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天早士兵们忙整理各自武器,从外面带来五六名青壮年,为首的匪头拿出军旅装让他们穿上,每人发给一支步枪,子弹带等,教他们拿枪姿势和听从口令行动,饭后集合走了,只留一位三十多岁男子看守我。那人拿来大米饭,炒洋葱让我吃,一天没吃饭,见了饭狼吞虎咽了个饱。那人道“进了谍报对活着出去的很少,问你的话说了是死,不说也是死,不说还有可能活着出去。”听了这话心里更有底了,从此审时问什么,不知两个字,他们咆吠什么,不知道。后来想那人可能是正人君子,也可能是地下人员,平时很少见他,即便在屋里,他也从不说话。全队军人中午回来了,外找来人员每人给了几张钞票,当官的说道“各位买盒烟抽。”那几位汉子脱下军装交于官员手中,高高兴兴走了。事后知道,官员吃空缺,官员吃空饷,上级阅兵,临时找来充人数的,这些官员吃空饷是国军普遍想象。听了这些奇谈怪论我感到可笑,军人吃空饷,前线又如何作战呢?这事在国军里并不少见,后来发现有些当地武装队更为严重,有的连长或排长基本是空壳。
第三天我被押解到谍报队队部,为首的是个四川人,这人不动刑具,揪耳朵,扭胳膊,子弹壳刮肋骨,不见伤疼得要命,那胖子秘书在桌子上狞笑。第四天再提审他改变了方式,拿出一支匣子枪测试我,问我能拿动否,我回答,拿不动,他又问有关枪的事,我说不明白。几次审讯他失望了,最后他做出送进监狱的决定。第五天的下午两名手持冲锋枪的士兵将我押进青岛警备区司令部即墨监狱。这监狱关押的是被疑为**分子的人。实际完全是怀疑,真正的共产党没有活在监狱里的,只有你被划为**分子用不了几天就被处决了,他们不会白养着共产党人。真正有根基的共产党他们抓不到,即便抓到马上有人出保或花钱买出去,那些从解放区往敌占贩牛,再从敌占区往解放区贩子弹的人又属于什么性质呢?
进了这所监狱我是最小的,监管不太严,进出监室比较随便,可以在院走动。有一军官注意到我,叫我为他扫地,有时要我为他看孩子,军人对我更是放宽,进出监室士兵不管。那天下午不知为什么,犯人中有几人家中送吃的来,可能得罪看守人员,被告知当日没有晚饭。有位长胡子的军人问“城内可有亲人?”三叔下落不明,大伯祖父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在姥姥家知道范家有位姥姥在县城坊子街开小店,于是便说有亲属,在坊子街,他道“明天你带我去。”我当然想去看看这位姥姥了。第二天那军人从监狱顺利带我出来,从城里出来直奔坊子街,他探听范家饭店位置,找到这位年过六旬的范氏家族的外祖父家。那位姥姥见到我便喊道“这是我那没娘的外甥,怎么啦?”
军人简单向姥姥说明我的情况,姥姥命小舅切了一盘猪头肉,烫了一小壶白酒供其吃喝,他边吃边说我的处境,他告诉姥姥立即通知我家,酒足饭饱(我吃了两个大糖火勺),二人回到监狱。第二天中午爷爷进城了,爷爷和三叔求的国民几家官员,请人吃饭,又送钱赎我出狱。以前家中有人说,花了多少钱我不相信,我想自己也不值那么多钱。2002年回到故乡表弟兄请我吃饭时,说那次花了半个牛钱,这些强盗给扣上八路帽子,可以借机杀人,也可从中敲诈钱财和强盗有什么区别。古人道“兵匪一家”从此我更加仇恨国民政府。更使我对隋焕安仇恨,下决心要报此仇。
在出狱的保状上写明出狱不能回到解放区,这个条件确实刻薄,还是答应下来。不答应那是天大的罪,初步监狱,我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话回到乡村人们的传说,自那天我走后,家里四处找不见踪影。有人说看见我过长直河淹死的景象,穿的衣服颜色,时间相差无几。那些年长直河不定时发洪水,东山下雨长直晴天河水出槽淹了农田。那天我过河前,上午河真的涨过水,下午发过水,有人说的活灵活现。奶奶信以为真,每天思念流泪,父亲被奶奶痛骂几天,父亲在病中,奶奶道“好不容易养了这么大,你当爹的不关心孩子,孩子没了,后娘达到心愿了。”当奶奶知道我在国民党监狱,奶奶告诉爷爷,赶紧进城,倾家荡产也要把孙子弄出来。我出狱全村都不知道。当我出现在外祖父面前时,外公嘴哆哆嗦嗦道“你不是死了吗?”小伙伴见我惊讶道“你,大家传说你死了,你活着回来了。”这是后话,有谁知道出狱后的艰难和精神打击又是多么严重么?对一个只十几岁的孩子又意味着什么?
