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玹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看着头顶上的那片熟悉裂缝天花板,一时间几乎不敢确定自己是进入了又一个逼真玄妙的梦境还是只是被留在了现实中。
她沉默地摸了摸底下还算柔软的地铺,回头一看,除了自己之外,其余所有人都在沉睡。
平房外的黑幕好像永远没有尽头,她看见睡在窗户底下最外面的乔尔吉正在打呼,接着秋玹确定了,她在现实中。
可我明明睡着了。
她坐起来,头痛似的闭起眼睛回想。现在的感觉就有点像是午睡一觉在下午临近傍晚的时候醒来,时常萌生一种与世界格格不入的边缘厌弃感,且无论再怎样回想都始终记不起梦中的内容,只能从零星半点悸动的情绪中窥见一点梦境的影子。
不,不存在“梦境”。
秋玹睁开眼睛,眼底彻底清明过来。
今天晚上她就是没有入梦,就是简简单单一觉直接睡到了现在,看似不可思议但这就是现实。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他们手边没有明确计量时间的工具,唯一的评判标准就是以“太阳落山之后”或是“太阳升起”进行划分的。而现在窗外只能看到一片黑夜,除此之外就只有躺了一地的行刑官和学生还在沉睡。
秋玹从被子里爬起来,绕过睡在最外侧的乔尔吉,站在窗口向外看。
只有黑夜,无穷无尽。而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她总感觉这样凝视着金林村的夜晚,在那村落各处密密麻麻的眼睛,也同样在盯视她。
“……发生什么事了?”
半晌,季安也悠悠转醒,坐在地铺上怔愣一会,又看了看站在窗口的秋玹。秋玹瞥到他脸上的神情时就大概知道了,“你今天晚上是不是也没有入梦?”
“你怎么知道?”季安看上去同样一脸茫然,“我本来已经准备好在最后一晚跟那个女人对上了,可是现在……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我也没有入梦。”
两个最先醒过来的人面面相觑半晌,又核对了一遍目前梦境中的细节,正说着话,季安官突然全身都僵硬一秒,面色煞白。
秋玹:“怎么了?”
“你……你看那里。”
秋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地板上铺了一地的地铺中央位置,其中一名女性行刑官侧躺着姿势的背后,一只露着大面积眼白的眼睛伸出来,在眼眶中转了转,随后弯起上下浮动着开始看着她诡笑。
“这东西……可以进屋子吗?”
秋玹压低声线,听起来有些发紧。“我以为,村民们每天晚上都待在屋子里是因为‘它们’进不来。”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季安的声音也有些轻颤,“但是仔细想想,前几个晚上那些尸体是怎么死的?我们原本以为就是因为在梦中的死状也会相应直接带到现实里,现在看来……是‘它们’每天都会进入我们的屋子,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杀人。”
说着说着,他咽了口口水,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又道:“那也不对啊,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入梦吗?如果大家都没有做梦的话,她为什么会被盯上?”
秋玹:“这个人昨天晚上也没有睡觉。”
季安听明白了,随后神情似是恍惚一瞬,又归于平常。
昨天晚上,因为大家都知晓是倒数第二天,所以无论是为了减少一天的风险还是为了抄已经通关的行刑官的作业,有一部分的人没有选择入睡。
这本来也没有什么,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在今天晚上的最后一天,竟然进不去梦境了。
秋玹抿着唇,眼睁睁看着连几息都不要的功夫那陷入沉睡的行刑官被剥落了整张人皮。一瞬间刺鼻浓重的血腥气传遍屋子,尚陷入沉睡的人中米莎第一个清醒过来。
没等反应过来,诡笑着的眼睛又出现在下一个行刑官身后,只不过这次这个人倒霉了一点,他是在被惊醒之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皮掉落下去的。
凄厉到不可想象的惨叫声响彻房间,将其余所有人都惊得醒了过来。人群大惊失色,等到经历了一系列慌张嘈杂的混乱之后,人们离开血流横泾之处围聚起来,反应过来之后相比起同伴惨死眼前的震惊,更多的是今晚进不去梦境了。
“你入梦了吗?发生了什么?”
