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回头,就看到身后一个老头推着木板车,车上摆放了好几个竹篓,透过缝隙能看到其中被草草处理过的生肉。
“老大爷,我们想要找安乐侯凌家。”黄南对老头说道。
老头眨眨眼,满脸的茫然,“安乐侯?从没听说过这里有叫安乐侯的人。”
“不是叫安乐侯,是封号安乐的侯爷。”郑墨忙解释,“姓凌,凌潇肃大人的后人。原本不就是住在这儿一片?好几户……”
老头睁大了眼睛,“你这小伙子在说什么胡话呢?凌潇肃大人哪来什么后人?”
郑墨有点儿懵,求助地看向姚容希,“怎么会?凌潇肃大人的后嗣不是在凌大人死后就定居在此,还重建了忻城,先皇给封了侯爵。少爷,我们前两年来的时候不是还……”
“你们这群人是不是听外头说书的人胡编乱造了啊?”老头打断了郑墨的话,“凌大人一大家子都和那群胡人同归于尽了,一个种都没留下。哦,不过咱漠北的人都是凌大人的后人,逢年过节、清明中元都会祭拜凌大人。”老头唏嘘感叹,随后又狐疑地看向众人,“你们是外乡来的吧?难道外头有人冒充凌大人的后嗣?”
这老头说话条理清晰,一句句,说得详细,看向众人的目光中也没有丝毫的佯装作假。他不是在说谎,而是在说他所知道的事实。
这事实可和张清妍一行人所知道的不同。
陈海和黄南都愣愣的,郑墨脑袋上都滴下汗来。
姚容希镇定地问道:“那请问一下,这里一片住了哪些人家?”
老头力气很大,单手抬着车把,另一手摸了摸自己头发稀疏的脑袋,指了指街的尽头,“那里住了一户姓李的,往左拐是周家的,右边的是戴员外的,这后头是傅家姑奶奶的陪嫁宅子……”说完,他又拍拍木板车上的竹篓,“老儿我家杀猪的,就专门给这些大户人家送肉,这里住的人家我可都知道。没有姓凌的。”
“那我们身后这户宅子和旁边相邻的几处院落没人住吗?”姚容希接着问道。
老头摇头,“没有、没有,这都是空宅子,原来住在这儿的人家逃走了,没来得及把这些宅子卖掉。”
“逃走?”姚容希挑眉。
“是啊,胡人杀下来,这里的人家就逃走了。当时半城的人都逃了,没几个回来的。”老头感叹。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老大爷,您还记得这里原来住的是人家什么模样吗?”
“这我怎么可能知道?这都是我出生前的事情了。”老头吹胡子瞪眼,“你们没瞧见这些宅子都荒成什么模样吗?”
一行人回头。
原本黑漆的大门露出了黄褐色的木头,斑斑驳驳,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半扇歪斜,风一吹,从石阶缝隙中长出来的小草摇晃,木门吱呀作响,充满了萧瑟之感。连着门的围墙上挂了数条枯黄的枝蔓,在风的作用下和墙壁摩擦发出细微的声音。
他们只不过是回头和老人聊了几句的功夫,气派的侯府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变成了一座荒宅。
陈海哑了嗓子,说不出话,只能干瞪着眼睛。
郑墨一屁股坐倒在地。
黄南指了指那门,大叫起来:“怎么会这样!”
“你们这群年轻人,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老头用充满了怀疑的目光扫视张清妍一行人,“我告诉你们,咱漠北的人可人人都能拿刀杀胡人,你们要是不安好心……”
“妖怪!一定是你这妖怪搞的鬼!”郑墨惊恐地喊道。
老头“嗨”了一声,将木板车往地上一放,就要伸手撸袖子。
陈海看张清妍和姚容希都在观察那改变了的宅子,没有注意老人,立刻明白这老头没有任何问题,连忙上前阻拦,“对不住啊老大爷,我们就是来找人的,有急事,这小子没找到人就慌神了,您别同他一般见识。”
黄南伸手将郑墨拽起来,捂住他的嘴,冲着老头挤出难看的笑容。
老头垂下手,没好气地说道:“一直胡咧咧,你们小心五脏神把你们的肚子掏空了!”
