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妍不像谭念瑧有那么多的同情心和正义感,所以看到那个男人也只是微感诧异。她没有为丑人出头的意思,白云倒是有让村人为自己出头的打算。
看到那些村民聚集了过来,白云心中大喜,指着张清妍沉声说道:“这小道士污蔑嘲笑本真人,当真是可恶!快将她赶出村子!”
里正年迈,反应比常人慢上一筹,听到这话,没有表态,而是先看向了张清妍。张清妍镇定自若,一点儿惧色都没有,这让他疑惑了起来。
村人们群情激奋,纷纷叫嚣起来:“一个小道士居然敢嘲笑真人!”“不长眼的东西,赶紧滚出我们黄坡村!”“你看她那副病痨鬼的样子,难怪要当道姑!肯定是没人要!”
村人们越说越是粗口频出,让谭念瑶蹙眉,瞅了眼一旁心满意足的白云,脸色更沉了几分。但她戴着帷帽,没人看到她的神情。跟随她的谭家下人面露惊色,偷偷瞄了眼自家小姐,作壁上观。
范老先生在村人围过来的时候就有了退意,可谭小姐站在那儿不动,谭家下人不动,这就把门给堵住了。被堵了的不止是他,还有想要冲进来揪出张清妍的村人。
王大柱站在村人中的最前面,他只是静静扶着里正,没有吭声。谭念瑶和范老先生的反应让他有些迟疑,张清妍和姚容希的淡定,又让他多了几分警惕。
他生于黄坡村、长于黄坡村,从原来黄坡村一个平凡无奇的村人变成里正和白云真人面前都说得上话的实权人物,可不是靠他自己和两儿子霸占村口赚下来的钱财,而是靠他的眼光和头脑。他知道什么人可以欺负,什么人不可以欺负。二十多年前的那个丑人就可以欺负,因为村中大人们想要赶他走,他那时候年幼,懵懵懂懂,只是沉浸在欺负人的快感之中,就像他的娘喜欢叉腰破口大骂,骂得人面红耳赤羞愧欲死,那也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快感。但那次在小溪边被娘训斥之后,他就开了窍。
他们黄坡村是在利州府到天水城的道上,但位置偏了点,只有大车队在正午时分经过他们村子歇脚,不可能像上营村那样留旅人夜宿,钱财上就少了许多。所以想要大富大贵,得另寻发财的途径。丑人的里正老子会抛下里正的位置远行到京城,就是看明白了这一点;丑人那会儿的里正会把女儿嫁到上营村也是因为此。只不过,丑人的里正老子有本事,所以敢于离开黄坡村出去闯荡,后一个里正却是有自知之明,小富即安,所以只是嫁了个女儿到上营村。
他王大柱是既有自知之明,也有头脑的,所以他两条路都没选,而是搭上了白云真人,四处宣扬白云真人的神通。可惜的是,白云真人虽然有神通,可为人上不了台面,没有点儿眼力见,这条发财致富的道路有点狭窄,只有附近村子的人信了白云真人,在汝乡那个小城镇都没闯出名堂来。
王大柱看向范老先生。
范老先生是两年前举家搬到这儿来的,他家人口不多,只有三世七口人,范老先生自称是个穷秀才,儿子没有读书的能耐,所以从城里搬出来,拿积蓄买了地,当起了土地主,在黄坡村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王大柱比其他村人知道得更多一点:范老先生是冲着村里那棵树来的。
那棵树扎根在村里不知道多少代人了,据说从前朝开始就是这副枝叶茂密的模样。这么棵奇树,却诡异地沉寂,默默无名,好像所有人都忽视了它,包括黄坡村的村民。
自范老先生来了之后,这棵树才重新被人注意到。白云真人往树上困了根麻绳,又在上面挂上了铃铛,说是利用这棵奇树来镇压的鬼气。这话也就是糊弄村人,糊弄不了他王大柱。可王大柱也不懂那些奇门道法,即使知道其中另有蹊跷,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蹊跷,只是在心中记下一笔。
他觉得范老先生深藏不露,甚至有可能是老奸巨猾之人。
现在,王大柱眼中老奸巨猾的范老先生不做声,没有像往常一样表达对白云真人的支持,王大柱心中打起鼓来。他又看了一眼谭念瑶,不禁头痛。
谭念瑶是觉得不好插手这样的事情,还是同范老先生一样发现了什么,所以对于帮助了她的白云真人没有任何表示?王大柱不清楚这些贵人家的做派,所以没法做出决断。
身后的村人群情激奋,里正总算是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看向了王大柱,“大柱啊,你说这事情该怎么办才好?”
