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容希问道:“因为五脏神?”
老书生没回答,问:“既然你们来找我哥哥,又提到了凌家,是为了贤悦长公主的事情吧?”
姚容希点头,“不光是为了贤悦长公主,还有遗珠的事情。”
老书生又是沉默,脸上划过犹豫之色,很久之后,才喟然一叹,起身对一行人说道:“你们跟我来。”
他们转去了隔壁,这是一间书房,和之前正厅的破败肮脏截然不同,被收拾得很整洁。和花家的那件书房有些像,但显然是没有花家的富贵,书也少了许多。
老书生没有看那些书,从柜子里面取出了一个包袱,他解开外头包着的花布,花布里面画了红色的奇怪图案,非常复杂,只看一眼,就让人头晕目眩,比花家的祥云纹更加不可思议。花布里头包着的是一个带锁的盒子。老书生又从衣领里面抽出了一根红绳,红绳上系着一枚钥匙。
盒子被打开,内壁上贴满了符纸,符纸上也是那种奇怪的图案,密密麻麻,好像一条条红色的虫子趴在符纸上,看久了,那些线条都舞动起来,狰狞可怖,但一眨眼,又成了死物,好像刚才只是眼花。
张清妍看到那些红色图案就是瞳孔一缩,再看到盒子内的符纸,眼皮就忍不住跳了跳。
“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那个五脏神是……”张清妍脱口而出。
老书生手一顿,看了眼张清妍,又垂下头,小心翼翼地花布包着,将盒子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盒子中装着的不是什么金银珠宝,是一些文书。
他将那些文书一样样铺开来,让一行人看到上面所写的内容:
族谱、家规、邸报、任命书、公文、红契、婚书……
“我一家子都在这里了。”老书生坐了下来,怔怔看着那些文书。
郑墨想要将东西拿来给姚容希细看,被姚容希制止住了。姚容希以询问的目光看向张清妍。
“真的是神仙呢。”张清妍苦笑,指了指花布上的图案,“这是封神咒和封神符,有了这东西,神仙的力量就无法影响被它保护的东西。”
那三人头皮发麻,惊骇地叫出声来:“神仙?”
老书生嘿嘿一笑,笑声中充满了鄙夷,“那样的东西也叫神仙?”
“我说的神仙,不是你所说的神仙。”张清妍叹气。
姚容希意会,有些惊讶地看向张清妍,“难道是张霄?”
“大概是他。”张清妍依旧叹气。
两人打哑谜,那三人一头雾水。
黄南问道:“大仙,你说的神仙是什么?”
“是我家族的称呼。对于……不属于我们那儿的神鬼之物称呼为神仙。”张清妍含糊地说道。
张龘当年就有破碎虚空的能耐,而早在那之前,天道未变,张龘之前的先祖们更是神通盖世。当时和张家一样有神通的修士不在少数,破碎虚空这种事情也不光是张家能够做到。
传说,远古洪荒,盘古开天辟地,当时并无三千世界一说,宇宙世界是统一的,仙人、凡人、鬼魅共居一界。其后,天道应运而生,是这宇宙洪荒的共同意识。在天道诞生的刹那,世界分裂,化作三千小世界,但三千小世界紧密相连,虽然各自发展,但有神通之人却能在这三千世界中穿梭自如,即便是天界也是如此。
能从其他世界而来的人,道行修为自不必说,他们从天而降,与这个时空的人有着或微妙或显著的差别。凡人可分不清天界和凡间,都将他们敬奉为神仙。修士们便沿用了这一称呼。
神仙,不一定从天界下凡,也可能从其他时空而来。
三千小世界同根同源,但各自发展,自然有相似,有不同。
张家先祖针对那些从其他时空而来的神仙创造了一种符箓,不管对方修的什么功法,都能以这种符箓封锁他们的力量。
这种符箓被冠以封神之名,现在张家人常用的念破就是将其简化而来。
后来天道变化,三千世界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轮回之路巩固,突然某一天,飞升之路封闭,修士们的修为一降再降,破碎虚空变得困难重重又毫无意义,神仙在凡人口中从天而降的异世之人变成了本时空的能人异士,张家这种封神符箓也成为了历史,反倒是念破被运用得更加广泛。再到了如今,“神仙”一词都成了传说。
张家典籍保存完好,历史完成,哪怕是废弃不用的法术、法阵都被记录了下来。张清妍自然知道这种符箓,一看到这符箓,就恍然大悟。
五脏神,从没在张家的时空中出现过,是这个时空特有的一种鬼怪或修士。
张清妍再次叹息。
难怪她刚踏进漠北就觉得古怪,她的确是踏进别人的地盘了。
也难怪她的眼睛在这里什么都没看到,对于这个时空的“特产”,她的阴阳眼当然派不上用场。
张清妍提醒三人:“别碰这些东西,离了封神符,这些东西就会像凌家一样消失了。”她又看向那些文书,上面的署名都是沈姓之人,应该是就是沈长风一家。
张清妍问老书生:“你身上也有封神符?”
