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
哒!
殷红的血落在纯白的雪上,缓缓晕染开,在月光下如同朵朵梅花悄然绽放。
张清妍和姚容希能够看到那个叫春红的丫鬟做了个抽手的动作,然后又是将手臂往前一送。少女的身体又颤了颤,忽然间失去了支撑,蜷缩着腹部,往旁边倒下。春红没有松手,而是小心翼翼地拉着少女,将她放倒在地。
少女仰躺在雪地中,整个腹部都被血水浸染,一截刀柄插在她的肚子上,整个刀刃都已经没入身体。
春红喘息了几声,满脸麻木地将刀拔了出来。从鼓鼓囊囊的冬衣中拿出一个葫芦,将里面的液体泼洒在少女的身体上,又从腰间的荷包中取出火石,点燃了少女的尸体。
火焰蹿起后,春红发出低低的笑声,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她抹了把脸,大踏着步子往花园另一边跑去。
张清妍这才注意到她的身形有些不稳,不是因为情绪的缘故控制不好动作,而是脚下磕磕绊绊。
火光吸引来了守夜的婆子,敲锣打鼓声中,一群人跑来灭火,看清了烧得焦黑的尸体,顿时惊叫连连。
宅子第二次在夜晚苏醒。很快,宅子的主人就查明了死者的身份,也发现了那两排与众不同的脚印。
绣花鞋印,这不是守夜的婆子们会穿的鞋子。一排属于少女,另一排属于一个丫鬟。
“大小姐真是疯了,居然做出这种事情来。”
“我早就看出大小姐嫉恨二小姐了。脂红那小丫头的事情就是她唆使的。不然脂红哪来的胆子去谋害二小姐?”
“马后炮。你那时候怎么不说?”
守着花园的婆子碎嘴议论着,这事情已经传遍了全府。张清妍和姚容希不光能听见她们的议论,还能听见不远处的尖叫怒骂。
有丫鬟嘤嘤哭着从远处快步走了过来。
一个婆子上前拦住了她。等她一抬头,张清妍发现那个人是春红。
“春红姑娘,怎么样了啊?大小姐还没认呢?”
春红摇头,脸上全是泪痕。
“死鸭子嘴硬。老爷肯定要打死她。这也是命。当年那个谁偷偷倒了药,想着一举得男,能占个庶长子的名分,结果生了她,还被夫人灌了药下去。逃过了避子药,就逃不过要命的毒药。”婆子冷嘲热讽。
“那是不能承认。只要不承认,谁能证明是她?等过些时日,二小姐落葬了,这事情就完了。咱们府上和表少爷还有婚约呢,二小姐没了,可不就轮到她了?”
“表少爷哪可能娶她?”
两个婆子说起这事来,倒是忘了春红。
春红脸色惨白地看着花园。
花园内的雪化了大片,靠近春红她们的这半边被踩了一地泥泞,但依旧可以清晰地分辨出两排秀气的脚印。另一边就比较完好,那一排脚印非常清晰。
此刻,那排脚印起始的位置,也是雪水化得最彻底的地方站着一个人。身形虚淡,仿佛只是幻影,但当明月被云雾遮蔽,整个花园的光线黯淡下来,那个虚影反倒更加清晰。
“真是快啊。”张清妍感慨了一句,“不过也难怪。这种脾气,怨念重,化鬼也快。”
那个虚影正是已死的少女。身上焦黑一片,不着寸缕,仿若一块木炭矗立在花园中。渐渐的,黑色褪去了,变成了绣着牡丹花图案的锦袍,一朵雪白的牡丹花插在她的发髻上,那张坑坑洼洼的脸居然开始恢复,肌肤变得平整光滑,露出了最初娇美的容颜。
春红倒退了一步,额头上滴下汗来。
“春红。”少年清澈的嗓音响起。
春红和那两个婆子都看了过去,就看到少年站在游廊的另一端,脚步沉重地缓缓走来。在婆子神色紧张地对他行礼后,他只是略微颔首,脸上满是疲惫。
两个婆子看看少年,看看春红,很有眼色地退到了远处。
“真的是……大表妹吗?”少年低声问道。
春红看了眼花园。
少年也看了过去,眼中流露出而悲哀,“二表妹就是……”
春红咬牙说道:“表少爷,我有话对你说。”
少年怔了怔,看了眼那两个婆子,点了下头,转身迈步。春红连忙跟上。