村人们不约而同地住了嘴,开始窃窃私语。
王大柱气闷,早知如此,将上一任那个不开窍的里正赶下台之后,就不该推选这个没主意的老头子上台。他倒是忘了,他当初当窜下跳拥护这老头就是因为他年事已高,辈分高、名正言顺的同时没有主见、容易拿捏。
“这事情……”王大柱笑了笑,“我看还是先听听这位道长有什么辩驳的话吧。”
村人们看向张清妍。
张清妍看了眼王大柱,笑着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位白云真人那么愤慨。说起来,我只是帮着谭大小姐说了几句话,让他同意进行扶乩罢了。”
白云目瞪口呆。范老先生抬了抬头。谭念瑶都忍不住侧头看了眼张清妍。
王大柱不解,皱眉看向白云。
张清妍接着说道:“我同他说,他原来算不出来,现在已经可以算出谭二小姐的下落了。你看,这不就算出来了吗?”张清妍一指纸上汝乡二字,脸上笑盈盈的。
王大柱心中“咯噔”一下。
“呸!白云真人怎么可能算不出来!”村人中跳出来一人当先骂道。
顿时,又是人声鼎沸。
张清妍依旧淡定微笑,视线落在了王大柱的身上。
王大柱背后冒汗,狠狠瞪了眼得意洋洋的白云真人。
白云真人没有感觉,听到村人们的叫骂声,只觉得心旷神怡,咳嗽一声,待村人们安静了几分,说道:“你们快将这个出言不逊的小道士赶出去!别打搅了本真人的修炼!”
村人们高喝起来,想要推开谭家的下人们。
王大柱连忙叫道:“等等!等等!”死命掐了一下里正的手臂。
里正吃痛,叫了一声,看到王大柱吃人般的眼神,哆嗦了一下,挥舞着干瘦的手臂,声嘶力竭地喊道:“都住手!”
里正发话,村人们还是听的。他们这样的村子,若是没有个代表性的声音,自己先乱了起来,怎么招揽那些过路的大商队?
里正呼哧呼哧地喘气,看向王大柱。
王大柱也知道里正压根就没想明白张清妍那段话的意思,连白云真人这个当事人也是个糊涂蛋,只好转头对村人们说道:“我们怎好这样赶人出去呢?这要是流传出去,哪还有商队敢来我们村子?”
村人们热血上涌的脑袋顿时冷静了下来。
白云见状却是急了,“好啊!我照拂你们村子这么多年,为你们破了道行,你们就这样待我?!”
村人们面面相觑。
白云真人又气又急,想要学习黄坡村的人破口大骂,但声音戛然而止。
张清妍“噗嗤”一笑。
众人都看向了张清妍,心里头怪怪的。村人们是觉得这道姑有恃无恐,他们之前吵嚷得厉害,这会儿却蔫了,丢了脸面。谭家人和范老先生则是觉得张清妍胆子太大,这会儿还敢当众嘲笑,就不怕那些村人被激,不再有顾虑吗?
白云的心头升起阵阵寒意,倒退了一步。
只有他知道,张清妍那声笑是紧接着他脑海中的嘲笑声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