出狱后的我,那里是栖身之地?听说本村人大部份住难民营,听名字就害怕。到乡队去探听消息吧,刚上二楼就听到有人喊我名字,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别看乡士兵到乡下狐假虎威吆三喝四,在县城他们没地位,是孙子辈的,什么日子发那几张钞票没准日子,物价天天变,集体伙食也不正常,老百姓对他们冷淡不满,正规军与其有矛盾,源自百姓恨乡队。在老百姓眼里他们比大兵坏,与百姓自然矛盾。国军是国家供粮食,乡队是自给自足。有时没有粮吃,长官强迫他们出征,到农村去弄吃的或军饷。出征遇到八路双方交火,国军见死不救。闲来无事各自寻欢乐。有钱或县城有亲友者自谋外快或混口吃喝。无事可以闲逛河岸,溜大街,至于谁进驻地只有值星的一人有责任。八路也就乘机钻空子盗其武器或情报。袭击他们。这些杂牌军一盘散沙,人心不齐,各村人护各村。
听到有人喊我名字,循声望去,墙角地上躺一个人,本村本家族,本街坊按辈分是叔辈,前文说过我们曾并肩战斗过。走进前发现双手臂用铁线捆绑着,同命相连,喊了一声二叔,我流泪了。他道“别哭,二叔死不了,你还活着,全村人都传你死了,只有你奶奶想孙子,见人就哭。”我向他说明自己情况。他道“你三叔呢?”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道“孩子,只有找你三叔,见了你三叔告诉他我被抓来的消息。”二人互相安慰分手(三叔和他是同族好友)。找到三叔处,见其住在县大堂前好气派人家,临街三间高而大的门市瓦房是一般客人吃饭的地方。院内面南北侧四间,一间是老板内室,三间是中餐。院最后面向后东三间二楼房是高官人员就餐之处,南侧小房是厨房。老板身着大蚕绸外衣,扇着芭蕉扇出出进进,后来发现老板娘好骂人,对员工极其恶劣。
初来时有员工问我爱吃什么,我说“爱吃肉。”之后闻到肉味都不行。在问我吃什么?我道“吃黄瓜。”他们与我开玩笑道“怎么,不吃肉了,回家就想吃了,在这里不吃,回家想吃也吃不到了。”没想到不过几天,老板娘发话了。三叔道“你去二姑家吧,老板娘生气了,这里不是长久之地,你只能摘菜,老板容留不了你。”在这里住这几天开阔视野,见到了从没见过或没听说过的新事物。最喜欢看的是十字路口那家大理发店,有人躺上去,一人为他剪头刮胡,那白色椅子,能坐又能躺下,那是些什么人才能如此享受,又是什么人可以在县府门前开这么大的买卖,在我心中是个谜。每天街上摇铃卖冰棍的来来回回高喊道“冰棍,冰棍,香蕉、橘子、苹果味。”冰棍又是什么东西,这么热的天,他们又是从哪弄来的冰棍呢?路对面那家水果店,很多水果不认识,从来没见过。在乡村那些水果谁家也没有,很想了解那些水果来源,可自己不敢前去探问,其它行业、商店更不敢去探问。
三叔与其他三个员工的工资,每月只可买一双普通胶鞋,就这样的工作也是难找到的。自日军投降后八路军从海阳、黄县、沂水,临沂集中于青岛附近。海阳、莱阳、掖县、高密、平度、即墨地主、富农,国民党反日伪人员集中于青岛即墨这块弹丸之地,人满为患,找工作打工那是难上之难。不仅如此,还要有人出具保状。没有住房用美国进口纸箱钉个房子。为了谋生人们不惜一切拼命去劳动,有些青年不能长期忍饥饿,只好去当兵,可以吃口饱饭。那些老的行动不便住进难民营。最后国家与外国救济会没有粮救济,他们四散逃窜。
走投无路,探听到本村住即墨庄头难民营,走进见是一个荒凉空荡大院。四周残垣断壁是石砌墙,破落多年的石块凌乱不堪,石块铺的地面四周长满了青草,院里没有房子,大家住在荒凉的院子中央,地上铺些破炕席,人们席地而坐,老人们坐在那里谈论着各自家乡往事,男人无语抽着旱烟,那几个孩子失去往日的欢乐,愁眉苦脸发呆或院子中间摆弄野草石块玩,天真的孩子依偎在妈妈怀里问“何日才能回家,能否吃到家乡的饭。”或者在妈妈怀里流泪,无言以对。
