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封闭了视觉与牙仙对上的时候,秋玹其实并没有做好准备。
晚上时她想了想还是将收在枕头底下的牙齿翻了出来,只余一枚剩在枕下,将桑婉宁握着的那枚仔细藏在睡衣的口袋里。可是午夜时分当她被一阵淅淅索索的磨牙声吵醒的时候,她就知道事情不再如她所预料的轨迹行进了。
“咯咯咯咯咯……”
秋玹躺在床上没有睁眼,假装是熟睡着的样子。接着她感觉到一只类似于黏腻口器一般的东西伸出来轻轻探了探她的脸,随即伴随着阵阵口牙摩擦翕动的声音,那东西一路向下径直摸到她后脑。
就算此刻危险感应被封闭,秋玹也依然能够想到如果还能感应时那惊声尖叫的声音。但是此刻,纵使浑身的寒毛立起了一片,她双眼仍紧紧闭着不敢有一丝貌似醒来的迹象。
好在,那令人寒毛耸立的咯咯声与翕动声随着时间渐渐散去,秋玹顿了顿,不知想起了什么仍旧没有睁开眼睛。而说来也好笑,不知是白日里大量消耗的精力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她竟一点点在这样精神紧绷的状态中真的睡了过去。
所以她同样没有看见的是,在探索了一圈失去声响之后,那一圈套着一圈的可怖圆形口牙就直直地悬停在她面中几厘米的地方。那层层密齿收缩翕动着,完全被占满了的“脸”上再没有其他五官,染血的细碎口牙几乎就要咬到秋玹脸上,只等着她睁开眼睛的一瞬间。
……
等到清晨的闹钟响起的时候,秋玹重新醒了过来,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昨晚发生了什么。左手试探性地将枕头一把揭起,那枚放于枕下的诡异人齿早已不见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小小的布偶吊坠。
还真是童话传说中的牙仙了,以物换物?秋玹面色有些古怪地拾起那枚钥匙扣大小的布偶,人形娃娃就是用及其普通的料子做的,看起来和那种五元店里卖的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这人是谁?
那布偶看起来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模样,清秀可爱的小男孩闭着眼睛,甚至还能清晰地看见垂下的眼睫。
秋玹确信从未在这个试炼场中看见过这样一个小孩,而以她及秦家目前的人际关系来说,也没有谁会有机会与这样年纪的小孩接触。她本想将布偶与秦霄的娃娃放在一起,想了想后还是贴身地收好,反正就这么个大小的吊坠也不怎么占地方。
时间过得飞快,除开这个晚上,哪怕之后秋玹再次将人齿放于枕头底下,牙仙也像彻底消失了一般,没有再出现过一次。一家子各怀鬼胎的人就这样相安无事了几天,开学日渐渐临近。
好烦啊。秋玹将脸贴在冰凉桌面上试图摄取一丝凉意,果然,无论离开学校多久再回想起那段时光的时候虽仍忍不住唏嘘感慨,可要说真正再重回高中课堂上课……还是算了吧。感谢试炼场,感谢支配者,感谢绝境,让她又能够再重新体会一把这种感受。
秋玹面无表情地在心中又记上了一笔。
今天是返校日。
出乎意料的,在早餐的时候,许久没有露过面的奶奶难得下了楼与他们一起吃早饭。阿莲搀扶着老太太坐下来,后者意味不明的视线在众人面上扫了一圈,随即就好像自动忽略了所有人一般直对着秦霄说话。
“孙儿……今天要去学校了吧,等会让司机送你去,就不用那么赶了。”
“不用了,等会我开车送他们。”秦九渊喝完最后一口粥,淡淡道。
老太太莫名眼神又在他身上转了一圈。“你也很忙吧,让司机送就好了,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我答应好了的。”似乎是不愿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聊,秦九渊简单擦拭了一下手,随即抬起头看向秋玹的位置。“准备好了,我们可以走了吗?”
