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情一只手腕被握在老梁手掌,另一手背于身后似是孤注一掷握住了那把机械枪。另一个男人冷笑一声,劈手就轻而易举地敲在她经脉将枪支夺了过来。
“……”
“呦,你这个新人倒还挺有本事的。”男人啧啧称奇地将机械枪在手掌中翻来覆去看了好几眼,又摸了摸保养良好的弹夹。“这枪在绝境卖得可不便宜啊,这是,搭上了哪条队伍里的大腿?”
叶情被控制住,眯着眼隔着头发缝隙盯着他,眼中一片冰冷。
“各位,这人算是我们罩着的,就当给个面子呀。”白禾溪笑嘻嘻地抬手拦住想要往她身上绑绳子的老梁,语气和善与往日并无什么区别。亚薇特随即上前一步横执着手中大剑拦在叶情面前,道:“虽然只是个新人,但是……有个故人临走前拜托了要照顾好她,故人之托,总得替她完成最后愿望。”
“我们早说过了,除非找出混上船来的人,不然二十一人无人可幸免。这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听闻她口中的“故人”,老梁神情恍惚了一瞬,随即很快重新冷下脸,手中的力道丝毫不肯放松。
“既然这样,大家各退一步,我们提供个可疑人选,你们先试试看那人是不是?如果不对,那再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白禾溪收敛了一点脸上的笑意,但声线语气还是一如往常。见老梁队伍里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他稍稍偏头手招了招,眼镜女人与那名叫钱钱的行刑官就桎梏着一个挣扎着大骂的人走了过来。
走近一看,发现同样是一名仅剩的新人,先前混在人群中浑水摸鱼的陈皮。
“你们干什么?凭什么抓我!不是说好了要先杀她的吗!动手啊!关我什么事?!”
眼镜女人膝骨往前一顶,陈皮就痛苦哀吟一声,跪在地上不敢说话了。
“怎么样,他同样也是最后一批上船的人哦,其实无论谁都一样,不是吗?”白禾溪笑了起来看向老梁,明明是精致漂亮的笑颜,可就是让人感到一股寒意不受控制地从脚底翻涌。
“这……”
“哈哈,真有趣,说可疑就可疑了,请问你们又有什么证据呢?”正当一方人已经有所松口倾向之时,另一道声线响了起来。赵以归眉眼弯弯朝这边走来,手中握着浸湿的手帕擦了擦手。“白先生,既然您也说了都一样,那么先杀谁都无所谓吧。还是说……您作为一个‘局外人’,却知道些什么我们也不清楚的线索呢?”
“这就很奇怪了,是不是呀?或者说,你们千辛万苦也要袒护的叶情小姐,难道身上藏着什么重大线索吗?”说着这样的话,赵以归依然笑弯了眼看向白禾溪。白禾溪同样朝他嘻嘻嘻地笑着,两人看上去就像是什么住在相隔病床的精神疾病病友一样。
“倒也不是呀,就是……故人嘱托,实在是没有办法。”白禾溪半真半假地说道,而后眼中竟然也蕴了一丝深切的悲恸来。“你们也知道的,在试炼场能够寻到一个合脾气的队友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我们确实是十分看重她的,只可惜……”
赵以归的笑容扭曲了一秒。
似乎是被两个神经病各有千秋的笑声弄得头疼,亚薇特脸色不太好看地提起了大剑,厉声道:“现在要么就先验陈皮,要么谁都不要碰跟我们打一场。我可事先提醒一句,临近最后关头,大家应该都不想出岔子吧。”
话语中明晃晃的威胁将那些个心高气傲的行刑官弄得也有些火大,但无奈心中知道她说得是对的。光是一个白禾溪站在这里就已经够让人心生戒备的,更别说另一边虎视眈眈暂时没有作为但不代表一直不会动作的中立行刑官们。
“他要是也死了,那么,原计划继续。”最终,老梁还是妥协了,怒视了一眼围绕着的众人,抬脚将陈皮一脚踹了过来。
“你们会遭报应的,你们会遭报应的,你们会遭报应……”
陈皮狼狈地摔在地上,很快便被捆绑住双手架到了满是前人留下血污的桅杆之上。他身体因为恐惧而颤抖着,口中却仍在低身说着怨毒的诅咒。
没有人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只是一个新人啊,就算这次运气不好,再不甘又能有什么用呢?