太阳西下,有人在院子角落点起柴火,锅里煮着地瓜干,小孩子问“什么时候才能煮熟?”吃饭时每人端着一个碗到灶台前,有一老人给每人乘上一勺地瓜干,一块咸菜,没汤没水难以下咽,老人们议论着地瓜干快吃光了,等待乡队送来。人们听到此言愁眉苦脸。夜幕降临,空中布满蚊虫,大人点燃些晒干的青草,靠它冒出白烟熏蚊子,那蚊子怎么也驱赶不走,总在头顶嗡嗡叫。不知为什么,蚊子和我过不去,也许是我的肉香,它们总围着我转,全身咬起包,我最怕夜晚,蚊虫爱吃我的肉,白天也会偷偷咬我一口。没办法白天只好离开这里,到河里用水泡,发现水泡后包还真的好了不少。
这日子真可谓度日如年,想家、想奶奶,在家乡有什么事还可以向奶奶诉苦,虽有时不起作用,但总可以向奶奶倾诉,如今满腹委屈又能对谁说呢?看看这些人过的日子,想想这种日子何年何月才是头啊!当我想起家乡小伙伴时,联想到他们羡慕我家生活,如今落到如此境地,只有泪水倾吐心酸。有天早晨很多人还在躺着,东方以冒出鱼肚白,四邻犬狂吠不止,从席上爬起,没人与我交谈自感悲伤。忽见那只大狗趴在地上动也不动,我用手去摸那狗,没想到那狗露出凶相,急忙起身想躲开,那凶猛大狗已咬在右腿肚子上,狗主人大喝一声,那狗听到主人的话又回到原处,但双目仍注视着我。狗主人是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一边数落着狗,一边走到我身边观察我的伤处,没有药,老太太在地瓜干上挂下面盖在我的伤处,血流不止,老太太仍在刮地瓜面,摸了一遍又一遍,止住血老太太才罢手。
回到城里找三叔,进屋就听到老板娘又在骂员工,灶上员工正在谈论着辞职的事,三叔道“找不到新的职位,不能随便辞职。自当兵至现在没挣到钱,只花家里钱,娶了媳妇养不起。回家要衣服、要烟,老人不说自己脸发红,你们出去看看那些被迫当兵的人是什么后果。咱们先干着,托人找地方,找好岗位咱们一起走。谁愿在这干,我早就不想干了!”三叔看见我道“怎么啦?”我告诉他难民营情况,三叔道“难民营是困难,没有粮食吃是普遍的,粮食天天涨价,老百姓没办法,我看你只有去二姑家住些日子,等你爷爷的信,有机会我回家看看怎么解决。”没办法,这是唯一的办法。
即墨城到二姑家用不了两小时,天色已日落西山,吃饭时我说出三叔的意见,二姑什么也没说,就这样住进姑姑家。白天跟姑父下地干活,只有回到家才能和表弟们一起玩,大表弟双目失明,二表弟还小,自然只有和失明表弟玩,他小我一岁,家人对他态度不是很好,这么一来矛盾集中于我的身上,怎么做也不对。干什么活不对的总是我。不久,黄家埠南村传遍我是八路,是从国民党监狱放出来的。后来全村人都喊我“小八路!”有些人对我好似面对瘟神一般,特别是青年故意戏弄我。见同龄孩子与我呆在一起或一起玩,他们会说“你和他一起玩,不怕被抓进监狱吗?”也有人说“小小孩子当八路不怕杀头!”怪哉,在即墨关押,谁也没曾证明我是八路,只有二姑家人知道我被关押具体情况,在敌占区八路帽子是最忌讳的。敌占区农民普遍倾向国民党,农民没有觉悟,他们认为只有国民党才是国家正规军,对解放区人存有抵触情绪。另一方面他们拿我取乐与二姑对我的态度有密切关系。自家人在外宣传,外人必然乘机从中挑唆事端。
他们村保长是其本家,那保长带近有二十名士兵,白天回村,晚上回马山据点。有一次保长带队伍在接中央石头上坐着聊天,我经过此处,有些青年喊“小八路来啦,快看呐!”有人故意喊“八路”目的是引起乡队注意到我,其实士兵早有耳闻,成年人自有他们的头脑,对我这个十三岁的孩子各有自己的认识。那保长看出那些青年在取笑我,他道“你们不要总喊他小八路,老八路的,他只是一个孩子。”听了其言我落下泪水。说起这黄保长,我知道他也是后娘,但他的后娘和我的后娘大不相同。他自幼读书用功,为人正派。后娘的儿子顽皮捣蛋、好逸恶劳、抽烟酗酒,婚后其母将其分居出去。记得有一天保长带兵下山在其家胡同头上,其后娘数落他天天领兵在村中耀武扬威,谁也没听清保长讲的什么,其后娘当着众士兵和百姓的面伸手两个重重地耳光,士兵与众人劝保长躲开,黄保长道“不能躲,母亲打就让打够,不然的话回家还要打的。”