“好。”
秦霄:……
当秦霄拉着杜若总算再一次踏上这辆车,坐在由他爸亲自开的车上时,虽然知道是被顺带着的,少年还是几乎要为这种“父亲开车送孩子去上学”的“温馨”气氛感动得热泪盈眶。
好吧,事实是,秦霄板着一张臭脸看着坐在前排的两人,转过头去小声与杜若嘟嘟囔囔:“你说那个秋玹到底跟我爸说了什么啊,他俩什么时候关系那么好了?不对,他俩关系要那么好干吗,明明都不是同辈人。”
杜若同样小声哼笑一声,“你就别管那么多啦,反正等小哑巴走了之后就再也和我们没关系了不是吗,现在你管她呢。”
就算听不见,秋玹猜也能猜到背后的两人在嘀咕些什么。不过她并没有放在心上,身份年龄也好,猜忌也好,蜚语也好,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每一次的相遇随时都可能是最后一面,早就已经不需要再关注旁人的眼光了。
约好了放学时间,而等他们到了学校之后。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消息,几乎整个班上的人都在讨论桑婉宁的意外死亡。
见秋玹来了,吴恒宇快步走到她身边与旁边人换了个位置。经历了几天之后少年的脸上虽然还是肉眼可见的沉重,可比起那天失控的状态还是好了太多。
他有些不爽地瞥了一眼周围人因为声音过大而发出的声响,而后者在其自动压低的“小声点”中不自觉地降低了对于桑婉宁事件讨论的音量,少年这才面色好看了一些重新转向秋玹。“你那天说的秦霄的玩偶的事情,我回去问了问我们那个群里比较懂这些的人,发现有了些头绪。”
“嗯?”秋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一边拉开了那个角落里属于自己的椅子坐了下去。
“你还记得我之前发给你的那个故事吗?我的思路是对的,你还嘲笑我!大概就是这样的,那个娃娃的做工就是为了改命!”由于教室里的所有位置都是分开一个一个坐的,秦霄此时窝在她前排,压低了声音转过头有些别扭地说道。
“两个同日同时出生的婴儿,较为强大的一方会吞噬掉另一方的‘命格’。要想破解只有做出被吞噬方的人形布偶将其复制,最后等到成人之时借用玩偶杀死另一方,活下来的那一方便可获得两人所有的气运命格。”
秋玹皱着眉听完,虽然觉得这种说法比那个故事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是耐着性子顺着他的话往下捋了捋。“也就是说,我跟秦霄是同时出生的,但是我‘吞噬’了秦霄的命,所以秦家就想借着娃娃亲的名义,事实上已经做出了秦霄的人偶只等着成年那天将我杀死,好为秦霄换命。是这个意思吧?”
“对。”
秋玹:“虽然逻辑上没什么问题,但是漏洞太多了。”
“哪里?”
“首先,如果是两家定娃娃亲,那我的‘父母’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他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去送死吧?虽然秦家给出的说法是,我的‘父母’由于作法时被反噬而死,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们想必是知道了一部分真相,所以想要避免这种局面的发生所以才会发生惨剧的?退一步来讲,就算是他们失败了,我也被送到秦家来,那秦霄的娃娃既然都被做出来了,也一定是会藏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只等着成人那天好用来杀死我吧。为什么会被人轻而易举地拿出来并交到作为他‘敌人’的我手里?”
秦霄也跟着皱了皱眉,“你说得也是……我回去再问问。”
这边,虽然嘴上说着这种说法不靠谱,但是秋玹还是在这个故事上暗自留了个心眼。成人那天啊……那岂不是,就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
她下意识看向正在与同学嬉笑打闹着的秦霄,而似乎是意有所感,少年转过头来对上她的视线,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了半晌,随后默不作声地同时转移了视线。果然,不知是不是真受到了“换命”猜测的影响,还是这人性格本身就有问题。就算秦霄的部分眉眼与秦九渊再相似,可就是令人提不起丝毫喜欢的情绪来。
更何况,还有一个杜若在那头虎视眈眈。
三个月的时间,感觉完全来不及啊……
“同学们,又是新的学期,又是新的开始。虽然在上学期刚结束我就已经说过,但现在我觉得很重要所以要再次强调一遍……”
讲台上,留着酷炫地中海发型的班主任正在饱含激情唾沫横飞。在原来的那个世界里不知道听了多少遍类似话语的秋玹单手撑着头,明目张胆地开始在桌下翻着吴恒宇的书开小差——反正她三个月后要么死要么走,高考?哈,高考和我黑暗行刑官又有什么关系?