“我没有,我进不去了!”
“到底怎么回事?”
七嘴八舌讨论了几句,又与同行对了几遍细节,突然乔尔吉猛地抬头死死盯着窗边秋玹跟季安,口中凌厉道:“这一切是不是你们搞的鬼?”
“你说什么啊你!”季安怒道,“我们也没有做梦好不好,都到最后一天了我们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搞这种东西干什么!”
“我们醒过来的时候你们就站在那里了!”乔尔吉道,“谁知道你们用了什么法子把那些眼睛都引进屋子里来,然后还让所有人都不要做梦!我知道了,你们中有一个是反叛者,还有一个就是同党!”
季安看上去已经要冲上去跟他打一架。
“这场试炼里没有反叛者。”秋玹站在窗边垂睫看着乔尔吉,旁边坐在地铺上的米莎朝她挑了挑眉。“我可以确定。而今天晚上我们只是恰好醒得早一点罢了,不存在你说的故意陷害。”
乔尔吉冷笑一声,看上去还想要说什么,在看到秋玹面上一副好好讲道理的样子实则刀都已经握在手里了。他沉默几瞬估量了一下现在动手的概率,还是僵着没动。
于是人群冷静下来,暂时没有去管那两具死相惨状的尸体,围坐在一旁商量对策。
“我觉得不可能无缘无故这样吧,要不再睡一觉,会不会是我们睡觉的时间太早了还没有到入梦时间?”
沈惊雪哼笑一声,“现在都已经确定了那些东西是可以进屋子的,你们真就心大到还能再睡一觉?”
“我、我们可不可以换个地方啊?”这时,一个学生战战兢兢地开口了,见一瞬间那些看上去就不好惹的社会专业“考古队”成员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面上表情看起来几乎要窒息。“就是、就是我觉得,我们觉得,睡在这种……东西旁边,会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啊?”
乔尔吉发出一声响亮的冷哼,“真有什么不好的事该轮到的早就轮到了。现在尸体形状都没了你跟我说‘会发生不好的事’,还能有什么更不好的事情?”
学生们缩成鹌鹑不敢说话,其中一个女生打了个寒战,只好强迫自己视线移开不去看一眼床铺上被血液浸湿的地方。
秋玹眯了眯眼睛。
平时不觉得,但是现在,在某种特定的氛围灯光下,她竟然觉得有几个角度那个缩成一团的女生看上去有点眼熟。
她在记忆里过了几遍这个试炼场遇到的人,始终没想起来她到底像谁,于是手肘向后伸了伸,怼了怼米莎的胳膊。
“你有看见过跟那人长得很像的村民吗?”