这件事教育我一生,对自己的一言一行总以其为榜样。马山国民党要各村出民工修马山通往即墨公路,二姑要我代其出民工,到工地发现十几岁的孩子还真的有十几个少年替成人。一位国民党军官道“这些孩子是哪村的?教些孩子代替出工,找他们家长问问,干什么叫孩子充数。”二姑到处宣传我不干活,偷懒,被军官打了,不知何故。她制造谣言目的?她又为什么要四处宣传,可见二姑时刻在制造事端,用心不良,从此我便更加相信姥姥所说的,她在家中处处搬弄是非,其女儿大表姐与母亲一样,专门造谣、诬告、无事生非。她要我干活,为什么要不足十三岁的孩子代替其家出民工,而自己不去,后来听说怕共产党与国名党交战,这么说她是存心不良。当我成年后才意识到她用心险要,这人有多恶毒,其家人怕死,把我推向危险之地,居心何在!这不是亲姑能干出来的事。
战争刚结束,国民党退出青岛。奶奶道“这二十年没太平过,连年战事,你二姑家什么样没见过,你牵毛驴送我去你二姑家。”由于战争刚结束,地方治安不稳定,遗留残兵还在活动,有时夜间放信号弹,我仍时刻不离手榴弹,当到黄家埠南村后,村中还是当年喊我八路的那群青年说我是假儿童团。工作队缴了我的武器,后来查实才还与我。这个山村主产坏人,国民党统治他瞧不起共产党,喊我是八路,国民党垮台不足半月,他们又喊我是假儿童团,人竟如此阴险可恶。,难怪***,反右运动出了那么多冤假错案,文化革命害死那么多无辜,如今我方初醒,社会有几个正人君子,见鬼去吧!为了钱六亲不认。
二姑家真的住不下去了,我可忍不了她的白眼和无名指责,更看不惯她那恶相,无奈之下走进城。天热,饥饿全然不顾,监牢恐惧抛在脑后,走在县城的马路上四顾环视,官兵耀武扬威,市民、商贾避而远之,农民行走在街上躲闪不及伤病举皮带就打。人们说“商家最恨这些伤残军人。”走进乡队驻地想看看那位本族街坊二叔,本村同姓士兵有几个在乡队的,包括本支族人如同陌生人,自己再难也绝不肯向他们低头。上得二楼见那位二叔仍躺在原处,不过绑在手上的铁线已不见了,见我的到来好似遇到知己。他道“之前你走后有人传说你被河冲走了,你奶奶天天哭,你爹病了,也许你还不知道呢,在那个家也只有你奶奶最疼你,”听了此话我落下泪,叔叔道“想家了。”我点点头,他道“想回家么?”我点点头,看了看士兵没人理我俩他起身道“走,咱们去河套看看。”几个士兵看小说的、睡大觉的,没人理我们,他向士兵道“我带孩子出去走走。”有的士兵没理我俩,只是瞅了一眼。有位士兵说“爱去哪就去哪,队长告诉你,队里没有你的份,你应及早想办法弄进下月粮食,总依靠别人也不是办法。”二叔道“见不到家乡人,捎不了信。”边说边往楼下走,走出乡队转弯出了共济门走上坊子大街,这位叔叔带我进了马神庙,叔叔与老道寒暄几句,之后的话没听清。老道拿出一件道服,两根木棍,叔叔将道服套在自己衣服外,夏天热入蒸笼,汗水挂满脸,没有多话,道士将我们带至后门,什么话也没有两人出了后门,很快钻进高粱地。二叔也不多语,只说“把棍扔了吧,拿着它影响跑。”于是二人丢弃那两根木棍,以高粱地为掩护走了有一个半小时见到一座高高的石碑。叔叔道“伙计,没事了,谁也不能到这来,咱俩可以休息一阵子了。”放心大胆的休息,国军不能来,离县城远,八路也不会走这四周高粱地这不足二尺小道。
休息片刻,问叔叔“此碑如此高大,碑主是谁呀?”他道“听老人传说是文人篮田石碑。”论石碑,县城石碑及我隋氏墓地石碑从没见过这宽有一米之余,高有四米之外可见,是天下莫比之雄伟。石碑上方刻有双龙,下方平整光滑,可见先人聪明,高超技艺,发自内心敬重。从那时起我下定决心为母亲立一高大石碑。两人走在小毛道上,叔叔道“伙计,如今我俩是两面为敌,国民党会认为咱俩是八路,八路会认为我俩是国民党咱俩不能走大道。”奔三官庙过河,我听叔叔的话,过了三官庙我直奔姥姥家,二叔过了三官庙走另一条小道,不知他何时回家的。