这本手抄书已经差不多全都过了一遍了,故事也就是那几个故事,翻来覆去的讲也没意思,但秋玹总是觉得她似乎还漏了些什么。
不自觉地拧着眉将书页翻到介绍“牙仙”的后一页,眼前的光线却突然被一道阴影遮挡住了。抬起头,一个算不上眼熟的穿校服的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收作业了。”带着黑框眼镜的女生说道,她语气淡淡还似乎带上了一点漫不经心的漠视。秋玹眨眨眼睛,摸出(秦九渊)通宵赶了两个晚上的一打作业交到她手里。
那女生却看都没看一眼,随手接过就走远了,甚至在一沓试卷掉落在地后面不改色地径直从上踏了过去。
啧。
秋玹弯身捡起那沓卷子,面上十分好脾气地又重新交到女生手里。
戴眼镜的女生顿了顿,道:“交作业时间已经过了,你待会自己交到办公室去吧,免得我还要帮你解释为什么晚交,拖累其他同学。”
就这十秒钟不到的时间交作业时间就能过了?这是个时间规划局的人吧。秋玹简直服气,而要再看不出来这种小伎俩是明显针对她的,她也真的需要重回高中好好读一读了。
但其实说实话,她真的一点也不生气,半点也不。甚至正相反,她还有些好笑的怀念与释然。就好比那么久了她一直习惯于穿梭一个又一个试炼场,所遭遇的哪次不是有来无反拿命去赌的凶险。队友与其他世界的原住民也好,无非不是分为可结交的同行或是想要你命的敌人,有哪个会用这种幼稚甚至有些傻气的小手段来针对你?
所以当看到对面的人半点也没生气,反而倒流露出一丝慈祥包容的目光时,学委的心情是无比复杂的。戴着相较而言土气黑框眼镜的女生顿了顿,在对方愈发难以言喻的视线中扭头就走。秋玹感叹般地轻叹了口气,拿着作业回过神才发现秦霄一直就站在一边的座位旁看着这一幕。
“现在长本事了啊,嗯?”见对方的注意转回自己身上,秦霄冷哼一声。“我就说你最近不知道跟我爸说了什么走那么近,原来是转了性啊。怎么,她是你的新一个‘目标’吗?”
秋玹:“关你屁事。”
“你怎么敢这么和我说话!”这个年纪的少年人一点就炸,他几乎气急败坏地朝秋玹吼:“忘记自己什么身份了?我劝你不要太得意忘形,不然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
“呦,霄哥,和女朋友吵架了?”另一只手臂搭上他的肩膀,那个同样穿着校服敞着拉链的少年笑嘻嘻地说道,“不要吵架嘛,今天放学带嫂子来打游戏吗?杜若要想来也是欢迎的!”
秦霄冷笑一声,“她就算了,你看她是想要和你们玩的样子吗?”
“别嘛,”那少年夸张地叹了一声又想来拽秋玹,“杜若肯定也会来的吧,嫂子也一起来嘛,人多热闹点。”
作为秦霄的朋友,明知杜若在场的情况下还要来这样做,这人要不是想要故意挑事秋玹能当场在临渊表演倒立。她神情冷漠地侧身躲过伸来的手,只淡淡回了句:“别这样叫我。”就从背后轻踢了吴恒宇一脚示意着走了。
“我先回去了。”她最后瞥了眼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的秦霄。
秋玹踏出教室的门,一想到等在校门口的那辆车,嘴边不禁擒上了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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