,赵蛮就提着那面色苍白的稳婆来了。
赵蛮先前一脚踹开了房门,冰着一张脸,像是阎罗似的出现在稳婆面前,吓得四十多岁的妇人面色发白,外衣都顾不得披上,就被赵蛮抓来了。
她是稳婆,也不难猜出赵蛮找她的缘故,冻的有些哆嗦的问:“夫人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天黑前她还看过了,不会这么早生。
余淼淼见稳婆这样,歉疚的道:“王大娘,我刚才出血了,肚子倒是不很疼。”
“出血多吗?”
“不多。”
“那就没事,还早呢,见红了,下半夜恐要开始阵痛,再晚一些阵痛这都是正常的,这疼的间隔时间先长,那都早着呢……”
稳婆跟余淼淼说着,突然一个哆嗦,顿时汗毛倒竖,一侧头,却是赵蛮面上发白,额头上汗如雨下,目光像是鹰一样的盯着她,生恐错过了一个字。
余淼淼也看到了稳婆的视线,扯了扯赵蛮的手,被他用力篡住了。
余淼淼不好意思的岔开了稳婆的注意力,“是不是等阵痛的次数变快了,就是差不多了?”
“夫人这是头一胎,见红也……”稳婆噼里啪啦的说完了,见赵蛮没有拦着,这才赶紧走了,脚步声风,我的娘,吓死我了,难怪都说这王爷带煞。
余淼淼心疼的看着赵蛮,“还早,可不能再一惊一乍了,厨房里还有热水,提来我给你搓背。还是不洗了,我给你擦擦。”
赵蛮紧绷的身体并未放松,“你好好躺着,不许说话,闭上眼睛先睡一会,我去洗洗就来。”
余淼淼绕不过他,由得他去了,不一会就听见屏风后面哗哗的水声,灯光朦胧,看着男人模糊的影子,这男人……
赵蛮很快就回来了,刚洗澡的水都已经凉了,他的身体带了凉意,等缓了缓才钻进被窝里面来,余淼淼趁机看了看,身上是没有添伤。
她正要说话,赵蛮伸手抚上她的眼睛,“养精蓄锐,明天儿子就要出来了,专心生孩子。”
余淼淼依言闭上眼,他弹灭了蜡烛,才侧着身子,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伸出一臂,搭在她肚皮上,也不做声了。
一整个晚上,赵蛮都不敢熟睡,也熟睡不了,他不时就会疼一疼,只能时时紧绷着保持清醒,以前一点响动就能让他醒来,现在,他生怕会错过了什么。
余淼淼倒是睡的很熟,直到天亮了,肚子才开始胀痛起来。
一直到傍晚,这疼痛才好像有点规律了,不过稳婆还说还早,又熬了一夜,她迷迷糊糊的勉强睡了一会,不管什么时候睁开眼睛都看见赵蛮睁着眼看她,他眼睛里血丝弥漫。
“你睡一会。”
“等你生完了我再睡,还不知道要睡多少天。”
余淼淼听他这么说,心里软的一塌糊涂,她一点也不想他跟着疼了。
又等到中午,余淼淼才破了水,这次是真的要生了。
阵痛的频率越来越密集,赵蛮的脸色也越来越白,余淼淼可不想跟他躺在一张床上生孩子,估计稳婆也是接受不了的。
在就收拾了干净的房间,当做她的产房,赵蛮也非要跟着进来,余淼淼轰他不走,好声好气的跟他说也不听,还是蓝老爷子怕他一会因为余淼淼出血倒地添乱,好歹将他拉出来了,几个人都守在门外。
赵蛮在门外根本听不见屋里面的动静,他只能根据自己的疼痛情况来判断,等那种疼的恨不得厥过去的痛楚传来的时候,他扶着墙壁,缓缓的舒了几口气。
“生了吗?”