见结果已定,赵以归牵动着脸皮看着这一幕,突然想到了什么偏头凑到了白禾溪身边。“对阿芙的死,我也同样很难过,毕竟你知道的,我那么喜欢她……诶对了,不过你说啊,这每一个被自己的同行硬生生为了活命而推出去‘献祭’的行刑官们,他们心中都在想些什么啊?”
“肯定是不甘吧,不过弱肉强食也没有办法呀嘻嘻嘻。”白禾溪目光直视前方,这样说道。
“不甘啊……”赵以归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声,“阿芙死时却也应该是这样的心情吧,渴望着有人能来救她,能拉着她脱离绝望,但是最终还是没有人。”
“不会有人来救她,就像,不会有人来救燕组长。”
“……”
“哈哈哈,说笑呢。”赵以归兀自开心地笑了几声,抬手拍了拍身边男人的肩膀。“这不是你的错,弱肉强食嘛。相信阿芙……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吧。”
白禾溪上挑眼睑始终注视着眼前的桅杆,哪怕是在他说完最后一句话时情绪也没有任何波动,只是手掌之间不断有和着暗红的齑粉漏下,最终被扬在了海风里,再也寻不见了。
“啊!!”
锋利刀刃在陈皮皮肤上划出长而深的十字伤口,特殊火焰很快被点燃,一切就像是之前几次那样有条不紊又习以为常。一边阿霖手中的箭弩举了又放下,最终还是咬着牙没有说什么。
“你们会遭到报应的,你们所有人,都会,一个也逃不了,会遭报应的,报应报应报应报应……”
在最初的那阵子疼痛过去之后,哪怕是接下来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与超高温的烈火都没有让陈皮再惨叫一次。他的神情依然因为剧痛扭曲着,但似是找到了更好的转移注意手段,他低垂着头,口中不断念叨着心底最深处的怨毒与恨意。
叶情站在亚薇特身边抿了抿唇,突然感受到手臂上的寒毛一根根立起。
二十分钟后,除了陈皮已经开始肉眼可见的虚脱与诅咒之外,场面并没有发生任何实质性的变化。
“看来你那位‘故人’是猜错了。”
老梁冷笑一声,扬声朝着白禾溪讽刺道。“这件事告诉我们,故人已矣,就不必再挂在嘴上念叨了。”
白禾溪抬脸笑着没有说话。
“行了,差不多就扔海里去了,这个也错了。”
众人十分有经验地将陈皮的绳子从桅杆上解下来,叶情吸了吸鼻子,握紧了手中抢回来的机械枪。
“嘶!”
正在这时,解着绳子的行刑官突然手一烫往回抽了一瞬,正想着是不是不小心碰到了飞溅的火花,下一秒,牢牢捆绑住干瘪人形的绳子兀自燃烧起来。
众人面色一凝,集体往后退了几步。
陈皮脚下火盆中的烈火突然一下子窜起!直至升高到了与桅杆顶端都要持平的位置,这下子,连仍在互相争斗着的海盗与水手们都不得不放下积攒多年的怨气,惊异地看着眼前到处都透着诡异的景象。
“成功了,成功了……”
青白川卸下扛着的长刀,注视着眼前异状喃喃道,紧接着,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船上一半多的海盗与水手纷纷膝盖跪在了地上。他们放下手中互搏的武器,个个脸上带着神迹恩典般的狂热。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呢?”