那个少女就站在那里,目光阴森地盯着少年和春红离开。她似乎想要冲过去,但偏偏动弹不得。
“难得这么快化作怨鬼,那点力量不用来报复,居然用来恢复自己的容貌。”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仇人和喜欢的人从容离开。
张清妍此刻的心情很轻松。她并不把这段往事看在眼里,只因为那个关键人物南溟还没出现。想到南溟,她就不由开始推测南溟在这件事中做了什么。
很快,张清妍记挂的南溟就出现了,而且是被少年带到了花园,同行的还有另外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
南溟打扮依旧,容貌依旧。她的时光似是停止了,在张清妍看到她回到漠北、开辟陵渊小世界后,几次看到她的记忆,南溟都没有任何变化。
少年对南溟拱手说道:“还请仙人超度二表妹。”
张清妍一怔,无奈地摇了摇头。
果然,南溟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少女在南溟的诵经声中显露出了身形,让少年和女孩骇了一跳。
容颜绝伦的少女在空灵的诵经声中如同怪物一样嘶吼,模样逐渐蜕变,毁了容,又被烧成了黑炭,在不甘中被送往地府,只留下那充满了仇恨的眼神直直盯着南溟和少年。
少年伤感地看向少女原本站立过的地方。
南溟陪他站着。
半晌后,少年重重吐出口气,对着南溟跪下,“师父。”
张清妍叹气。
南溟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收徒。
这大概也是张龘在教导她的时候灌输给她的执念。
而少年也的确是心慕少女,为了少女能够开心,愿意跟着南溟远离红尘。
南溟点头应下,带着少年和那个女孩离开了。
花园景物陡然一变,牡丹花丛变成了百芳争艳的美景,亭台没有丝毫变化,坐在亭台内的人却换了一个脸若银盘的年轻妇人。
“怎么没见到牡丹花?”妇人视线扫过花园,“原本不是……”
“咳!”旁边的仆妇清了清嗓子,提醒道,“少夫人,家中原本种牡丹是因为二小姐喜欢,之前的事情您应该也听说过……现在家里面和两位小姐有关的事情都不能提,两位小姐的东西和人也都清理了。”
“红颜薄命,两位妹妹真是可惜了。”妇人感叹一句,又回过神,惊讶地问道,“人也清理了?那么多丫鬟仆妇……”
仆妇垂下眸子,“主子出了事,做奴婢的受罚也是正常。说起来,也就只有春红运气好,先一步被表少爷要了去。不过表少爷后来出家,她怕是也过得艰难。”
“这可真是……”妇人神色复杂。
这番对话似乎只是要告诉张清妍一些消息,很快,亭台中的人消失了,群花凋零,院落变得破败不堪,杂草丛生。
身穿布衣的男人领着人进来,介绍道:“院子的格局是顶好的,你看着花园,阳光特别好,种花、种树都容易养活。”
后头跟着一男一女,像是年轻的夫妻。男人面带难色,女人却是很喜欢这里。
他们穿过花园离开。
花园中绿树成荫,四季花开,时间飞速流过,兴盛、衰败不断交替,宅子的主人换了一拨又一拨,似乎都住不长久。但张清妍看到了他们身上浅淡的亲缘线。
一个家庭搬进来,开枝散叶,族人分散开来,等到他们衰败,和他们有着血缘关系的人搬入这间宅院,又是一段历史的重复。
姚容希忽然说道:“这里是姚家。”
张清妍愣住了,扭头看向姚容希。
“这里是姚家的院子。而且我想,姚家或者董家可能是春红的后代。”姚容希淡淡说道。
若是如此,这段因缘倒是有了头和尾。
姚容希如同张清妍所猜测的,和南溟有因缘,现在,他也是来了结这段因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