蓝老爷子在屋檐下走来走去,道:“还没呢,生出来的孩子会哭的。”
赵蛮没有看见,见蓝老爷子这样,也知道还没生。
隔一阵他就问一句,邱大夫也只当他是第一回当爹,难免心急。
“她胎位正,养得也好,不会有问题,阿蛮,我还是给你扎几针吧,你别乱动。”
虽然不会要人命,但是看赵蛮的模样,还真是折磨人。
赵蛮摇了摇头,“先等等。”他要看到母子平安才能放心。
邱大夫也管不着他,几人一直等到天色发黑,文氏煮了饭,也都没有人有胃口去吃。
生产的过程漫长又难熬,余淼淼省着力气,实在是受不了了才会哼哼一声。
屋外也十分的安静,也没有男人激动的咆哮,以及冲进来握着她的手,要陪着她生产。不过,她知道赵蛮一定在屋外,临出门的时候,他说会在屋外陪着她。
两个稳婆和帮忙的孙氏都很是尽职尽责的给余淼淼打气,她也没有喊骂赵蛮,全部的力气都伴随着呼吸一起使出来。
听稳婆说快要出来了,她抓着床单,双腿微颤,突然像是有什么东西飞出来了,身体陡然一轻。
“夫人,生了。”
余淼淼听了这话,顿时浑身虚软,所有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光了。
“哇——”的一声响亮的哭声传来。
“是个小郎君,健壮的很。”孙氏语气轻快的道,给孩子清理了一下,包在襁褓里抱过来给余淼淼看。
新生的婴孩身上红彤彤的,跟猴子似的,还睁不开眼睛,只能看出个头不算小了,胎发湿漉漉的贴在头上,颜色很黑。
余淼淼看了看孩子,顿觉先前所有的疼痛,在这一刻都消散了,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情愫来,她和七郎的孩子,真好,在这里她有了自己的血脉牵扯,落地生根。
稳婆还在给她收拾,她不能乱动,只跟孙氏道:“抱出去给他爹看看。”好叫他安心,她身下都不知道清理了几盆子的血水了,不知道赵蛮怎么样了。
想到这个男人,她心里又是柔成一团水。
屋外,赵蛮靠坐在椅子上,看着门口,一动不动,他面上苍白如纸,只那双眼睛黑且亮。
他身后不知道何时飘起雪来,无声无息,很快就将地面铺满了一层,透出亮光来。房陵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下来了。
几片雪花落在他头顶上、肩膀上,很快又融化了,没有让主人有半点察觉。
就在他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见蓝老爷子脚步一顿,他顿时精神一震。
“生了吗?”
蓝老爷子背对着他说了句:“生了,戌时二刻了,哭的真亮,这小子有劲。”说着,也松了一口气。
赵蛮目光里闪过焦急,邱大夫过来扶他,“该放心了吧。”
赵蛮这才神色略缓。
这时,门从里面拉开了。
孙氏抱着孩子出来。
赵蛮看了眼襁褓里面的孩子,小家伙闭着眼睛,刚刚哭了一嗓子已经耗尽了力气,现在又睡着了。他呢喃的说了句,“儿子,我是你爹。”可惜,刚才他没有听见儿子的哭声。
又在心里补了一句,有妻有子,他都有了,就知道那臭道士胡言乱语。
孩子自然不会应他。
孙氏又说了母子平安。见他已经收回了视线,将孩子抱去给两位老爷子看去了。
赵蛮缓缓的往房间里去,不过七八步的距离,他已经摇摇欲坠。
孙氏眼神闪烁,心道,怎么王爷的模样看着比刚生产的夫人还要惨,那脸色跟纸似的。
等赵蛮进来了,四目相对,夫妻二人都是满头大汗,他扣着床沿,唇线勾起一个满足的弧度:“淼淼……”
余淼淼见他这样,嗓子沙的不像话:“我很好,孩子也很好,就你不好,乖乖去躺着,别叫我担心。”
他笑道:“好。我先睡一会,再陪你。”
说完,身体往前一栽,倒在她床榻上了,再无半点声响。
看得两个稳婆面面相觑,又惊慌失措,“夫人,这……”
余淼淼伸手抚了抚他汗湿的头发,手心里湿漉漉的,“将他扶出去,表叔在外面,交给他。”
他是累坏了,疼惨了。
“哎,这真是……”
两个妇人年纪大了,倒是没有男女大忌,这里是产房,男人们也不能进来,这稳婆虽然怕赵蛮,但是也没法子了,只能咬牙将已经没了意识的赵蛮扶起来,余淼淼凑在他耳边道,“七郎,好好睡一觉。”
等扶到了门口,邱大夫和蓝老爷子就赶紧迎上来了。
余淼淼仰面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窸窸窣窣的声响,心里酸酸涨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