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几天,老和尚和胤禛这祖孙俩人,都沉浸在天伦之乐中,有时候他们也和樱儿对一些禅话,每次樱儿的回答不管有理还是无理,两人都兴趣盎然,权当作乐。
在这里每日仅仅粗茶淡饭,没有繁复的礼节,没有勾心斗角的利弊权衡,尤其是他们两人对樱儿已经到了忘年知己的地步,三人都十分珍惜这样的时光......
后来胤禛时不时地弹琴,樱儿就舞剑、抑或是舞着彩带、念诵着不同的词句,老和尚每每眯起眼,微笑地看着......再后来,樱儿为他们奉茶。
等到老和尚见识了茶道以后,兴致更高,病也很快就痊愈。
......
这天胤禛带着苏培盛,出去与大和尚计议些供给的事,樱儿在收拾围棋子,老和尚就在蒲团上闲坐,看着她忙碌,老和尚问樱儿,“樱儿,你当初在山东已经脱险,又怎么会再回去呢?”
“是王爷派了手下四处打探樱儿的下落,找到的樱儿。”
“他们找到你,怎么不送你回京呢?反而又让你涉险?”
“他们打探到有人要偷袭王爷他们。仓促间,连通知王爷他们的人手都不够.....”
“不对,倘若你不跟着去,怎会看到有人偷袭?而且,据说是你设法引爆了火药,这么混乱的场面,你若是执意要走,怕也不难。”
樱儿低头想了一下,果然都是高智商,一点都瞒不过他们。只好老实说,“樱儿没想到王爷会亲自赶来,还派了人四处打探......王爷若找不到我,定会急坏的,只有看着他安然返京,樱儿才会放心离去。”
“你这个傻孩子......你日前说,你不喜欢别人的意志强加于身?”
樱儿点点头,“是啊,所有的事情若是能够由自己选择,那就是樱儿最大的心愿。”
“四阿哥最是妥当的人,他日定会成全你的。”
“王爷才不管这些闲事呢,樱儿现下只盼着王爷开恩,早日放樱儿出府去。”
老和尚显然有些意外,“噢?你......你......想出府去......怎么会......”
“大师不要误会,王爷对樱儿很好的。但是,樱儿真的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一切选择都由自己。”
“你明知道四阿哥对你好,怎么还会想到要逃之夭夭?”
“大师,俗话说得好,‘千里搭凉棚,总有散席时’。王爷就是对樱儿再好,樱儿总有一天还是要放出府去的,再过几年,不就各自撂开手,各干各的去?”
樱儿心想,胤禛可是未来的皇帝,现在可不是忙着悄悄地夺嫡呢,这趟浑水,我当然避之不及、早走为上。
可既然在这里耗着,还不趁机弄些未来的筹码?唉,老姐啊老姐,怎么离你当令的那一天还有那么久?现在连小乾都没搞定。
“樱儿,你那么不喜欢皇家?”
“侯门深似海,何况皇家。”
“你就因此不喜欢所有皇家的人?”
“樱儿是因为没有自由而不喜欢,并不是因什么人。”
“樱儿,你要的那种自由,和是否在皇家侯门......并没有什么关系吧?就是在寻常人家,也未必尽能如你所愿。”
樱儿笑道,“在皇家侯门,能够得到的机会就更少些,或者根本没有.....因为这里面的各种关系就太过复杂。唉,再说,什么样的感情在深宫大院里没几天,准会被各种复杂的关系所淹没,消耗得荡然无存......”
樱儿见到老和尚,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烦恼告诉他。在她的心目中,老和尚既是得道的高僧,也是个慈祥的长者。
她现在的恐惧和忧虑,就是今后如何面对灰太郎和他一大家子的人,还有几大家子的外家......每每想到这里,她还是不由自主地会气怯、心虚。
老和尚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番,笑道,“难道樱儿是喜欢上什么人了吧?嗯,看来还是个皇子?樱儿居然还细致的想到了以后在深宅大院里的生活......嗯,说说看,到底是谁那么幸运?”