顺着她指的位置看过去,米莎顿了顿,像是也在极力辨认。“像谁?不会啊,这不就大众脸吗,我记忆里没有这么一个人。”
“我就担心会不会有‘东西’混在队伍里面。”秋玹叹了口气,“之前因为反叛者的存在我们一直把视线重点放在行刑官的队伍里,但是现在看来好像都忽略了这些平常没什么存在感的学生。但正是因为这样,学生团里面出现‘多出了一个人’的几率就增加了。你知道这种涉及到鬼怪杀人的试炼场都喜欢这么搞。”
“有道理,我盯着她。”米莎微微侧头,“最后一天了不能出岔子,如果到时候实在不行,我直接动手。”
“好。”
……
之后的几个小时里,不信邪的行刑官又尝试了几次重新入梦,但无一例外全都失败。即便是秋玹利用梦魇的能力强行把人送入梦境,也都回不去之前的那条“进度条”上。
人们只好死心,围聚在一起等天亮。而也不知道怎的,外面的天色天昏地暗阴沉下去,甚至给人一种太阳永远不会升起来了的错觉。
“……怎么会那么久?”季安出声,“就算今天比昨天太阳出来还要再晚一点,但现在算算时间也应该快到了吧,怎么感觉天色一点都没有变化呢。”
确实,别说是黎明时分天际零星的一点微弱光芒,现在窗外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泼墨暗沉的就像刚进入午夜时无穷无尽的浓重。
就这样什么事都不干光盯着外边的夜晚行刑官们也有点吃不消,现在叶情靠在边上头一点一点地往下坠着打瞌睡,秋玹自己眼睛半眯着合起,一时也有点顶不住。
晚上的时候不让入梦,现在倒是困了。
半梦半醒之间,她突然听到了一阵颤颤巍巍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似乎是怕会惹人不痛快。“那个,要不我们……来讲鬼故事吧。”
秋玹:“……”
秋玹:这我是真没想到。
她睁开眼睛,看着走到他们面前看上去有几分忐忑踟躇的女生。女生咽了口口水,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同伴,又鼓足勇气道:“反正,天一亮我们就要离开村里了不是吗?现在再睡觉的话到时候万一瞬间清醒不过来不就出事了,那这样的话我们干脆讲点恐怖故事提提神也好……就当是放松……吧。”
其他行刑官脸上的表情大概与秋玹一致。
他们现在早就过了什么大晚上外出郊游一帮年轻人聚在一起追求刺激讲鬼故事的岁月,这事跟年纪什么倒也没有多大关系,主要是就他们现在过的这种日子,哪一个不比那恐怖故事里面的刺激啊?讲鬼故事,正经人现在谁讲鬼故事啊?
“小朋友,现在没空陪你们玩,自己讲去吧,啊。”季安的语气还算是良好的,至少比起隔壁乔尔吉快要冲天的嗤笑来说。
“不、不是的,我们就是、就是怕你们这种状态会……”
“讲吧,正好我也无聊。”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突然说话的沈惊雪身上,见大家都在看自己,沈惊雪无所谓笑笑也没多在意,自己搬着个小凳子与学生们坐到了一起。“反正现在也没事不是吗,干坐着等不如讲讲故事,挺好,挺好的。”
相比起其他几个全员恶人,沈惊雪的整体形象在学生心中本来就是良好的风光霁月道长,现在见他靠坐过来,除了一个臭着脸的男生其他都纷纷表示欢迎。
“你搞什么。”乔尔吉不可置信地嘟囔几句,随后翻了个白眼,彻底坐过去与他们这些人划清界限。
米莎一直在盯着学生中那个看上去畏畏缩缩的女生,闻言瞥了秋玹一眼,后者点点头,一手一个将叶情跟秦九渊也提了过去。“讲吧,我们也加入。”
季安犹豫几秒,终是也靠了过来。
“那……我先讲一个吧。”见人差不多了,一个男生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这样说道。
“一个男人买了一台全新的洗衣机,款式他非常喜欢……”
米莎:“洗衣机是什么东西?”
男生:“……”
“呃,就是,洗衣服的机器?”
秋玹:老拆字达人了。
“哦哦,不好意思,你继续。”米莎貌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角余光瞥到坐在对面的女生不太自在的动作,目光不动声色沉了沉。
那男生接着说了下去,“但是每次男人洗衣服的时候,洗衣机都会发出阵阵难听的运作声音,每一次都是这样。于是男人有些生气,因为他买的是全新的洗衣机,他认为买东西的老板骗了他。但是打电话过去老板都说这是正常现象,终于有一次他忍不住了,洗到一半的时候猛地中止了开关,一把打开想将衣服都抱出来去找老板理论。”
“男人拎起一件衣服,衣服被洗得皱巴巴的,仔细一看上面还沾了些碎末。他更生气了,一件件将衣服掏空,却在最后拎起最后一件衣服的瞬间,看见了洗衣机底部的一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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