“五脏神是什么?”张清妍蓦地转头,看向老头。
老头看张清妍道姑的打扮,对她的态度倒是比其他几个男人要好,耐心地解释道:“就是咱漠北人拜得神仙,保佑着漠北呢。你们真要是找人,不如去城隍庙拜拜,五脏神说不定会显灵,让你们找到。”
“这里也有城隍庙?”张清妍挑眉。
“哦,你们之前经过的城镇也看到城隍庙了吧?咱们这儿大一点儿的城镇都有,都供着五脏神。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听说这儿还都是沙子的时候就供五脏神了。后来才开始有人供奉菩萨佛祖、三清祖师。”老头重新架起了木板车,“城隍庙就在衙门边上,你们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了市集再往南走,一炷香功夫就能看到了。”
“多谢您了。”张清妍客气地道谢。
老头摆摆手,推着车慢悠悠地走远了。
“大仙,这是怎么回事?”黄南推开郑墨,赶紧问道。
郑墨一脸紧张地盯着张清妍。
“不知道。”张清妍摇头。
这宅子变化,她是真的一点儿都没感觉到异样,和那三个普通人异样,一回头,就看到了原本肃穆庄严的侯府变成了破屋,而这处院落的气息却始终没变,张清妍看到的依旧是虚无。
这倒是和那老头的话应和了。
主人离开,长久空置,自然是没了主家的气息。
“进去看看。”张清妍率先踏上那两阶石阶,推开了陈旧破损的大门。
门“咿呀”一声被推开,摇摇晃晃,灰尘从门框上落下,轻飘飘地又被微风吹走。
正门口的影壁已经磨损得不成样子,看不出原来雕刻在上面的图案,院落内,杂草丛生,还生长出了野花。
“你们上次有没有进来过?”张清妍问姚容希。
姚容希点头,“来拜访过,不过门房听我自报家门后,就婉拒了。那会儿我看到的门后的情景和这里一样。”姚容希的手摸上了影壁,手指划过影壁正中的一个突起,“这里原来是一朵莲花。”
经过姚容希这么一说,几人再看那模糊的痕迹,都依稀能辨别出莲花的模样。
“我后来打听,凌家不见外乡人,只见漠北人,连那些调任过来的官员,也都是任满一年后,才能登凌家的门。原是以为他们刻意隐瞒了贤悦长公主的事情,才避见外人,现在看来,这事情说不定也有古怪。”
“五脏神吗?”陈海问道,“真是神仙做法?”
“这世间没有神仙。”张清妍斩钉截铁地说道,“有的,也就是莫母供奉的那些邪祟。邪物生灵,又受人供奉,就有了神通。不过,如果真是那种邪物,逃不过我的眼睛。”
她这双从出生起就只能见到秽物的阴阳眼,不可能看不到邪祟气息。现在经过修炼,她的阴阳眼已经有了看到阳气的能耐,就更加不可能看错、看漏。
张清妍皱起眉头,绕过了影壁。
影壁后是长长的石板路,石板路的尽头是一扇小门,石板路的两侧各有游廊和房屋。石板路上杂草遍布,碎裂成不规则的块状。那扇小门同外头的大门一样,颜色脱落。两边种着的花草树木因为无人打理,有的枯死,有的疯长。游廊和房屋都散发着一种压抑的气息。偶尔有不知道从何处传来的鸟鸣打破静谧,给这片荒宅增添了一点生气。
张清妍随意选了左边的房屋,踏上游廊,就见到两扇半开的窗户,露出屋内凌乱的场景。走了两步才到了门边,推门而入,那种灰尘呛人和事物腐旧的气味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张清妍挥挥手,都能看到在阳光中漂浮的尘埃剧烈翻涌。
这是一间书房,书架上的书还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被灰尘掩埋。几案、书桌和架子上的东西则乱七八糟,柜子被打开,钥匙落在地上,各种东西散落了一地。发黄脆弱的纸张上字迹模糊,如同那块巨大的影壁,已经分辨不清上面原本的内容。
联系到老头说的话,张清妍可以想象得出这里最后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