樱儿红了脸,低头玩弄着衣角,“没有的事,大师又在取笑樱儿,我不说了。”
但是脸上却洋溢着幸福和羞涩的光芒。
老和尚呵呵笑道,“啊哟,老衲只知道佛前不打诳语。可没想到小儿女心性,是最最不能说实话的。好好好,那么,你就隐去名字,说给老衲听听。”
樱儿心想,既然自己一门心思地要为灰太郎以后做打算,那么眼前这个老和尚也是可以团结的对象。
她凝神想了想,于是开口道,“大师,如果有一个人,他的眼光超前于现在所有的人,他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后......他的治国理念完全正确,他的学识也是渊博深厚,除了满汉藏蒙、还涉猎西洋海外,凡是所有的学识,他都会融会贯通、不拘一格。”
“樱儿将他说得跟神人一般,可见是动了真情了。老衲倒是真的好奇得很。”
樱儿摇头继续说道,“但是正因为他看得太远、知晓太多,在现下能够听懂、理解他的人却很少......人们不了解他,以为他危言耸听,笑他杞人忧天.....但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要去实现他的梦想,不计一切代价......这样的人,樱儿如何去帮他?樱儿明明知道他成功的可能性很小,那樱儿如何面对?樱儿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绝路?”
老和尚收起了笑容,“樱儿,探究新的理念固然是好,但是自古治国之道均在天子一人。天子要通盘考虑整个体制,不能由着自己、或者一小部分人任性胡为......你刚才说,‘他的治国理念完全正确’,这句话可值得推敲......本来治国一道,根本没有对错,更不是‘非此即彼’那么简单......”
樱儿点点头,“是啊,这些治国理念可没有对不对的,只有合适不合适......可是,有些道理和理念,明明是很有道理的,也能够创出一个新格局,但是为什么总有那么多的阻力?”
“樱儿,这治国的道理,自三皇五帝开始,就不断有人在琢磨,可谁都说不上一个定论......自来没有一个帝王能够真正豁达明了。你一个女孩子家,不该去想这些的。如果硬要去想些你自己不懂的事,岂不是在杞人忧天、自寻烦恼?”
“大师果然睿智深远。”樱儿由衷感叹着,“那么,樱儿只要好好的陪伴他、支持他,无论是怎么样的结果,都坦然面对、做到问心无愧就是。”
“樱儿,不要说得那么绝望,如果你的心里安宁、自在,那么一切就不那么重要了。”
老和尚沉默了一下道,“樱儿,有时候只要看自己的心就足够了,多看本心以外的事,反而会迷失。”
樱儿侧头想了一下,笑道,“多谢大师提点,真是醍醐灌顶。的确,‘动中真静,苦中真乐’,如果他日为了所爱的人,即便是默默地守在他的身边,也许就是幸福和自在......”
(典出明代洪应明的《菜根谭》:静中静非真静,动处静得来,才显性天之真境;乐处乐非真乐,苦中乐得来,才显心体之真机。意思是:山水之间的安静,不算真正的安静,从山水之间归来,回到喧嚣的尘世,任然能保持心中那份安静,才是真正的安静;锦衣玉食是的快乐不是真正的快乐,能够苦中做乐得来的快乐,才是真正的快乐)。
“果然是个冰雪聪明的孩子.....竟然能够一语中的......”
老和尚又侧头看看她,“真不知道,会是哪个阿哥有这样的好运气,竟能让樱儿琴心相许......那樱儿还用担心什么深宅大院的事?”
樱儿低头笑道,“大师,男人以大业为重,怎会明白那些事?”
老和尚哈哈笑道,“樱儿,你到底还是杞人忧天吧,以你的这些心思手段,有谁还能欺负得了你?再说了,能让你倾心的,一定是个有担当、有主见的人,怎么会让你有一丁点的委屈?”
樱儿摇头道,“大师,这女人堆里的事情可怕极了......这也难怪,本来这些女人们,也是为各自的家族、子女争斗......这里的事情没有对错。清官都难断家务事呢。总之,自来人心是最复杂的,而且防不胜防......”
老和尚笑道,“复杂不复杂的,不过是一念之间。你不去想得复杂,不就行了吗?”
樱儿也笑道,“我不这么想,可别人都这么想......樱儿在这个上面,可算得上是愚钝得很,当初就是被人下药好久了,还是茫然无知的......”
樱儿说着说着没留神,带出了这一句。
老和尚霍地坐直了身子,“什么?你说什么?竟然有这种事?”
樱儿猛然想起,有传说,当初董鄂妃的儿子,就是给人药死的,就是因为老和尚当初说了一句“这是朕的第一子”。当时顺治已经有了好几个儿子,不过这些孩子都不是皇后生的,董鄂妃也只是皇贵妃。虽然当时皇贵妃就等于副后,但到底还不是皇后。顺治的这句话,以让人生出足够的联想,实际是将董鄂妃母子放到了夺嫡、争宠的风口浪尖上。
老和尚望着窗外,默默地出神。樱儿知道他又想起董鄂妃和他们的儿子,不敢再打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