老书生并非修士,身上也没有喻家那种煞气,能够躲过五脏神,只可能是另外用了法子。
老书生听到张清妍这么一问,闭口不言,却是将身上的儒袍解开,露出了胸膛。
他身体肌肉松弛,皮肤干皱,但胸膛和腹部触目惊心,全是纵横交错的疤痕。仔细一看,那疤痕和符箓一模一样。
“倒是心狠。”张清妍说道,转口又问,“那么你的家人呢?他们没有刻上封神符?”
老书生摇头,脸上是一种麻木的表情,“我是弃子,但到最后,只有我活了下来。”
张清妍一挑眉。
“我们迁回漠北前,父亲把我们兄弟几个都叫了来,说要告诉我们一个事关家族兴衰的秘密。”老先生勾起嘴角,笑容很是诡异,“家族兴衰……嘿!我们那时候都当父亲是傻了,我们家哪还有‘兴’的机会?他和哥哥早就把家族毁了。”他的语气中有一种怨毒,“少年状元郎,前途无量,偏偏那两人鬼迷了心窍,觊觎贤悦长公主。若只是攀附皇家也就罢了,同凌家说好退亲,那也没什么。可偏偏……呵呵呵……凌家、凌家……哈哈!他们那两个傻子,真当人人都和他们一样贪得无厌呢!他们将一切都毁了!”
老书生喘息了好几声,歇了口气,才平复了心绪,继续说道:“父亲说,漠北有一个五脏神,很灵验,但也很邪门。在五脏神面前许过愿,若是愿望实现,那必须去还愿,不还愿,就会遭到报应。曾爷爷进京赶考前就在五脏神面前许了愿,希望高中,他中了进士,外放到了江南。因为路程赶,就没有归乡,也没有还愿。时间久了,这事情就被他抛到脑后,调任进京后,又将家里的人都接去了京城,此生都没有再踏足过漠北,也就没有还愿过。”
没有还愿,按照漠北人的说法,要遭报应,可是沈家曾祖一生顺遂,没有成为位高权重的大官,但也不算无名小吏。他那一房人在京中站稳了脚跟,后来更是出了沈长风这样的少年状元。哪有什么报应?
“我那会儿真当父亲和哥哥是昏了头。他们说贤悦长公主会撞破哥哥和凌姐姐的事情,就是五脏神的报应来了。”老书生的眼神茫然,陷入了回忆之中,“他们说得很认真,说得信誓旦旦的,坚信这一点。我觉得他们真是疯了。他们还说,这点报应只是开始,等进了漠北,到了五脏神的地盘,我们一家子都要倒大霉。其实那时候我们不离京或是离京后,随便找个地方定居下都是可以的。他们既然那么怕,那我们就不回漠北好了。老三就这么提议了,父亲一巴掌就扇了上来,还说他没志气,说我们必须回去,回去求五脏神,再许愿,就能翻身了。”
老书生的眼神变得清明,“这就是父亲所说的兴衰关键。”
一个神仙。
一次许愿。
何其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