队伍中的行刑官们不明所以地看着一群人如同朝拜神迹跪拜下来,陈皮身处窜天的大火中,看着这一幕瞪大了眼睛,硬生生撕开了干裂的嘴角。
“报应,报应,都是报应哈哈哈哈哈……”
他一边咳嗽一边大笑着,直至火焰从他伤口里榨干了最后一丝血液,他眦着眼眶头一歪倒在反绑着的绳索中间,再也没有醒过来。
“还真是陈皮?难道说叶情没有吃苹果吗,那他们又是怎么活下来的?”黄生看到这一幕,皱着眉悄声跟一边的赵以归说话,后者沉思般盯着干瘪的尸体看了一会,道:“他把我们给叶情准备的苹果吃了,不过也没关系,谁吃都是一样的。”
“说得也是。”
“喂,大副,他们在跪什么呢,到底出什么事了?”
看了一眼身边对情况仍一无所知的行刑官,阿瑟叹了口气,同样摘下了帽子单膝跪在了地上。“你们成功做到了召唤,神明的真迹要降临了,不要乱说话。”
“神明?什么神,利维坦吗?”
“你竟敢直呼父神的名讳!”“谁给你的胆子!”“无礼之人会遭到报应的!”
那名陌生行刑官的话一出就惹了众怒,上一秒还低头毕恭毕敬跪拜着的人此刻全都仰头怒视着她。虽然明知以这些原住民的水平很难打得过他们这些生死一线的人,但像这样几乎被整个小世界人民的狂热怒视憎恶着,行刑官还是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一步。
老梁瞥了那边一眼就没再管了,焦关城查看了一番陈皮的尸体,走过来与他们站在了一起。“所谓释放灵魂的法子应该就是一种变相的召唤利维坦的手段,只不过要看人和成功率罢了。船长那老贼也不说说清楚,这下倒好,在没准备的情况下就要对上这个小世界的原住神了。”
“其实这样也好,总要过这一关的,等到利维坦降世,这个试炼场就算是结束了。”
“也是。”
一时间,所有人停下了手中正在进行着事情,严阵以待着传说中的海神降临。他们肃穆着脸或跪或站立在愚人船的甲板之上,只能听见海盗船长路德那被海风撕裂得沙哑而癫狂的嗓音。
“三十年了,三十年了!我从幻鲛号的处女航时就在等待,终于,这一天终于到来!”
高大的海盗一个人遥遥地跪在甲板高处的指挥台上,大张着双臂任由呼啸海风贯穿他的胸膛。“枯骨重回之日,吾主降世之时,惟愿此无知之自由,将信仰者带去另一方彼岸!”
“怎么,哈哈哈!时至今日,奥斯丁你这胆小鬼还是不敢来见我吗?!你以为,你就那样事不关己地缩在小小的驾驶室中真就能逃避一切了吗!说白了,你就是个懦夫!就是个连自己和自己的过去都不敢面对的懦夫!”
“来啊!来见我!然后看着吾主的真迹降临这世间,我们的一切罪恶,一切苦难,终将随着至高无知之自由而达到升华!来见我!!你这胆小鬼,你这懦夫!”
“路德!”随后还是阿瑟听不下去了,跪在地上高声喊了一句。“船长他身体不好,情况已经很危险了!你别再激他!”
路德缓缓地转过身,用那只玻璃做的义眼转动着看了他一眼。
“那又怎样?”海盗轻轻地说了一句,就好像之前疯子一样跪在台上大吼着的人不是他一样。“就算是死,他也得死在我眼前,也得死在我们的自由面前。”
“你根本就不……!”
“什么东西!”
巨大船身猛地上下晃动了几下,这样的颠簸不像是任何一种浪潮击打,反倒是有什么东西在海面底下卷着他们的船猛烈摇晃。
众人身处于这样的未知与恐慌当中,除了看上去更加兴奋狂热的信徒,行刑官们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将武器装备好。他们四顾着侦查情况,直至感到面中一片冰凉,再抬头看去的时候,才发现下雨了。
不止是下雨,海面上不知何时涌上了一层遮天蔽日的海雾,正黑云压城般滚滚朝愚人船的方位袭来。
“这海神还真是够大排场的。”亚薇特手指握紧了几分剑柄,小声嘟囔道。
而后浓雾的不远处,已然变得浓黑的海面上,漫天触手不知何时爬满了所有人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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